腸道。


    三人就像是在一根腸子裏走,這讓薑明心裏生出一股惡寒,加上樓層越是向上,樓道裏的血肉組織就會越多,越發向著怪異偏離,更讓薑明深感不適。


    五層。


    到了這裏,場景幾乎與一層截然相反,血肉與人皮占據了大多數,反倒是牆灰與地磚成了零星裝飾,牆壁上用骨頭拚湊成詭異的圖案,還夾雜著散亂的五官,嘴巴微張著唿吸換氣,眼睛在血肉中時隱時現。


    天花板上有著血管似的通道,錯綜複雜地排布、規律地輕微跳動著,匯集在樓道中央,穿過一個深邃的窟窿,延伸向上。


    但這一層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樓道旁邊的屋子被打通了,除了承重牆改成了裸露著鋼筋與骨頭的柱子,其餘牆體全部被拆除,彼此連接成了一個巨大空間,


    在這巨大空間裏,堆放著各式各樣的材料器具,門窗、地磚,大袋的石灰,骨頭、血肉、內髒,還有包了漿的鐵鍬、推車,幾桶油漆或血漿,還有些零散破舊的家具。


    紙錢依舊在飄蕩,不光是破除威脅,還盡可能地造成破壞,兩詭嬰途經之處,像是被刀斧蠻橫地劈砍過,血流泉湧。


    薑明緊緊跟在旁邊,腳步走過時軟時硬的地麵,他對這種觸感已經麻木了,起初還隻走地磚、盡量避讓著人皮地麵,但現在顯然已經不支持這樣了,索性擺爛不管。


    與其在這方麵心存芥蒂,還不如集中精神避開裸露的森白骨茬,還有湧出的暗紅血水……他不是潔癖,但他有點擔心,腳踝的傷口可能會感染。


    畢竟他也沒什麽醫學常識,遇到未知的狀況就難免捕風捉影,患得患失。


    “咕……”


    薑明正想著,旁邊的巨大空間裏傳出些奇怪的聲音,側頭看去,砌在牆麵上的血肉在脫落,宛如液體般在地麵流淌、匯聚,迅速吞噬空間裏存放的東西。


    “這是……”


    薑明睜大眼睛,兩詭嬰則是更早做出應對,立刻操控著紙錢化作飛刃,接連射進那幾灘流淌的血肉。


    “嗤!”


    飛旋的紙錢擦著肉泥劃出巨大傷口,汩汩血漿立刻噴湧,但這幾灘肉泥卻沒有被摧毀,依舊蠕動著吞噬空間中的材料,並且逐漸匯集成一團。


    如果將這棟樓看做一個龐大的怪物,剛才走過的是一根腸子,那這裏就是……薑明再次抬頭,掃視了一遍偌大的空間。


    胃。


    囤積的材料,就是它的“食物”,早晚要被消化、融進身體,但這應該由“泥瓦匠”親自來做,隻是模擬相應的過程而已,畢竟這裏不光有材料,還存放著各種器具,但現在的情況有些不同,也許是受到他們三個不速之客的刺激,牆壁的血肉大量脫落,並且正在將囤積的材料吞噬,這副場景讓薑明立即想到了對應的物質——胃酸。


    雖然這過程明顯還不完備,蠕動的肉泥隻是粗暴地將材料吞噬,化成了一個越發龐大的怪物,但這一幕的意義關鍵,意味著這棟樓不光形狀像一個生命,而且真的在向著生命變化,已經出現了某種“本能”。


    ——“這裏,有產生詭域的趨勢。”


    迴想起有安的話,薑明心中發涼,當時還以為詭域是這棟樓,樓裏的某個詭物即將成為迷怨,現在才明白,要成為迷怨的就是這棟樓本身。


    下意識看向詭嬰,兩個娃也是神色發冷,空間中生出紙錢的速度越來越快,同時也有更多紙錢射出,並非直線紮進那團血肉怪物體內,而是飛旋出一道道弧線,旋轉著割裂出巨大傷口,帶起血雨般的碎肉紛飛。


    血肉怪物拚命地吞噬剩餘的材料,但卻無法吞噬射穿身軀的紙錢,一道道粗大的裂痕遍布身軀,即使它不斷掙紮也無法彌補這種速度的破壞,無數紙錢在空間中淩亂卻互不幹擾,將它迅速割裂、絞碎。


    這些異能罪犯,到底對迷怨有什麽樣的執著……驚駭過後,看著膨脹的血肉怪物轉眼化作無法再複原的滿地碎肉,薑明隻覺得頭皮發麻。


    “殮屍人”當初就在謀劃這件事,但他是打算去搶別人的詭域,讓勾魂吞噬原本的迷怨,還算是有跡可循,“泥瓦匠”這家夥顯然更離譜,居然要硬生生自創一隻迷怨出來,而且是要把一棟爛尾樓改造成迷怨,這讓薑明完全看不懂……誇張的是,看眼前這架勢,似乎很有成功的可能。


    “砰!砰!……”


    絞碎血肉怪物後,兩詭嬰沒有收手,操縱著紙錢繼續破壞這間倉庫的牆壁,原本附著的血肉脫落後,牆壁已經變得單薄漏風,被漫天紙錢砸出無數窟窿,狀若蜂窩。


    “嗚……”


    一股陰寒的風忽而從窟窿中吹進,卻又不像是來自外界,而是這座建築自發生成,哀嚎的風聲帶著痛苦的哀傷與怨恨,甚至生出了幾分怨毒。


    “哼!”


    兩詭嬰齊齊凝眉,一股強大的威壓從小小的身體裏爆發,瞬間讓漫天紙錢凝滯,更讓這風宛如有形之物,整個凝固。


    “我們走。”有安聲音裏壓著幾分怒氣,很看不慣這些外門邪道。


    這兩個詭嬰是有正氣的,不然老縣官也不會給他們委派任務,去抓捕行兇作惡的詭物。雖然沒有正常孩子的幼年,但在漫長時間裏,老村長、老縣官都給他們做了很好的啟蒙。


    薑明心裏微微走神,依舊不擔心什麽突發狀況,如果考慮到傷口感染的可能,滿地的血水都比暗中的詭物威脅要大。


    可以讓詭嬰用紙錢拚成個繃帶,纏在腿上應該有不錯的效果……這兩天詭嬰已經幫了不少忙,這點小事就忍一忍吧,還是不麻煩這倆娃了。


    心裏想著,他們已經來到了樓道中間,從這一層開始,向上的路不再是樓梯,而是一根直上直下的、鐵管與骨頭拚接的梯子,與天花板上的一堆管子共同穿過幽黑的巨大窟窿。


    “叔叔。”兩詭嬰迴頭看向薑明,他們當然能輕鬆上樓,但不確定薑明能不能爬上去。


    實際上,要是不帶著薑明,他們早就打上頂層去了,但單獨留下薑明一個在外麵,又不知會遇到什麽危險,還是不如帶在旁邊放心。


    “小事。”


    薑明笑嗬嗬的,不想給詭嬰再添麻煩。他雖然也沒爬過幾次梯子,但身為一個外賣員的體質足夠用了,至於恐高的問題……大不了他會擺爛啊。


    兩詭嬰點頭,拉手淩空而起,迅速飄向樓頂,直接從窟窿裏穿過,沒有飄遠,守在洞口低頭看著薑明,伴隨著幾張紙錢零落。


    薑明收起了扳手,估摸著是不會再用到了,手電筒也揣迴兜裏,在黑暗中握住了梯子的橫杆。


    詭異的質感瞬間讓他生出無數聯想,進而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薑明深深地吸了口氣,唿出,之後才用力向上攀爬,很快抵達六樓。


    雙手沾上了一些滑膩的質感,讓薑明下意識想在衣服上抹兩下,但又硬生生忍住了這股衝動。


    打量第六層的景象,一根根粗細不同的管道攀附在牆壁上,宛如深埋地下的根須錯綜複雜,裏麵有液體流動,伴隨著沉悶的心跳聲有力地收縮。


    心跳聲則來自樓道旁的房間,他們此時在樓道中間,一側的房間空空蕩蕩,另一側卻變成了一道鮮紅的血肉之牆,傳出一聲聲震耳的跳動。


    出乎意料的是,此時的六樓已經非常熱鬧了,一根根管道從牆上脫落,狀若毒蛇衝向地板上的窟窿,但半路上就被鋒利的紙錢割斷,隻有無盡血水漫天噴灑。


    “嘭!嘭!”


    心髒爆發出更加有力的跳動,似乎能與心跳共鳴,讓薑明胸口鬱結,氣血一陣翻湧。


    但下一刻,這顆心髒就被無數紙錢撕開了口子,黑白兩根鎖鏈如利劍刺入其中,迅速將其捆綁成一團,狠狠勒住。


    “噗,噗。”


    心跳頓時變得微弱,沒有了威脅。


    兩個詭嬰自從上了這一層,就開始與這顆“心髒”對抗了,薑明爬梯子的短暫功夫,他們就迅速壓製了這東西。


    “這東西怪麻煩的,咱們直接上去。”有安說道。


    “節省時間。”無咎補充。


    後麵的路就是這根直上直下的梯子,不需要經過走廊,兩詭嬰也就懶得瞎折騰了。


    薑明毫無異議,跟著繼續往上爬。


    令他意外,從一層開始出現的血腥味,每一層都在逐漸加重,此時已經讓他唿吸遲滯,但從六樓往上爬,血腥味卻在悄然變淡,被另一種同樣刺激性的味道覆蓋。


    腥臭味。


    七層,最後一層。


    臥……


    剛把腦袋伸出去,薑明頓時眼睛一瞪,胃裏猛地翻湧。


    映入眼簾的,不再是刺眼的人皮血肉,不再是常見的牆灰地磚,裝修得格外精細,牆上鋪著雪白的瓷磚,但嵌在這些瓷磚當中的,是一顆顆裸露的腦子。


    樓道邊隻有一個房間,一扇門,牆與門都是玻璃的,裏麵被白花花的東西充滿,貼著玻璃透出的紋路,顯得更加怪誕悚人。


    一個身形健壯的中年人站在樓道裏,穿著尋常泥瓦匠的灰布工裝,手裏握著一把抹泥刀,正在幾顆新嵌入的腦子上修理,刀麵從牆壁上抹過,一顆顆球狀體如水泥般被削平,紋路完整自然,仿佛天生就是個平麵,完美契合在牆壁上。


    察覺到了有人到來,他早有預料地轉迴身,看了看三人。


    “就是你傷了叔叔?”兩詭嬰並不在乎他是驚恐還是平靜,自顧自地問。


    “泥瓦匠”沒有迴他們,反倒盯著薑明看:“一個沒有異能的普通人,居然能有鎮陽層次的幫手,那老混蛋害我不淺啊。”


    薑明盯著對方,沒說話,這家夥沒有逃跑,倒是也在他的意料之內,首先能從兩個詭嬰的反應判斷,其次……畢竟房子不會跑。


    要麽舍棄這龐大的布局,要麽留下來拚死一搏,考慮到這些瘋子的性格,後者的概率不低。


    說是瘋子,這家夥倒是比“殮屍人”正常多了,還能平靜地說話,但他看起來冷靜,眼神裏卻凝聚著壓抑的瘋狂,薑明見過了覓血犬、獵魂人、盜屍、勾魂,對這種特殊的東西相當敏銳。


    天天擺弄人肉的,會比擺弄屍體的正常多少?瘋狂是會傳染的,尤其是在一堆瘋子之間。


    兩詭嬰見自己被無視,也沒和薑明搶話,隻是默默皺眉,飄飛的紙錢中帶了無形的銳氣,輕飄飄從牆壁劃過,隔開一道道裂口。


    似是證實薑明的話,“泥瓦匠”的臉色陡然陰沉,嘴角勾起一抹陰狠的笑容:“遇到有鎮陽的地界,老子向來隻能繞著走,今天倒要看一看,你們到底有什麽本事!”


    “唿!”


    話音落,“泥瓦匠”靈能驟然爆發,飛快融入周圍的牆壁、地麵,讓那些嵌在牆裏的腦子變得格外鮮活,瓷磚上生出一道道虛幻的花紋,將這些怪異的材料連結融合,還向著樓下的密集管道延伸。


    兩詭嬰就站在管道上的窟窿處,此時冷哼一聲,強大的威勢升起,頓時將延伸過來的虛幻紋路止住,沒能進入紙錢領域分毫。


    “嘩啦。”


    兩根鎖鏈凝聚,宛如箭矢射出,飛快纏向“泥瓦匠”。


    在這時,旁邊的玻璃房間突然破碎,裏麵那一團白乎乎的東西攤在地上,竟然露出一個人形。


    那家夥沒有臉,上半身有個人類輪廓,接近兩米高,從腰腹向下連在那一坨腦子上,像是個蠕動的怪蟲,而在這怪蟲的身下,還有一根根密集的管道連通向六樓,如心髒般有力地跳動。


    眼見鎖鏈接近了“泥瓦匠”,怪蟲飛快擋在他身前,直接抬起雙手抵擋兩根鎖鏈。


    “嘭!”


    伴隨著低沉的爆破聲,怪蟲兩根手臂在半空炸斷,鎖鏈卻也被改變了方向,分著飛向兩側。


    “不過如此!”


    “泥瓦匠”見狀大笑,跳到怪蟲柔軟的身軀上,怪蟲身下的管道收縮,似乎提供源源不斷的養料,支撐著它的雙臂迅速恢複。


    不光如此,隨著“泥瓦匠”匯注靈能,怪蟲的身體還在逐漸變化,龐大的身軀中多了一道道血色的絲線,人形的上半身則是有了些石灰色澤,雙臂變得堅固鋒利,閃爍銀白。


    “噝……”


    變化的同時,它已經快速向著兩詭嬰蠕動,因為速度過快,甚至與地麵擦出了蛇類的爬行聲,一雙鋒利的手臂更是閃爍寒芒,在空氣中割出尖銳的風聲。


    但兩詭嬰依舊沒有慌亂,隻是摘下了頭頂的尖帽,露出兩個黑洞洞的缺口。


    鎮陽之所以能與迷怨劃分,不光在於實力強絕,還在於一種獨特能力的產生。


    白日化夜,陽氣避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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