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


    骨節尖刺勾在金屬窗框上,薑明下墜的身形瞬間頓住,懸掛在了半空。


    骨鏈在手中繃成一條直線、發出咯吱輕響,仿佛是一根即將被扯斷的脊椎。


    薑明雙臂握著扳手、貼著牆壁掛在半空,倒是比陵墓裏孤零零抓根繩子要方便許多,但墜落一半停下,雙臂遭受的衝擊也強烈了數倍,險些被拽得脫臼,酸痛與無力像是螞蟻爬過血管。


    與此同時,靈能也在飛快消耗,這甚至比身體的不適更加嚴重,頭腦在以可感的速度變得昏沉,眼睛慢慢地開始有些發花……薑明勉強低頭瞥了一眼地麵,之後就果決地收束了骨刺、任由自己墜落了下去。


    “嘭。”


    身體摔在老舊的水泥地上,尖銳的痛感直入骨髓,但薑明竟然出奇地適應,咬牙從地上爬了起來,尋找“殮屍人”的身影。


    這家夥果然恢複了一點靈能,沒有被直接摔死,但幾乎失去了行動能力,正癱軟地躺在地上,勉強抬起腦袋看向薑明。


    “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來殺我?”


    它看著薑明從地上緩緩站起、撿起掉在腳邊的骨鏈,已經無力再做掙紮,隻是不受控製地劇烈喘息。


    仿佛迴光返照一般,它眼中少了很多瘋狂,短暫地恢複了清醒,低沉著聲音問道。


    它想不通,自己想來低調隱忍,從不招惹什麽大人物,為什麽會招來這樣的禍端?一口氣來了四個迷怨,即使福生公司的追捕都遠沒有這種陣仗。


    看著癱倒在地上的“殮屍人”,薑明雙手吃力地拉動骨鏈,拖著扳手慢慢向它走近,在瞳孔深處,某一種情緒正在泛起,並且隨著接近對方而迅速升騰,其中既有恐懼又有興奮,一切都因為他麵對的不是詭物,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俗話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沉默片刻,他才緩緩開口,心中的恐懼和興奮越發強烈,交織成一種獨特的戰栗,他這半個月殺了不知多少詭物,但真正把扳手對向活人,他的世界觀都在發生劇烈的崩塌。


    崩塌與重塑。


    他當然不會放過對方,動作絲毫不受情緒影響,聲音也變得愈發冰冷。


    “就因為這個?就因為我殺了人、就為了主持正義?”


    “殮屍人”瞪著眼睛看向薑明,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荒誕,


    這世上居然真有這種人,會為了所謂的“善惡”而拚命?


    “嗬。”


    薑明毫無溫度地笑了一聲,走到了“殮屍人”近前,低頭看著它因恐懼而顫抖。


    “蹊蹺的是,好人遇到福澤不見得因為善行,壞人遭到懲處也不一定由於惡舉,”


    在這樣近的距離感受著即將發生的死亡,就像是看到一尊死神站在床頭,“殮屍人”本能地睜大了眼睛,卻說不出一句求饒的話——並不是它不想,而是薑明的殺意如此清晰,像是堵住了它的喉嚨。


    把骨鏈一節節收起、把扳手握在手裏,薑明緩緩蹲下身,膝蓋壓住“殮屍人”的胸膛,伸手按住它扭動的脖子——


    皮膚的觸感與以往全都不同,真實而有溫度,是一個活人,到這時候,無論他如何努力都無法壓抑身體的顫抖,就連唿吸都在不受控製地輕顫。


    恐懼、荒誕,思緒恍然如夢,感官卻又無比真實,仿佛迴到了第一次去許願井拋屍,但這次要強烈無數倍,而且沒有任何人陪伴。


    他隻好再次開口說話,借此分攤緊張的神經:“對於你而言,是惡有惡報,但對於我……”


    目光冰冷地看著“殮屍人”,薑明緩緩抬起了扳手,“之所以要殺你,不是因為你做了多少壞事,不是因為多少人因你而死……我隻是想活下去。”


    話音落下,薑明心頭一橫,全身力量匯聚到手臂,之後全力將扳手揮下。


    伴隨著“殮屍人”驚恐的尖叫,銀白色的扳手又一次劃過黑暗,薑明的腦海也仿佛隨之放空,恐懼就像是被潑了油的烈火,瞬間吞噬了一切思緒。


    “噗嗤!”


    突破理智的情緒刺激下,薑明這一下揮擊灌注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打擊聲毫無意外地響起,沉重的鈍器撕開皮肉、砸碎骨骼,在地上炸開一大片刺目的顏色。


    與詭物不同,扳手對活人沒有明顯的克製,血肉之軀產生了最真實的阻礙,手感令人心頭發寒。


    薑明慢慢起身,退了兩步,看著“殮屍人”的屍體,似乎在等著它消散,或者出現任何反常的變化……但什麽都沒等到,那就是一具普通的屍體,是薑明手下產生的、最普通的一具屍體。


    過了許久,薑明才緩緩地深唿吸,直到這時,唿氣的尾音依舊輕顫了一下。


    輕輕揮動扳手,將上麵沾染的血跡甩掉,銀白色的器具纖塵不染,帶著一如往常的花紋。


    低頭看了眼手表,異能契合度:67%


    這片地方的獵奇程度已經刷新了薑明經曆過的上限,以至於契合度飛速滑落,不過也得益於此,他的感知足夠敏銳,才能在筒子樓裏迅速找到“殮屍人”藏身的屋子。


    最後看了眼屍體,屍體還保留著生前的一副邋遢模樣,前一分鍾還是個大活人,現在就已經很像覓血犬了。


    迴頭望向身後,龐大的勾魂不知何時消失了,隻剩下一片坍塌的倉庫廢墟。


    一道身影靜靜地懸在月下,望著這個方向,剛好與他對上了視線。


    結束了、


    把扳手和骨鏈放迴背包,薑明慢慢地向迴走,與眾人匯合。


    ……


    走近廢墟,果然見到了滿地的屍體……能留下屍體的,都不是自己這邊的。


    勾魂終究沒有敵過四個迷怨,看它最後的狀態倒是和蠕蟲怪物相似,都變成了毫無理智的傻大個,所以薑明才敢放心地去追“殮屍人”,


    結果也確實如此,看了看在場人數,大概是沒有多少傷亡,現場氣氛很熱鬧,一群看戲的守山縣民趕到了廢墟中,正在官差們的看管下逗弄幾隻覓血犬。


    縣老爺大概是和這個年代的人有點代溝,還是和自家縣民在一塊,隻是向薑明遠遠地行了個禮,喵喵和血食詭則是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前者手邊放了個籠子,裏麵關著一隻奇醜的小狗,耳朵、腦袋、身子……皮膚由幾十種不同的色塊拚湊而成,交接處還有明顯的縫合針腳。


    看到這隻小狗,甚至無需特意感應,薑明就明白勾魂的下場了。


    雖然沒什麽死亡,但眾人顯然消耗不小,身形變得虛淡了許多,包括迷怨在內,縣老爺的一身官服都破損了,看起來很是虛弱。


    躲在黑袍下的喵喵倒是看不出變化,隻是袍子不那麽整潔了,與勾魂硬拚的血食詭則模樣淒慘,一身衣服完全被血染透,手臂都折斷了一根,隨意地垂在身側。


    木玲的臉色還是慘白一片,無力恢複成原本的模樣了,散布皮膚的血痕中流淌著鮮紅的顏色,看起來格外妖異。


    她此時也不再遮掩了,還向著薑明清淺地笑了笑。


    “好看嗎?”


    “好看。”


    那聲音還是幹淨又乖巧,卻帶著一股透骨的陰寒,慘淡得滲人,薑明則是假裝沒發現,一如上次地迴答。


    木玲的嘴角勾起越發陰慘的弧度,抬手指了指一片空地:“大家在地下找到了些東西。”


    薑明心中升起興趣,走過去看了看。


    一個手機,一個大針線包,還有幾張零錢。


    ……想來也對,畢竟是個活人,總歸有些活人的花銷,薑明打開手機,甚至在簡聊賬戶裏看到了一點存款。


    轉給了自己。


    隻有幾十塊,不過聊勝於無,他今天折騰一下午眾包,也不過是賺了幾十塊而已。


    順手翻了下簡聊記錄,最上麵是與“夜信詭”的聊天,被木玲塞了十幾條。


    第二個是“泥瓦匠”,雙方大多都在聊一些交易,這薑明先前就知道了。


    下麵還有幾個聊天,不過信息很少,內容也都是些薑明看不懂的東西,他隻是把這些名字挨個記了下來,隨手關閉了屏幕。


    之後,他把這個手機與送木玲那個換了下,這個畢竟是“殮屍人”自己用的,比夜信詭那個要好很多。


    木玲明顯很開心,欣然接受。


    安置好了手機,薑明拿起旁邊的大針線包,打開看了看,裏麵是各種各樣的針線和小工具……想起那一具被縫合的屍體,薑明立刻就明白這東西的用處了。


    不過,之前有條褲子被獵魂人劃破了,倒是剛好可以縫補一下。


    拿著吧,興許能有用。


    收拾好東西,在原地休整了一會,四位迷怨才聚到一起,和薑明商量怎麽處理這滿地狼藉。


    薑明倒是有處置屍體的手段,就是裝進裹屍布送到許願井,但這滿地屍體看起來足有上千具,非把他類似不可。


    ……仔細思索之後,薑明也沒什麽辦法,隻好打電話給客服申請幫忙。


    不過動作到一半,薑明的手又止住了,按理來說,這類事件應該是交給城安署處理的,而自己手裏,剛好就有一位城安長的聯係方式。


    看那位城安長的模樣,應該也是值夜班的吧,問一問試試。


    心裏想著,薑明就打了個電話,對方反應出奇地迅速,才響了兩聲就接通了。


    謔,不愧是專業的……薑明心裏讚歎,有些遲疑地開口:“您好?”


    “你好你好,薑明是吧,有什麽事隨便說。”


    電話對麵傳來羅平的聲音,顯得很隨和,但不知為什麽,薑明覺得對方似乎有些緊張。


    是錯覺吧……薑明心中搖頭,小心翼翼地說道:“不好意思,今天又麻煩您了……我這邊有一些屍體,您看能不能處理一下。”


    “行,沒問題,你把地址發給我,我馬上開車過去。”


    “呃……”


    薑明看了看四周,估摸著一輛車解決不了。


    仔細地組織了一下語言,對方也不著急,很耐心地等著,堂堂城安長倒是一點架子都沒有。


    “這邊的屍體有點多,可能要多找幾輛貨車之類的……這我也不清楚,不然我拍張照片給您,您估算一下。”


    “……”


    這下輪到對方沉默了,不過薑明也不敢多說話,就老老實實地等著。


    好在不到兩秒,對方就開口了:


    “……小哥兒,你也知道,咱這地方晚上不方便搞大動靜,你看等天亮行不行。”


    “可以是可以,”薑明連忙點頭,但心中有些遲疑,怕給人家添麻煩,“隻是拖到天亮可能會被看見,會不會影響不好。”


    “……在什麽地方。”


    “北郊的一個廢舊倉庫……”


    “沒問題!沒問題,你不用操心,交給我就行,我一會就組織人手,天一亮馬上出發,沒幾分鍾就清理完。”


    聽著羅平信心滿滿的話,薑明頓時放下心來,連忙又跟對方客氣了幾句,小心翼翼地掛斷電話。


    把自己的位置發給了羅平,之後薑明沒有退出聊天框,而是仔細想了想,還是把周圍的景象拍照發了過去,


    雖然羅平很有自信,似乎不用自己操心,但讓他提前了解下情況總歸沒什麽壞處。


    但薑明發了照片卻沒得到羅平的迴複,一直過了四五秒之後,聊天框裏才彈出倆字:


    【收到】


    如此簡單的兩個字裏,不知道蘊含了多少複雜的情緒,反正薑明是解讀不出來了,客客氣氣地道謝、關閉聊天。


    “既然安排妥當,那老夫就告辭了。”


    縣太爺笑嗬嗬地說著,又給薑明行了個禮。


    見識了勾魂的實力之後,老縣官對薑明格外感激,甚至有些後怕,要不是有薑明提醒告知此事,真等到“殮屍人”攻打陵墓,可能全縣老小都要再死一次。


    一想起生前那副三千人慘死景象、迴憶起心中的無力感,老頭都差點給自己整失控了。


    不過好在事情解決了,一眾縣民在老縣官帶領下恭敬行禮,場麵一時間還有些浩浩蕩蕩,看得薑明和穿越了似的。


    送走了這群人,薑明和喵喵、血食詭、木玲也一同離開了倉庫廢墟,迴到了電動車旁邊。


    半路上,木玲還不停地逗弄喵喵籠子裏那隻醜醜的小狗,連恢複冷靜的血食詭都時不時看那小家夥兩眼,喵喵自然是心情大好,腳步都變得輕飄飄的。


    “喜歡吧?”薑明笑著問道。


    喵喵縮在黑袍下的腦袋點了點,尾巴都差點沒壓住。


    “賣了錢是不是要分我一份?”薑明忽而話鋒一轉,向她打趣。


    “我可沒打算賣!”喵喵慌張地抱住了籠子,趕緊說道。


    眾人見她這副模樣,不由得啞然失笑,喵喵直起耳朵看了看他們,發現就連血食詭都挑起了嘴角,索性抱著籠子不說話,一踮腳尖,“嗖”地跑了。


    “那我也走了,”血食詭早就已經恢複了斷臂,聲音依舊很冷靜地說道,“算是答謝了你的恩情,以後,這種危險的事就不用來找我了。”


    薑明收斂起笑容,認真地點頭。


    這話聽起來很沒溫度,但仔細想,她說的是“這種危險的事”,也就是說,其餘小忙她還是願意幫的,比如再遇到拾荒詭那樣的厲厄,引到她的詭域照樣能夠解決。


    沒有再聽薑明的道謝,血食詭轉眼消失在了夜色中,原地隻剩下了一個木玲。


    “看我幹嘛?”


    木玲瞥了薑明一眼,自顧自地躍上餐箱。


    “……”


    薑明抿了抿嘴角。


    轉頭最後看了眼倉庫廢墟,心裏原本還有諸多感觸,被木玲一催就全都忘了,


    掏出能量飲料喝下最後一口,感受著滑過食道的清涼,薑明右手轉動車把,帶著一晚的故事緩緩駛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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