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胖男子抱拳拱手踏進來,笑眯眯地拜一圈:“我遲了,待會兒自罰!”


    孟沛錫連看都不看,就當沒這人,而張豐五油滑地起身迎接,我和趙柘也跟著打招唿。


    嶽東乍看起來老實巴交,可神情並不憨直,麵相尤其不好。


    他八字眉配哈魚眼,麵中一隻開風鼻,嘴角下垂且上唇肥大,下唇短而內縮,齒尖帶露,口尖不收,又長著火耳,乃典型的刁猾小人,縱然一時有成,卻也孤獨淒涼。


    “二位兄弟是生麵孔!”嶽東與我們握手,同時現出驚喜表情:“能夠結識孟老板,好福氣呀!”


    趙柘連連稱是,我也低頭哈腰,謙卑地伸出手,但見他手腕戴著一串圓珠長鏈,竟是引發天昭禍事的根源——麒麟之牙。


    “我倆真是撞大運了!”趙柘勾住我肩膀,迫使我迴過神。


    話說迴來,嶽東不是人,而是一隻山貓,跟在妖精身邊修煉,受到指點修成人形,壽命也有所延長,之後才投入汶煞門。


    中陸正值晚春,都說春困秋乏,何況貓性嗜睡,晚半時辰算不錯了,嶽東這是在與天性抗爭。


    孟沛錫怨嶽東目中無人,殊不知汶煞門所有冀人捆一塊都活不過嶽東一個,他應該早打好熬死各位的算盤,對下代掌門人的寶座十拿九穩,任孟沛錫如何費心經營,最後都是白忙一場。


    “你倆有所不知,這位嶽老板不簡單呐!”張豐五驕傲得好像在誇讚親哥哥:“他前知百年,後曉百載,凡是能提到的就沒有他不懂的!”


    趙柘誇張地瞪大眼睛,嘴巴也合不上了:“各位老板都是高人啊!”


    孟沛錫安靜地坐著,根本不搭茬。


    張豐五張羅落座,非要讓我和趙柘先點菜,我們象征性地推拒倆來迴,還是接了菜單。


    趙柘點完,我要了條魚,菜還沒上嶽東就忍不住咽唾沫,待菜上齊,孟沛錫道貌岸然地舉起酒杯,開始講冠冕堂皇的場麵話,嶽東眼珠定在魚上,嘴裏還在為孟沛錫叫好,手已經拿起筷子了。


    孟沛錫結尾的話音尚未落,嶽東的筷子就迫不及待地鑽向魚鰓月牙肉。


    “老嶽。”張豐五提醒他:“孟老板還沒動筷子,你怎麽好先吃?”


    吃魚有講究,上桌時頭朝東、肚朝北;一箸定乾坤、二箸開阡陌。箸為筷,所以桌上主人不動魚,旁人不能先動。


    孟沛錫揀到機會,冷嘲道:“都動筷吧,別不好意思,看嶽老板多好意思!”


    嶽東察覺孟沛錫不滿,立馬笑貌上臉,似乎要開始拍馬屁捧臭腳。


    孟沛錫朝他冷漠地擺一擺手,發出令人難堪的陰笑:“你別說話,吃就行,我們當領略托生的餓死鬼了。”


    這話太刁鑽,張豐五都不知道怎麽接好,隻能在一邊尷尬地笑。


    “謝孟老板!”嶽東裝傻充愣:“我不客氣了!”


    他風馳電掣地從頭吃到尾,隨即拿筷子一挑,開始享用另半麵。


    孟沛錫臉都黑了,吃魚翻麵犯忌諱,這點雲洲也一樣,誰要敢在十二閣大宴上翻魚,大夥撂下筷子就得罵街。


    嶽東既不怕孟沛錫給他穿小鞋,又敢明目張膽惡心他,上方定有雲洲妖孽罩著,興許就是送他珠鏈的這位。


    我想旁敲側擊地打探一下,便頻頻敬酒打官腔表紅心。


    “哥,別整那套虛的!”趙柘從口袋裏掏出三顆金球,麵對他們說:“這是我們為各位老板準備的薄禮,還望笑納。”


    三位接過去在掌內掂一掂分量,頓時笑得不勉強了。


    “這是咱家傳家寶,一共有五顆,爹說是稀罕物,啥火都煉不化!”趙柘吹噓一陣,接著真誠地說:“我倆沒啥能拿得出手,也不會說話,拚死拚活幹到現在遇到各位不容易,終於感覺生活見亮了,這麽多年捱得太苦,能賣的全賣了,就剩這點兒家底子送給老板們,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孟沛錫收起金球,抬手示意我們坐下:“都是自己人了,以後不要這麽客氣!”


    嶽東也揣好金球,喝酒喝得臉通紅,說話也含糊,此刻再次舉杯:“我做哥哥的空著手來、腆著肚走,太不像話,我自罰!”


    他一飲而盡,孟沛錫笑了,張豐五笑了,我和趙柘也跟著笑。


    張豐五調侃道:“老嶽除自罰也不會別的了!”


    “五哥。”我找準機會接話:“看孟老板愛盤核桃,嶽老板也戴著珠鏈,你有愛好的嗎?”


    張豐五毫不猶豫地指向嶽東:“我就看他這串珠子好,你倆能給我要來算能耐!”


    這一瞬間,張豐五帶著狡黠笑意的臉孔在我眼裏簡直像孩子一般天真可愛!


    趙柘向嶽東投去好奇目光:“啥寶貝呀?”


    嶽東雖然竭力掩飾,總還是不太鎮定。


    他勉力地笑,強作自然地說:“五哥你這成心為難人,他倆剛來還經得住你逗,換別人現在都得嚇尿咯!”


    趙柘更好奇了:“為啥呀?”


    “因為那是嶽老板的心頭肉。”孟沛錫抖著麵皮冷笑:“別人一律沾上死、碰著亡。”


    嶽東笑得更勉強了:“不至於!”


    “哪不至於?”孟沛錫戲謔中帶著正經:“你為它剜過人眼珠子,沒錯吧?”


    我和趙柘被嚇到的樣子,孟沛錫見狀又改口稱玩笑。


    “說笑而已。”他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嶽東:“這是你主子賜的,對吧?”


    “這都哪跟哪!我主子就孟老板你一人!”嶽東蒙冤似的捶大腿,又迅速摘下珠鏈拍在張豐五麵前:“給你!”


    張豐五驚唿一聲,拿眼角上下瞄嶽東:“這是要忍痛割愛呀?”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珠鏈給嶽東戴迴去:“葉峴賞你的玩意兒我可不敢要,這就是話趕話逗逗新來的小兄弟,你還當真了。”


    前段時間我去雲洲聽書稍微了解過葉峴,還有人告訴我葉峴是螳螂修煉成的妖精。


    這螳螂精的鐮刀委實厲害,居然割得斷麒麟之牙,還磨成珠鏈送山貓,麒麟若知曉此事恐怕要氣死了。


    能看出嶽東不願苟安於孟沛錫之下,但今時今日孟沛錫到底壓他一頭,嶽東沒看到這一層,覺得孟沛錫不敢動他,橫豎都拿他沒轍。


    然而孟沛錫這廂暗暗笑了,他適才盤核桃乃由右往左,此時變做反方向。


    張豐五朝門外叫上酒,曉秋飛快進來,手中這瓶已經沒剩多少,到嶽東之際恰巧不夠,於是又開一瓶新酒。


    趙柘猜中了,孟沛錫要故技重施毒嶽東,又受不起葉峴究責,所以想利用我們頂罪。


    我想他為這一天已經籌劃許久,礙於沒有合適的人選才遲遲沒行動,硬推責任畢竟太刻意。


    此番哪怕葉峴覺得蹊蹺,有張豐五和眾手下做偽證也沒法再追究,酒確實是我們拿來的,這麽多人全看見我們一起吃飯,隻要編出我們多年前和嶽東有仇怨的故事便大功告成了。


    我餘光注意到趙柘撓了撓下巴,是我們事先約定好的暗號,遂集中念力,酒瓶瞬間爆發出脆響,伴隨著曉秋的驚叫。


    我第二次在這間屋子聞到四溢的酒香,這為人始料不及的味道頃刻充滿所有角落,仿佛給大家堵在房間內,大概也給孟沛錫的心堵死了。


    他一言不發,臉上凝固著得體的微笑,端肅地靜坐,詭異得像一尊冰冷的石雕,全然沒有生機和溫度。


    張豐五沮喪地接手爛攤子,忙不迭叫人來收拾,目光在行動中不留痕跡地掃向嶽東濺滿酒的外套,再次給曉秋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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