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響雷在天空炸開,一頂破舊的小轎子停在了京字胡同的中央,車夫跳下了馬衝著轎子裏喊到:“到了小姐。”


    ?


    轎中的人也被剛才的響雷驚醒,頭上有一層細細的冷汗。又做夢了。


    ??白衣女孩眼眸慢慢睜開,那長睫下的深潭像是蒙上了一層霧,看不清她的情緒。


    ?“小姐,咱們到了。”一個身穿淡青色夾襖的丫鬟輕輕的在她耳邊說道。


    ?“嗯。”那人慢慢起身,下了那個破舊的小轎,又是一陣驚雷響起,震耳欲聾,丫鬟給了車夫錢,忙撐傘上前攙扶住自家小姐,她知道小姐每當下雨打雷時,總是會心口疼。


    ??電閃雷鳴中,一個破了洞的小油紙傘立在空蕩的街上若隱若現。


    ?白衣少女緩緩抬起頭,看著府門匾額上的兩個大字“寧府”。嘴角慢慢的勾出一抹笑。


    ?這時府門被人打開,一群丫鬟婆子簇擁著一個一身華貴之氣的婦人走了出來,她一臉慈愛的笑容,口中吐著熱氣,眼中有著關心和熱切。


    ?白衣少女也走向前,慢慢躬身行禮,眼睫下藏著寒芒,口中溫聲說道:“母親,寧玥迴來了”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一群人的臉,大家都笑得和善,隻有這場雷雨知道,這一張張麵具下的心,像這寒秋的冰雨,冷極了。


    ?


    ?寧府的慈安堂內,寧府的老夫人正坐在床上攆動著佛珠,李嬤嬤從外麵快走了迴來,在門前收了傘,擦了擦衣服上淋的雨,才撩門簾子走了進去


    ?老夫人仍在閉著眼念誦著佛經,李嬤嬤走到老夫人身邊,輕聲道:“老夫人,三小姐從寺廟迴來了,現在已經接進遙月院裏了。”


    老夫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李嬤嬤接著道:“是大夫人親自帶人去迎接的。”


    ?


    老夫人點了點頭。


    李嬤嬤看著老夫人的神色又接著說:“不過大夫人並沒讓人在門口提前等著三小姐,是三小姐來了以後在府門外站了許久才出來迎接的,三小姐的衣服都讓雨淋透了大半。”


    ?老夫人睜開眼睛,眼中有些不悅,李嬤嬤倒了杯熱茶端給老夫人。


    ?老夫人接過茶,李嬤嬤道:“還有老夫人,老奴看著三小姐身邊的馬車,也不是咱們府上的馬車,好像是三小姐自己雇的小馬車。”


    ?老夫人喝茶的手頓了頓。“王氏不是說派府中的馬車和車夫去接玥丫頭了嗎?”


    ?李嬤嬤接下茶杯,道:“老奴也不知道,許是沒接到。”


    ?老夫人哼了一聲,又開始轉起了佛珠,不再說話。


    ?


    遙月院中,青襖丫鬟正在收拾從寺廟帶迴來的衣物行李,屋裏傳來了婉轉悅耳的聲音:“繡雲。”


    ?


    繡雲聽到後應了聲,放下了手中的活,快速吩咐完院裏的小丫鬟後忙進了屋裏。


    ?屋裏擺設簡單素淡,因許久沒人打掃上麵落了一層灰塵。繡雲皺了皺眉,進了裏屋,見自家小姐正換淋濕了的衣服,忙上前去幫忙。


    ?“小姐真是的,咱們箱子裏有把好傘,您何必撐這把破傘,把自己淋壞了可怎麽辦。”


    ?寧玥換上了一件幹的素色衣裙,笑著道:“大夫人不就是想讓我多在雨中呆會嗎,何不隨了她心意。”


    ?她轉身看見繡雲淋濕的肩頭,輕聲說道:“你也是,那些搬東西的活何必自己動手,讓那些粗使丫鬟做就行了,你是我身邊的大丫鬟。”


    ?繡雲上前輕輕梳理著寧玥的長發,不滿的道:“小姐,咱們院裏原來的丫鬟婆子都換了,現在這些下人一個個懶懶散散的,還有幾個一直往小姐的首飾盒裏看,讓她們收拾東西奴婢怎麽放心啊。”


    ?寧玥往窗外那些心不在焉的丫鬟們掃了一眼,道:“放心吧,她們在遙月院待不了多久了。”


    ?待整理完畢後,繡雲退出去打理院中的事情去了,寧玥坐在鏡子前,打量著自己,她伸出手慢慢摸著自己光滑細嫩的臉蛋,她還是有些不習慣,臉上沒有疤的自己看著有些陌生。


    ?


    屋外悶雷響起,寧玥習慣性的將手放在心口處慢慢揉著,許久這鑽心之痛才好了一些。


    ?她揉著胸口,打量著有些陌生的屋子,迴想起來了上一世。


    生母陸姨娘去世後沒幾年,她就被嫡母王氏丟去寺廟,離府的時候是三歲,算來離府快十年了。


    ?


    寧玥的生母陸姨娘本隻是一個獵戶的女兒,因曾救過失足落馬而摔下山坡的寧留天,與寧留天相識,陸姨娘的清麗脫俗和溫婉善良深深打動了寧留天,不久就將她迎進了府,一年後便生下了府中的庶長子,也就是她的哥哥寧楨輝。後來又有了寧玥,可惜剛生下她沒多久,就因惡疾不治過世了。??她便被送到府中剛生下孩子的林姨娘那裏去喂養。??


    ??


    ?再後來,林姨娘的兒子不知為何染病夭折,入土那天府上來了個道士,說寧玥命格太硬克親人,建議送她去寺廟去煞氣。


    她幾乎從小就在寺廟裏長大,快及笄了才被王氏給接迴來,然後命運的齒輪就推著她糊裏糊塗的向前奔走,直到被人一劍穿胸而斷氣。


    ??本以為一切的一切都結束了。自己卻重生到了十二歲那年。


    從她重生到現在已經一年了。


    在重生後,寧玥首先清楚的意識到了自己真的迴到了小時候,一切都還沒發生,再然後就開始了她的籌謀。


    ?她不想在寺廟裏像上一世一般老老實實等著王淑珍派人來接她,她已經迫不及的想迴到寧府開始她的計劃。


    於是她讓繡雲千方百計的找到了府中曾經喂養過自己的林姨娘,希望她能想辦法接自己迴府。


    於是在林姨娘的“無意”提醒下,老夫人才想起還有這麽個庶出的孫女在外多年,就讓王淑珍派人接她迴府。


    雖然王淑珍刻意刁難,遲遲沒有派人去接。可她照樣順利的迴到了府中。


    寧玥又看向鏡子中的人,老天爺雖給了她重新活一遍的機會,卻也讓她夜夜夢見上世的慘烈。


    一到打雷下雨胸口就會疼痛難忍,這鑽心的痛仿佛是為了讓她記住曾經插在她胸口的劍,記住無知善良,識人不清的慘痛代價。


    寧玥手指慢慢握緊,看向窗外的瓢潑大雨,這世無論如何,都要讓那些惡人下地獄,一個都別想逃。


    ?


    “小姐,出事了。”繡雲從外麵快步走到了裏屋。身上濕漉漉的。


    ??“怎麽了?”寧玥緩和了語氣問。


    ?“小姐,奴婢剛才聽別的院子的丫頭說,二小姐院子裏的大丫鬟紅春帶著幾個丫頭婆子氣勢衝衝的衝著雪華院去了。”


    ?“雪華院?”寧玥輕皺起眉頭,那是林姨娘林雪的院子,林雪算是在這後院女人中唯一個給過她溫暖的人。


    上一世,生母陸姨娘去世後,是林姨娘把她抱過去親自喂養,還將她的哥哥寧楨輝一同接到了雪華院細心教導。


    可就在雪華院其樂融融的時候,林姨娘的親生兒子突然夭折了,緊接著府裏就傳出丞相府庶三小姐克母克兄的傳言,又經雲遊道士的證實自己確有煞星之氣,被王淑珍送去了寺廟,接著哥哥寧楨輝也被送去的偏遠的西北軍營。


    林姨娘痛失愛子又被王淑珍趕走了養女養子,瞬間變成了孤家寡人,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懷上子嗣,雪華院也變得荒涼了起來。


    寧玥迴想起上一世被寧家接迴府後沒多久就嫁入了太子府為側妃,她還沒來得及感激林姨娘當年庇佑之恩,她就在她出嫁前病逝了。現在想來林姨娘的死也許另有隱情。


    ?


    “小姐,咱們不去雪華院嗎?”繡雲見著寧玥望向窗外出神便問道。


    ?寧玥沒著急迴答,直到看見一個身影走過院門口正要進來,她便起身,隨手拿起一個盒子,邊走邊說道,:“繡雲,帶上傘,咱們把東西還給林姨娘。”


    ?繡雲跟著寧玥身後接過盒子,又拿起一旁的傘,腦子還想著什麽時候借過林姨娘的東西,她們也沒出院子啊,手剛支開傘便看見老夫人院裏的李嬤嬤已經走進了院子。


    ?寧玥假裝剛看見她笑著問道:“嬤嬤可有什麽事情?”


    ?李嬤嬤撐著傘道:“老奴是來告訴三小姐,老夫人讓您晚上去慈安堂用膳,順便與家中長輩小姐們相見。”


    寧玥點了點頭靦腆的一笑:“我知道了,勞煩嬤嬤冒著雨跑這一趟。”


    ?李嬤嬤笑著迴道“三小姐客氣了。三小姐可是要去雪華院?”


    ?寧玥點了點頭有些羞澀道:“我剛迴府,院裏屋裏缺了點東西,正好遇見林姨娘便借了林姨娘的用,正要去還。”


    ?李嬤嬤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向雜亂的院裏打量了一下。


    寧玥下了石梯,對李嬤嬤輕聲道:“嬤嬤可知道雪華院怎麽走,我有點忘了。”


    ?李嬤嬤才想起來,這位小姐很小的時候就出了府,應該早忘了這府裏的路,便說道:“老奴給小姐帶路。”


    ???走在寧府的小路裏,寧玥悠閑的看著腳下的鵝卵石,寧府的路她閉著眼都不會走丟。


    林雪的雪華院離寧玥的院子並不遠,都比較偏西靠後,屬於府中最偏僻荒涼的地腳,沒一會的功夫便到了院門口。


    ???李嬤嬤同寧玥還沒走到內院門前,便聽著屋裏麵有茶碗摔在地上碎裂的聲音,緊接著是一個尖酸女人的說話聲:“你以為你幹的事情大夫人不知道嗎,大夫人懶得教訓你,二小姐可不會放過你。”


    ???裏麵聲音忽高忽低,穿過雨聲斷斷續續的傳入寧玥等人的耳朵裏。


    李嬤嬤眉頭皺了起來,她已經聽出來裏麵說話的人是二小姐寧珍珠身邊的大丫鬟紅春。


    ??寧玥臉上露出一點驚訝,又忙鎮定下來,拉著李嬤嬤的手輕聲說:“嬤嬤,謝謝你送我到這,嬤嬤早點迴吧,我進去看看怎麽了。”


    ?李嬤嬤有點驚訝,手在寧玥的手裏動了動,看寧玥的樣子像是怕自己陪她來而攤上麻煩。


    李嬤嬤又看了看屋內,一個奴婢這樣無禮,她可以去製止甚至責罰,可她是二小姐的奴婢,大夫人可是寶貝著這個小女兒,她沒有必要摻這趟水。


    這麽一想,便點了點頭,道:“那小姐進去吧,老奴先迴老夫人那裏了。”


    ?寧玥輕放開李嬤嬤的手,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嬤嬤快迴吧,一路都是卵石,嬤嬤小心路滑。”說完就上了石階進屋去了。


    ?李嬤嬤有點愣,這個三小姐不在府中長大,看來是不懂府中主子和奴才的上下尊卑,竟然對自己這麽親近,她被寧玥握過的手動了動,看向那個正提著裙擺上石階的小身影有些動容。


    ?


    寧玥一進屋子,便看見地上碎的不是茶杯,而是一個花瓶,裏麵站著幾個衣著體麵的丫鬟和婆子,正圍著一個人,那人正是寧玥要找的林雪。


    ?人中走出來一個身穿粉紅夾襖的丫鬟,頭上梳著丫鬟的雙丫髻,手上戴著一個銀鐲子,她上前一步說到:“你是哪個院裏的丫鬟,進來不知道通報一聲嗎?”


    ??寧玥身邊的繡雲一聽厲聲說道:“什麽丫鬟,這是咱們府上的三小姐。”


    ?紅春一聽是那個剛進府的三小姐,目光便大大咧咧的上下打量著這個寒酸的“小姐”。


    ?繡雲見紅春竟如此打量自家小姐便怒道:“見了三小姐不行禮,還敢這樣打量主子。”


    ?紅春收起了打量的目光,不屑的瞟了繡雲一眼,便頭也不低,腰也不彎,傲慢的叫了一聲:“見過三小姐。”


    ???


    寧玥沒有說話,隻是徑直的走到被推倒在地的林雪身邊,伸手將她攙扶了起來。


    林雪從寧玥進來後就一直盯著寧玥看,都忘記了要起身,她沒想到那個以前躺在自己懷裏傻笑的小女孩竟已經長成如今這般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模樣了。


    ?


    林雪眼裏有些濕潤,緊緊的拉著寧玥的手,嘴巴動了動卻不知道說什麽,她不知道寧玥還記不記得她,記不記得她曾日夜哄她安睡。


    ?寧玥看著林雪,握著她的雙手,輕聲道:“姨娘,我迴來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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