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號。


    人對事物的依賴或喜愛,經常借由“觸感”來表達,一件東西不光看得見,還能摸得著,心裏就會踏實安定,因此歡欣喜悅,所謂“愛不釋手”,大體就是這樣的道理。


    不光對物如此,對人也如此,親近喜愛一個人,總會想著去碰兩下,摸摸孩子的頭、拉拉愛人的手,對於熱戀中的情侶,甚至會在醒來後輕撫伴侶的肌膚,眼中帶著歡喜與癡戀。


    這道理薑明懂得,也很認同,當初他有女朋友時,也會牽手摟抱……但是大半夜被一隻黃鼠狼摸醒,這事還是超出了他的接受範圍。


    當然,薑明的大半夜對應現實就是白天了,他此時正在大馬路上閑逛,將就著吹一會太陽炙烤的熱風,讓自己好好冷靜一下。


    反正也是閑逛,薑明挑了個眾包單子,從宿舍附近的一家拉麵館送到明水路城安署,值得一提的是,他在等餐的時候突然有了靈感,向麵館老板多要了一個塑料盆。


    麵條這類外賣的包裝盒還是很講究的,容量不小,還有蓋子密封,看起來就很適合泡麵用,以至於薑明一眼相中。這樣一來,以後就可以買兩塊五的袋裝麵,代替六塊錢的桶裝,價格省了一大半。


    大體是窮怕了,畢竟離發工資還有二十天,家裏又多了一張嘴……他是不是給蘇打吃的太好了?因為這家夥過於通人性,以至於他下意識真把它當成了人看待,夥食都快和自己同步了。


    先養著吧,要是錢不夠花了,就讓它自己吃燒餅去。


    心裏想著,薑明已經接近了明水路城安署,聽到了雜亂的爭吵聲。


    堵在門口的應該是一家三口,男人坐著輪椅,一副病懨懨模樣,女人在和一個小城安員爭吵,孩子約是七八歲,是個小男孩,怯怯地縮在一旁。


    一家人看衣著都很貧苦,隻有孩子身上的校服還算新……今天不是假日,時間是下午三點,他應該是從學校被拉過來的。


    越發接近之後,薑明覺得那男孩有些眼熟,仔細想想,似乎是整個畫麵都似曾相識。


    貧寒的家境,尖銳的爭吵,茫然的孩子……是那個撿垃圾大爺的孫子,他在醫院門口見過的。


    駛近之後,爭吵的聲音也清晰了,薑明停下車,雙手各提一桶拉麵路過,有意無意間聽著爭吵的內容。


    “你們要瘋啊!堵城安署罵人!”城安員震聲大吼,沒什麽耐心。


    “我管你什麽地方!不放人這事就沒完!”婦人漲紅著臉,聲音尖利,顯然被氣得不輕。


    “你說放人就放人?城安署你們家開的?”城安員又拔高了一個聲調。


    “我們都說了私了,你咋就聽不懂呢!”


    “你當什麽事都能私了?!”


    沒頭沒尾聽了兩句,好像是那騎三輪的老大爺被抓了,但沒聽懂出了什麽事……難道是因為封建迷信,跟那道士店鋪一塊兒被抄了?


    應該不是,畢竟人家都敢開店了,城安署八成是不管的。


    後麵沒有再聽到,薑明已經走進了城安署裏麵。


    城安署中,兩個城安員值班,一個三十多些,一個還不到三十,擺弄著手機閑聊。


    “還tm吵呢。”年紀大那個冷笑一聲。


    “這群窮詭就是腦子轉不過彎來。”年紀小些的隨意抖著腿,輕嘖一聲,“折騰半天,一中午沒吃上飯,餓壞我了。”


    “不是點外賣了嗎?看看到哪了。”


    “我瞅瞅,應該差不多到了。”


    正說著話,城安署的門被推開,兩人抬頭,正見到一個外賣員,當即一喜。


    “請問,哪位點的外賣?”


    薑明習慣地問了一句。


    “這兒就倆人,一人一份,你還問誰點的幹啥。”年紀大那個話多些,伸手趕緊接過拉麵打開。


    年輕那個聽到薑明的聲音,倒是稍愣了一下,多看了他兩眼,


    下一刻,他輕鬆的臉色瞬間變成驚慌,“騰”地起身接過拉麵:


    “快給我快給我……怎麽是您來送的……”


    薑明也是一愣,沒想到這顧客這麽客氣,仔細看才發現,這是之前見過的城安員“小趙”,上次帶瘋癲女人來這裏,夜裏值班的就是他。


    送個外賣還能遇到熟人,這薑明也很意外,笑嗬嗬地點頭,恰好,可以順便打聽一下門口的情況。


    “門口那是吵啥呢?”


    “嗐,車禍,死了一個。”小趙解釋道。


    “車禍?”薑明一愣。


    迴想起老大爺蹬的那輛三輪,這得多大本事能把人撞死?


    “碰瓷的?”下意識問出口,薑明自己就否定了。


    “人都死了……”小趙抬眼看了下薑明,也是小聲提醒。


    “怎麽死的?”薑明實在腦補不出畫麵,隻好多問一句。


    “酒駕,出路口犯迷糊沒轉彎,那老頭剛好蹬三輪過去,當場就被撞死了。”


    “老頭被撞死了?”薑明語氣加重了兩分,很是疑惑。


    “對啊。”


    小趙說了一句,這時另一個城安員挪到了旁邊,趕緊替他解釋:“就是外麵那家的人,被撞死了,撞人那小夥我們也抓了,但那小子挺有錢,跟他們說要給錢私了,那家人同意了,這不就來找我們放人嘛。”


    小趙看了這個同事一眼:“對。”


    薑明沒說話,眨了眨眼,覺得這事有點亂。


    “所以就是,被害人家屬要求你們放了兇手,你們不放,他們就在門口罵起來了?”他把捋清的邏輯說了一遍,越說自己的眉頭皺得越緊。


    “就這麽迴事。”小趙搶著說道。


    “撞死人本來不就得賠錢嗎?”


    “那能賠多少。”小趙聲音帶著些嗤笑,卻又硬生生憋迴去了,思索著再次開口,“外麵那家,您知道是住哪的嗎?”


    “通明大街?”


    “對,就是那邊,也叫棚戶區,本身就比較特殊。”小趙繼續解釋,“說那兒是貧民區吧,也行,人命不值錢,死兩三個不算事,但說是城區吧,也沒錯,真要計較起來,事兒就大了去了。”


    旁邊的城安員接過話:“所以這裏文章就多了,這家人要是不答應私了,撞人那小夥照樣能找關係,受不了幾年苦,他們也甭想拿多少錢,至於答應……”說到最後,他向外麵揚了下眼神,結果不言而喻。


    “就這麽讓他們鬧下去?”薑明問。


    “那能咋辦,人家是受害者家屬,還是城區居民,我們可不敢怎麽樣。”小趙稍微低下頭,“他們這也是窮傻了,拿著點錢不舍得撒手,不知道想點辦法。”


    旁邊的城安員跟著歎了口氣:“撞人那小子也跟著糊塗,想私了那是他們說了算的嗎?光把錢給他們有啥用啊。”


    “這事啊,就得等他們開竅,或是上頭等煩了,懶得等了,判了,就沒事了。”


    “哦……”


    也對,判了可不就沒事了,說簡單倒也簡單。


    “行,你們忙著吧。”


    薑明點頭,沒有再多問,轉頭離開。


    “我們雙方不在乎,關你們什麽事!”婦人還在堵著門口爭辯。


    “死了人是你們兩家的事嗎?”城安員依舊在大聲迴擊,隻是在了解情況之後,總覺得話裏有股子暗示的味道。


    可惜那婦人是聽不懂,還在尖聲嚷嚷。


    作為一個普通的小外賣員,薑明隻是從旁邊路過,耳朵裏鑽進爭吵,腦海裏卻迴響著另一端對話——


    “大師,你看看我兒子還有沒有救啊,這都過去一個星期了,你說的命數怎麽還沒到。”


    “時日到了,造化自然就到了,我說你兒子有救,你安心去等就是了。”


    “可這住院費,我家也交不起了啊。”


    “先前不是請了一尊仙人嘛,迴家去好生祭拜,多添香火,不光能治好你兒子的病,還能保你家發一次橫財呢。”


    “……”


    “哢。”擰動車鑰匙,轉動車把,盡快離開了這個地方。


    感受著熱風吹拂,仿佛穿過一片暖和的水流,薑明沒什麽表情,沒有計較城安署的見聞,隻是被勾起了另一件心事,眼睛有些出神。


    那道士沒死,薑明心裏清楚這一點,之前做的怪夢一定和那家夥有關,不知對方為何會找上自己,一種可能是最近接觸了和他有關的事,他怕隱秘泄露,想要殺人滅口,


    另一種……他應該是個異能者,更確切地說,是異能罪犯,與“殮屍人”是一類,甚至可能屬於同一個組織,最糟糕的打算就是不止道士盯上了他,還有更為誇張的家夥在關注。


    希望公司能盡快查到那個簡聊名“xx”的家夥吧,這方麵薑明實在束手無策,他知道的線索也就隻有道士出現的地方,他打算再過去看看,但心裏其實沒多大希望,連兩詭嬰都沒殺死那道士,他哪有更高的本事。


    早知道這麽麻煩,當初就應該直接衝進算命店鋪,照頭先給它一扳手再說……抿了抿嘴角,薑明還是在手機上定位到了通明大街,也沒順路接單子,就這麽趕了過去。


    名為大街的棚戶區,依舊是那副狹窄雜亂的模樣,但是薑明來的時間巧,恰好在下午三四點,路上的人很少,不像上次那麽擁擠。


    昨天下的雨今天還沒幹,路麵的坑窪、幹裂裏都還積蓄著泥水,讓空氣更加濕熱,兩旁店鋪大多休息了,殘留的食物香氣卻還混合著彌漫。


    一眼望到盡頭,沒有紮堆聚集的人群,薑明本就沒多少的期望又少了大半,行駛到近前,果然見到了關合的店門。


    一道門是攔不住他的,再不濟還能打電話找城安長幫忙,但破開門不見得能找到多少線索,可能就像昨晚那座“仙家洞府”一樣,早就被搬空了有用之物,這樣高調似乎並不值得。


    薑明想了想,還是決定晚上找下兩個詭嬰,互相交流下情報再說。


    至於現在……找個地方吃飯吧,道士沒抓到,他反倒被這條街複雜的香氣勾起了食欲。


    “大人,是您啊。”


    薑明正想著吃點啥,看著算命店鋪出神,忽而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側頭看去,又是那個衣著破爛、麵黃肌瘦的老殮屍人,一臉討好地向他笑。


    “又是你。”薑明驚訝,不知這位是剛上班還是剛上班。


    “對了,你叫啥名字。”


    “您叫我候老二就行。”老殮屍人依舊討好地笑著,“您也來這裏算命?”


    我又不是傻子……薑明本想反駁,心中一動,卻聽出了另一層意思:


    “你也在這裏算過?”


    “算過,還不差呢。”


    侯老二點頭,笑容裏頗帶幾分炫耀,卻又沒說出具體結果,轉而道,“您興許沒聽說過,這家先生算命可靈了,前兩天說宋二嫂家的孩子能通過考核,轉天真就升職了!”


    “嗯……”薑明點頭,並不意外,畢竟道士說發財那家也確實發了財了。


    他詫異的是另一件事,這小老頭看起來窮困潦倒,吃不飽穿不暖,家裏還養個小孫女,哪來的錢算命……


    “你把我給你的錢算命用了?”


    薑明眼睛睜大,想到這種可能,忽然一股莫名的心疼。


    “沒有沒有!”侯老二連忙擺手,“我是又找到了財路,才稍微擠出點錢來。”


    “……什麽財路?”


    “這……”侯老二左右看看,周遭沒人,他才壓低兩分聲音,“上次您來時也知道了,我家堆了幾具屍體,想等原來那位買家,可一直等不到,我就隻好準備處理了,沒想到路上碰巧聽見了消息,又找到了一位新的買家,價錢比上一位還高了不少呢。”


    “哦……”薑明若有所思地點頭。


    “在哪?”


    “就在城西,倒是也不遠,有一片爛尾樓……”


    侯老二很熱心地指了個位置。


    薑明再次點頭,很感謝這位熱心群眾提供的線索,暫時可能用不到,但記下來肯定沒錯。


    但感謝之餘,他又不免古怪地看了眼侯老二,總覺得這事有些蹊蹺,萬一過了兩天,他這個新買家又離奇“失蹤”,不知他會是什麽心情。


    想到這裏,薑明甚至想提前再給他十塊錢彌補。


    還是算了。


    反正這老頭也掙著錢了,除了身上衣服破點,手頭不見得比自己窮,等老頭再吃不上飯的時候,他再看情況給點吧。


    總歸不是白跑一趟,薑明又與侯老二聊了兩句,沒能打聽出道士的下落,於是就裝作送單,找地方吃飯去了。


    看著電動車駛遠的背影,侯老二討好的臉色一僵,想提醒對方忘了點什麽。


    “哼,不愧就是個送外賣的,成不了什麽大事。”沒討到錢,侯老二由失望轉為氣憤,臉色陰沉地往迴走,


    “等我孫女日後出名掙錢,我讓你天天送外賣給我……也不知小靜多久才能出名,反正先生說在家等著就行,老頭我還熬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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