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薑明吸了一下鼻子,抬手在嘴唇上擦了擦。


    不是擦掉雨水,雖然水流在臉上翻滾,但他能明確感覺到,有一股和雨水不一樣,是鼻涕。


    這也不是什麽新鮮事,承受著刺骨的冰冷,鼻涕早就開始流了,雨衣雖然能擋風,但也不能完全阻擋熱量的流失,何況還有些袖口、領口的縫隙,這幾個小時已經灌了不少水,風也能從這些地方吹進來一點,讓他不住地瑟縮。


    道路有了明顯的積水,馬路中間還是裸露的,但兩旁經曆了車輛長久傾軋,地勢明顯偏低,這時已經積蓄了半個小腿高的雨水。


    這水顯然是不幹淨的,薑明縱使沒有潔癖,也不願意踩到這種泥水裏,尤其想到腿上的傷口,關於感染的魔咒在心裏滋生,讓他唯恐避之不及。


    大多時間他都是坐在電動車上,當然不必去蹚這些渾水,但停車去商家、去顧客地址都很麻煩,尤其是黑燈瞎火的小區,一不留神就會踩進水坑、灌一鞋硌腳的砂石。


    相比於不小心踩進了水坑,更讓人絕望的是整棟樓都被水包圍,薑明根本沒法設計一個哪怕看起來可行的路線,隻能義無反顧地蹚進漆黑一片的水域,踩著坑坑窪窪的地麵艱難跋涉。


    這樣的經曆隻要一次,膝蓋以下就全都濕透了,常服的褲管和雨褲的褲管全都皺巴巴貼在腿上,像是兩塊冷硬的冰疙瘩。


    在薑明出宿舍的時候,雨本來就很大了,但到了半夜非但沒停,還有了變劇烈的趨勢,這讓薑明完全不敢用鼻子唿吸,不然立刻要倒嗆雨水進去。


    這樣也有一點好處,就是薑明這一晚都沒有掏水瓶,光是用嘴巴唿吸就接夠了足夠的雨水……壞處是上廁所的頻率明顯高了。


    再次打了個冷顫,把越發明顯的鼻涕抹除,薑明心有憂慮,害怕這一晚被凍感冒。萬一明天一覺起來發了高燒,再加上腿上的傷痛,送單恐怕要比取經還難熬了。


    想到這裏,他慢慢停下了車,抬起凍得麻木的手,把拉到脖子處的拉鏈往下拽了一點,從雨衣內兜掏出了一張陳舊的黃紙符。


    辟水符。


    現在這個環境別說送單了,連正常駕駛都很艱難,路麵幾乎完全漆黑一片,再加上眼睛也受到了雨水幹擾,很容易出現意外事故,自己摔個跟頭、掉進泥水裏濕透還是小事,萬一不小心撞到個詭——是真正意義上的撞到詭,畢竟是這樣的夜晚,馬路上時常有詭物溜達——他萬一給人家撞出個好歹,又要多出不少麻煩。


    這張辟水符與辟詭符不同,後者隻是用靈能激活,之後就靜靜在固定方位燃燒,而前者是貼在身上的,性質更類似於一種寶物,可以用靈能激發進行控製。


    靈能是有關靈魂的能量,一定程度上就是反映想法的東西,所以簡單來說就是,這張符是可以用意念控製的。


    把黃紙符貼在胸口,注入少許靈能後,這張符上的紋路散發出輕微的光亮,隨著薑明的意願調整威能,開始逐漸隔絕他附近區域“水”。


    就像是披了一層透明的屏障,落下的雨水在接觸薑明之前開始偏離,繞著弧線落向旁邊。


    不光如此,雨衣上的積水也在滑落,很快變得幹燥,就連滲進雨衣裏麵的雨水,還有薑明自己出的汗也全都消失了,讓貼身的常服變得幹燥舒適。


    還有頭盔裏麵,每一秒都在泡著頭發、摧殘頭皮的積水也被清空,難耐的瘙癢立刻有了緩解。


    就到這裏……薑明收攏住念頭、維持在這個程度,再進一步就要排出他體內的水分,把他變成人幹了。


    效果顯著,不光身子轉眼變得幹爽,就連吹過來的風都變得幹燥了。可惜風還是很涼,夜晚的整體溫度已經降下來了,隔絕雨水也不能創造出一個溫暖舒適的空間來。


    至少沒了雨水蒸發,寒冷已經緩解了很多,這樣就很好了……薑明心裏想著,忽而眼前一黑。


    因為現在的環境實在太暗了,他一時間都沒有發現到視覺的衰退,直到醒過神來才有所察覺,緊接著就是頭腦昏聵,耳鳴陣陣。


    他連忙穩住心神,以免車子失控,之後用力眨了下眼,讓視覺恢複些許,這才有空思考發生了什麽事。


    不是契合度降低,那樣會產生大量幻覺,耳鳴是潮水般的私語,但這次是眼前發黑,耳鳴尖銳,更像是用腦過度。


    於是他想起來了,這是靈能透支的反饋,


    先前與喜劇演員戰鬥,激活骨鏈維持了很長時間,這對於他一個靈能貧瘠的普通人是很嚴重的消耗,再加上激活這一張辟水符,又消耗了些許靈能,讓剩餘靈能嚴重不足,身體發出了相應的預警。


    對於這種危機,薑明雖然沒有經曆過,但在危險的邊緣徘徊過不止一次兩次了,早就想好了相應的辦法——他從內兜又掏出了一張符。


    聚靈符。


    在第一次遇到貨小二的時候,這個遊商小詭給了他很大的優惠,不光是讓他以優惠價購買貨品,還額外贈送了兩張聚靈符,這符的效果也很簡單,就是給使用者迅速積聚靈能。


    雖然還是要以靈能催動,但用量隻是最低限度,和激活辟詭符差不多,心念一動,這張符就燃起了火——這火與尋常的火焰不同,在稠密的雨水中依舊靜靜燃燒。


    火苗變化的模樣很獨特,像是在一個個神秘圖案間轉換,薑明的目光在不覺間被這神秘的火光吸引,凝神仔細地觀看,與這張燃燒的符紙感受到了一種玄妙的聯係。


    就像是一條通道,脫離在空間之外,直接連通了雙方,隨後,一股溫潤的感觸就出現在了腦海當中,讓他流失靈能的腦袋重新變得充盈飽滿。


    具體原理薑明肯定是弄不明白的,他隻是新奇又安心地感受著這個過程,靈能匯注得很柔和,避免使用者遭受創傷,但實際速度又不慢,薑明估算著,如果在使用這張符時激活骨鏈,補充基本可以彌補消耗。


    也許這才是正確用法,薑明沒過一分鍾就發現靈能完全恢複了,但聚靈符才燃燒了一小塊,這東西是供給異能者或詭物、恢複龐大消耗的,給他一個普通人用實在是浪費了。


    略微有些心痛,但薑明也沒啥辦法,總不能這時掏出骨鏈亂揮一通,隻好任憑那張聚靈符靜靜燃燒,收拾好狀態繼續趕路。


    時間已經接近了午夜,從出門算起,已經過去六個小時了,但想到站長“六點下班”的規定,其實剛過去不到一半。


    不過剩下的時間會好過一點了,辟水符能撐四個小時,可以讓他緩和到一個不錯的狀態……但即使如此,長時間奔波的疲憊也是不斷累加的,尤其是接連不斷的係統提示音,剛把一個超時單送完,又有兩個新單子入手,這種不斷翻騰的心火比體力消耗更加磨人。


    按薑明的性格,其實是很怕給人添麻煩的,所以才給了侯老二十塊錢、彌補他屍體滯銷的損失,寧可求一個心裏安穩。這種性格也反應在工作上,就是他特別介意顧客等待的時間。


    當然訂單超時太多,他就隻能擺爛裝不知道了,這是沒辦法的事,但動作沒有因此放緩,超時的提醒也會給他更大的挫敗感、讓他越發心情急躁。


    尤其是“顧客”的特殊性,徘徊在失控的邊緣,注定他們很難久等,可能薑明急匆匆提著外賣跑上樓,迎麵就有個失控的家夥追下來了,而即使不失控,大多也給不了什麽好臉色。


    “超時半小時了,你還不趕緊送我的單子。”


    “送不了別接這麽多不行嗎?”


    “送個單子怎麽這麽磨嘰。”


    這些言語算是顧客很常用的發泄了,對此薑明也隻能賠笑道歉,總不能指望給顧客講清楚係統運作……再說,他要是敢嗆火,很怕顧客一不高興當場失控給他看。


    吵著吵著架突然摘下腦袋打人,這誰受得了啊……


    心裏默默感慨一聲生活不易,薑明吹著涼颼颼的夜風,之後就集中了精神,睜大眼睛看著前方近乎黑暗的道路,避免撞到什麽詭物。


    不過話說迴來,隨著雨勢變大,路麵上的詭物倒是少了許多,一些貪生、咒念之類弱小的詭物還不能隔絕雨水的影響,也不願意被瀑布一樣的雨水砸頭,當然就悶頭縮著不出門了,但除此之外,就連孤魂也不怎麽常見。


    反倒是厲厄大量出現,時不時就會有一股強大的威脅與薑明錯身而過,他們有些正常,有些則是缺乏理智,讓薑明不得不繞著走,這或許就是那些孤魂躲起來的原因了,畢竟身為詭物,他們已經體驗過一次死亡了,更不想平白無故去作死。


    現狀就是,除了腦子不好、神誌不清的孤魂還在遊蕩,但凡清醒的詭物都老老實實躲著,在陰氣最為濃重的時間,路麵反倒見不到什麽詭物了,隻有強大的威脅感時不時遠遠出現。


    偶爾也會碰麵一個,比如現在,薑明就感受到了一股臨近的威脅。


    那股威脅從身後出現,一路跟隨著他,迅速拉近著距離。


    薑明微微皺眉,隻當是恰好遇到,就近轉了個彎,給這位大佬讓路,但身後的威脅感也跟著轉彎,繼續向他靠近。


    這下他不得不懷疑,自己這是被盯上了。


    遊蕩的詭物不比顧客,什麽怪家夥都有,薑明心中警惕,立刻開始加速。


    但漆黑的巷子裏隻能摸瞎行駛,正常駕駛已經需要莫大勇氣了,薑明也不敢閉著眼睛飆車,好在他對地形熟悉,拐了個彎紮進有路燈的馬路。


    路燈在雨夜的作用也被限製了許多,路麵厚厚的積水不是燈光能照進去的,隻有漆黑一片,但通過光線反射至少能判斷水的深淺,而且燈光照亮的環境裏也能判斷行進方向,不至於一頭撞到路邊去。


    但更重要的是,看清身後是個什麽東西——薑明擦了一把後視鏡的積水,這會他肯定不敢迴頭,不清楚路麵的狀況,萬一在迴頭時陷進坑窪很容易摔倒,於是隻好透過後視鏡看個模糊的影子。


    那是一個人形的輪廓,在路燈乏力的光芒下,勉強能看出是背著身、蹲在地上的,但那輪廓卻在飛快移動,不斷向他靠近。


    薑明大感頭疼,一時沒什麽辦法,隻好再次去掏紙錢佩飾,但身後的輪廓似乎也借燈光看清了他,突然加速,轉眼衝到了近前。


    薑明身子一緊,隻好放棄了掏紙錢佩飾的打算,連忙駕駛電動車閃躲,電光石火之間,他隻來得及猛地轉彎,又紮進了一條巷子,不顧裏麵的漆黑,一直往裏麵鑽。


    但沒過多久,一道身影竟然出現在了自己前麵,蹲在地上、背著身子,卻帶著一股莫名的注視感,還有低低的哭聲,是個女性。


    “吱——”


    積水的路麵上,車輪打滑發出一串嘶啞的聲音,薑明卻無心關注這些,他警惕地審視著不遠處的背影,慢慢倒退。


    對方蹲在地上不動,低低地哭著,與薑明的距離卻沒因他的後退而改變。


    薑明皺眉,想著先搖紙錢佩飾還是先掏扳手。


    “你為什麽攔著我?”他主動下了電動車,一手掏向背包,一手拉開雨衣拉鏈。


    女人的背影止住了哭聲,在這一瞬,薑明的動作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也止住了一瞬,下一刻才恢複。


    她站起身子,緩緩出聲:“我的頭丟了……”


    那是個女性的柔和背影,但肩膀上卻沒有腦袋,隻有半個脖子。


    隨著她說話,薑明的動作變得緩慢吃力,就像是被人用繩子牽扯,產生一股阻力。


    丟了找我幹什麽……薑明很想罵這家夥一通,眉頭越皺越緊,卻驚駭地發現皺眉也出現了阻力,整個身體都在變得僵硬,仿佛要脫離掌控。


    “我的頭在哪?你看到過嗎?”


    無頭女人慢慢轉過身來,薑明身體的束縛也在持續加劇,動作變得越發緩慢,簡單一個拉開拉鏈的動作,直到現在也沒完成。


    薑明努力移動身體,同時艱難地開口,從麻木的喉嚨裏擠出聲音:“沒……”


    “你看到過。”


    女人的聲音變得冷冽,雖然沒有腦袋,卻像是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看。


    薑明還想再說話,就被女人抬手抓住了脖子、提到了半空:


    “把我的頭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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