楚盡故地重遊,看見後院的雪鹿,不由得感歎:“都長這麽大了。”


    “是呀。”絳羽席地而坐,開了壺酒,飲下幾口後談起從前:“說實話,彼時我心疼的不是煙雀,而是你。我至今忘不掉你當時的樣子,一切從容和傲氣都不在了,好像比煙雀更狼狽。”


    楚盡無言地坐在絳羽身旁,心緒隨他的話沉浮。


    絳羽將酒壺遞給楚盡,接著說:“何桉也紅了眼睛,迴來之後與我說,比起祥宗和祥妤,楚盡好像更恨自己。”


    楚盡接過酒,一口一口地灌下去。


    絳羽望向昏黃的天,沉默了很久,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又難得地正經起來:“我原以為這會成為你們的分岔路,結果你轉頭便隨她去十二閣了,正是因此,我才會在得知洪曲之事時堅決地閉關,我也賭著一口氣,要讓你們好好在一起。”


    “多謝。”


    “不謝,你們應得的。”


    ......


    九重天上所有神仙都曉得玉帝的閨女們貪頑,但論貪頑之最,還得屬年紀最小的九殿下。


    跟她相比,任誰都是老實人。要說貪頑到何程度——逮什麽頑什麽,隻有想不到,沒有她不能頑。


    神仙們的法寶都不敢露在她麵前,坐騎也怕她,天上飛的、地下跑的、水中遊的聽到她來都打哆嗦。


    玉帝就此與楚簫辭商量,大白話的意思是——你兒子沒比我姑娘大多少,孩子穩重端肅,我看他們一鬧一靜挺登對,湊一對兒如何?


    楚簫辭倒是樂意,可也為難,他覺得楚盡倔,莫名其妙給他指誰誰當媳婦兒,孩子表麵不多說,內心不能高興,到時候耽誤感情,委屈九殿下。


    玉帝認為這好辦,倆孩子我都了解!


    楚盡那邊好囑咐,玉帝清楚他同絳羽關係好,便疏通了這條路線。而煙雀這頭得靠太上老君,因為她最愛去找太上老君,也最愛與他談閑天。


    太上老君不負眾望,由何桉切入,帶出一連串奇聞逸事,聽得煙雀心癢癢,迫不及待地拜會這位奇仙去了。


    這一來,真跟楚盡撞上了。


    楚盡這幾天也不知絳羽怎麽迴事,總邀請他來殿裏,今兒說新得了稀奇物件,明兒邀請他來賞花,後兒又要對弈,總之有各種說法來叫他。


    楚盡迴迴來,絳羽迴迴不在,要麽就臨時有事要出去,以何桉獨自見楚盡會不自在為由,每次都給他安排在院子等待,還特意為他備下一張琴,讓他沒事找事打發時間。


    一來二去,楚盡也犯嘀咕,這人太反常。


    這天他照例在院中等待,沒等到絳羽,倒等來一位仙子。


    院子周圍都是薄薄的霧氣,她身穿一襲煙紫袍,朝這邊奔過來,霧靄隨之散開,透出微弱的霞光,又流瀉在她腳邊。


    楚盡分明還在撫琴,卻覺得一切都安靜了,他幾乎能聽見她發絲拂過肩頭輕微的摩擦聲。她站住腳,光色映襯著她的輪廓,使楚盡感到心亂,與此同時,琴音也亂了。


    楚盡看到她,便感知到這將是他畢生難忘的一刻,而她也將是他用盡萬般手段要廝守的人。


    她沒有過來,楚盡望著她離開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視野中。


    他不再等絳羽,而是找到楚簫辭,打聽她是誰。


    說起這事,認識便認識,不認識頂多就是“為父幫你多留意”,可楚簫辭合不攏嘴,痛快地放言:“明兒帶你去靈霄寶殿,玉帝準認識!”


    入夜,楚盡始終睡不踏實,幹脆不睡了,待天明隨楚簫辭早早動身去了。


    楚簫辭興高采烈地講,玉帝一本正經地聽。


    楚簫辭明知故問:“不知是哪位仙子?”


    玉帝毫不知情的樣子,這不是我的好閨女,九殿下嗎!


    楚簫辭順水推舟——楚盡從未提過哪位仙子,這迴不一樣了,您看能讓他們多接觸否?


    話至此刻,煙雀進來了。玉帝很滿意,倆孩子心有靈犀,沒有錯點鴛鴦!


    楚盡迴來後與絳羽談起此事,他老人家聽完故作驚奇,仔細地思索好半晌,猶豫地試探道:“九殿下可頑皮,你抓得住?”


    楚盡雲淡風輕地反問他:“有多頑皮?”


    “這麽跟你說。”絳羽滿麵嚴肅:“鬼見她都像見鬼了!”


    “不至於。”


    “至於!”


    絳羽愈發認真地說:“你身上的寶貝都藏緊了,讓她逮到能耍出花來!”


    楚盡難得一見地現出笑意,還有一點無賴的神色:“你有甚寶貝?我去挑兩樣,總要讓她來我這兒逮一逮。”


    絳羽觀察楚盡神情,真像是見鬼了,終是嗔目結舌地感歎:“還有救嗎你?”


    他們聊到黃昏時,又去後院喂小獸。它們被食物召集在腿腳左右,都仰起臉來朝他們要吃的。


    絳羽溫厚地俯視它們,有意無意地對楚盡說:“這頭小雪鹿最調皮,闖禍不要緊,隻是怕它日後吃大虧。我再小心翼翼,也總有照顧不到之處,所以不會太縱著它。”


    楚盡後來再迴憶這時候,率先記起的是昏黃的天色。它漸漸暗下去,變成夜幕籠罩著他。他當時所思考的內容,如今已經記不得了,隻記得之後他獨自在黑暗中坐了很久,最終坐到天明,煙雀找到他。


    在煙雀被貶下雲洲的日子,楚盡時不時就會夢到那一天。那日,電光把一切照得刺眼,他也便一次又一次地灼目,一次又一次地驚醒,心髒一再絞痛。


    煙雀通過九令局檔案看到楚盡被麟父奪舍後剖胸剜心,便以為是因此落下心疾,其實楚盡早有病症,她不曉得而已。


    楚盡失憶時,心疾再難掩藏。在煙雀痛苦,亦或情緒波動大的時候,他的心髒總會疼。他們都不知道,彼此還有這般連係。


    他很少流淚,可當煙雀記起往事之際,他控製不住地哭了,也是哭得最兇的一次。


    他終於等到懷抱中的姑娘得迴了屬於他們的點滴,終於記起那一天——槐香陣陣,霧靄嫋嫋,伴隨著霞光和悠揚琴聲,他們出現在彼此的生命裏,離對方僅咫尺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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