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化為小蝦潛入北海,按照楚盡交代的路線尋找壽戌,總算在珊瑚叢中發現八仙桌大的老海龜。


    我遊到它麵前,亮出鐲子給它看,壽戌隨即歡唿起來:“稀客!稀客!”


    我們換到僻靜地方說話,壽戌給我講了講珍龍和北海的關係,簡單說就是遠房親戚。


    它還說,祥妤和龍王敖順的關係特別僵,她還有一位名叫祥宗的兄長,同樣不受敖順待見。


    敖順礙於情麵不好意思硬攆,兄妹便佯作聽不懂話外音、看不懂臉色,一直賴在北海。


    “祥宗?”我沒聽過這號人,上次祥妤宴請也沒見過。


    壽戌點點頭:“和祥妤乃一母所出的親兄妹。”


    據說祥宗是四海之中最具盛名的美男子,同輩的龍鯉蟹蝦但凡能叫上名的,就沒有比他更好看的。


    他還有“一點朱砂烙心尖”的美名,意思是誰見他都像心尖烙朱砂,時不時疼一下,再難忘了。


    我聽到這兒有點好奇,因為日常看楚盡多了,眼睛被慣得太刁,見過他再看誰都平平,不曉得祥宗能否使人眼前一亮。


    “殞豚向來是他麾下侍衛看管,沒有允許誰也不能靠近。”壽戌顧盼左右,降低音量繼續說:“殞豚是魔物之事,也是最先從他口中傳出,又說須靠血食抑製魔性。兄妹倆一唱一和,這才動不動就挑別人錯處,好能借口將其剮了喂殞豚。”


    我不理解:“敖順不管嗎?”


    “管不了,殞豚原不是北海的。珍龍一脈遭變故,祥妗、祥妤和祥宗來投奔北海已是千萬年之前的事了,殞豚是他們帶過來的,之後待得久了,才封殞豚為北海聖獸。”壽戌痛心疾首地歎息:“所以祥妗殿下不在了,殞豚便是兄妹倆說的算,敖順多少次要探究殞豚,都被兄妹三言兩語搪迴去了。”


    我更不理解了:“他們兄妹這麽有本事,連敖順都沒奈何?”


    壽戌緊張兮兮地湊過來,極小聲地告訴我:“祥宗行蹤不定,異常鬼祟,早年跟赤冀來往頻繁,被敖順發現稟告玉帝,結果他給自己擇得特別幹淨,赤冀被押走封印,他毫發不差地迴來了。”


    我不想在北海耽誤太長時間,這地方待得我渾身難受,縱使內心平靜,身體對環境的反應也很誠實,總感覺此處比囚禁和懲罰生前罪孽深重的亡魂之地更像煉獄。


    我問壽戌有無法子見殞豚,壽戌思考片刻,嚴肅地點了點頭,遂策劃出詳細的行動路線。


    我們敲定之後,壽戌便去打掩護了,而我按照約定在不遠處等消息。


    殞豚被關押在北海深層,外部鑄造得像一口大棺材,四角釘著手臂粗的長釘,上方雕刻著手握法器的鮫人,而剮台正在鮫人中央,像一方枯井死死壓在棺材上,將剮下來的肉倒入方口,再拉動鎖鏈打開機關即為殞豚增添血食。


    壽戌說,我無法從門入內,就算打破第一層關卡也會被後續的機關困住,看管殞豚的侍衛也都是熟人帶新人,否則很容易被內部安置的鮫人機關刺死,是故上方的剮台是唯一突破口。


    壽戌還告訴我,剮台的機關分外嚴密,從上到下共有十八層靈敏防護,隻有死肉能通過,哪怕魚蝦沒死透被倒下去都不行,會被攔截住,包括幻化成海水也會使機關檢測到不同的能量,繼而進入封閉的保護狀態。


    我心說此乃天意,我早死得透透的了,就算不現本身,幻化成海水也是死透的海水。


    “侍衛被我引開了,我們快走!”壽戌帶我衝上剮台,迅速叼住鎖鏈拖動,隨後匆匆道:“機關打開,你快下去!這四方鮫人非普通鎮壓法陣,祥宗必定已經知曉,即刻就來,你要趕在他們閉上機關之前出來,我在約定的地方接應你!”


    我化成海水往下衝,抵達底部之際率先聞到詭異的血腥氣,還有濃厚的腐爛味道,接著看到陰森的環境,還有被法陣壓製的殞豚。


    它足有三丈長,小丘似的大小,卻隻有半張身子,另一邊不知所蹤。


    我能確定它是被利器從中間劈開的,因為切口很整齊,如今切麵處已經被後長出來的黑皮覆蓋,厚厚地包裹傷處。


    這裏所有角落都散發著惡臭,從地上摳塊石頭都能刮出屍肉、擠出血,我貼著牆壁行動,注意到布成法陣的八方鮫人,再想到棺材上的四方鮫人,豁然發現這法陣有蹊蹺。


    我決定見好就收,遂飛快衝出機關,又在壽戌的接應下返迴安全地方。


    我們剛穩住心神,便見到遠方烏泱泱一群人直奔殞豚處,壽戌示意我去看領頭的仙君,說他就是祥宗。


    我放出眼光的瞬間便怔住了,之所以一點朱砂烙心尖,原來是因為他眉角有一顆紅痣。


    我掐起觀仙訣,再次確定此人乃上神位階,上天昭教唆麟父害我之人是他無疑。


    我有一肚子話不上不下地堵在喉嚨裏,又吐不出來。我好想問問為甚,最終還是作罷了。


    我問壽戌:“你覺得他好看嗎?”


    壽戌瘋狂地搖頭,多虧龜殼墜著,否則腦袋就甩飛了:“不能夠以醜陋形容,簡直堪比災難,還得是天崩地裂的自然災害!”


    我謝別壽戌,離開北海之後迴到陰界,胡謅了一場宴,擬請柬派人送去北海邀請祥宗和祥妤。


    手下歸來複命:“啟稟屍尊,北海兩位殿下身子抱恙,說病得厲害,辜負屍尊心意,待痊愈定來陰界賠罪。”


    我本也不是真心邀請,借機找茬而已,這兩位也是做賊心虛,搪塞推脫的借口更不新鮮,想躲我“抱恙”沒用,除非他倆能給自己病死。


    我問他們看請柬了嗎,手下迴答沒有,是故令他再去一趟北海:“說本尊設宴好提前,不似旁人下月宴會這月遞請帖,本尊邀的是明年,二位殿下難道此番會一病不起嗎?本尊慈悲,近期得空便去探望他們兄妹。”


    我在殿內批完折子,還是沒有迴七係,又來雲洲了。


    飄揚的細雨攔不住長街上的行人,浦楓河畔的垂柳發芽了,微風起來,輕輕地撥動柳枝,水滴隨嫩葉擺蕩,在河岸邊晶瑩閃爍,又不著痕跡地落入黑土地。


    前麵的道路很喧雜,人們堆疊在一起,探腦側耳傾聽,說書先生激烈的喊聲從樓內傳來,昂揚的音調刺得眾人抖出一身雞皮疙瘩——


    “屍尊四頭八臂,手持六大法寶,足踏冥甲戰靴,手指魔龍大喝一聲:‘呔!妖魔休逃,看我拿你性命!’”


    我變成老漢模樣擠入人群,看大家聚精會神的入迷樣子,我摸著脖頸上一顆頭,懷疑是否少長了三個。


    其實我就是為這位說書先生來的,他是雲洲名嘴,茲是有人來點,能叫上名就沒有他說不了的,我想聽聽他會怎麽說赤冀和北海。


    醒木拍開揉成一堆的人們,茶樓瞬間嘈雜起來,我去跟說書先生套近乎:“請教先生,屍尊有四顆頭顱,說話是一齊開口,還是各說各的?”


    他看都不看我,也不吱聲。


    我繼續問:“屍尊八條手臂如何分布,左四右四如蟹一般嗎?”


    他不緊不慢地打開折扇,大模大樣地在胸前扇動,還是不言語。


    我偏要再問:“屍尊八隻手,為甚隻拿六大法寶,剩下兩隻手閑著嗎?”


    他終於不耐煩地合起折扇,一麵呷茶,一麵擺手趕我:“說書就是真真假假,根本無人計較,添彩而已,你是外行,快走!”


    我無精打采地轉過身,慢慢地離去:“還是裴老先生技高一籌,他說赤冀與北海,沒有過多添彩依舊引人入勝,可見功力深厚,其他人不是過猶不及,就是索然無味,差遠咯!”


    說書先生叫我等一下,我裝作沒聽見還往前走,他急得跑過來攔下我:“你說哪位老先生?”


    我氣定神閑地迴答裴老先生,他思來想去得出結論——沒聽說過!又自豪地放言他謙稱第二,無人敢叫第一。


    我惋惜地搖頭:“裴老先生像醇湯稍加佐料,使人迴味無窮。您這清湯寡水全憑料來調,品兩口都麻舌頭,沒法比。技不如人不丟人,能看出您已經盡力了。”


    說書先生變了臉色,似乎不服氣,也不高興,但又立刻勾起嘴角,讓我待著別走,遂自信地迴到座位上去了。


    他澎湃地說出八句定場詩,隨即一拍醒木,給散落四方的人們全拍了迴來。


    “這迴講,赤冀與北海。”


    先生使盡渾身解數,博得滿堂喝彩。他坐在上麵,不時地看我一眼。我笑著豎大拇指,他更來勁了,黃豆大的汗珠順臉往下淌。


    我也如願地聽到來龍去脈,雖說不大嚴謹,但也不是空穴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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