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重疊的拍門聲,山洞中的陰氣變得狂暴狠戾,隱約響起低沉哀嚎與痛哭,還有絕望的怒罵,聲音起初與盜墓賊慌亂嘈雜的重疊相融,像是迴音輕蕩,但很快變得高亢強烈,像是有無數冤死的亡魂在嘶吼,聲音穿過耳朵往靈魂裏鑽,帶著無盡的惡意與怨念。


    詭域每一秒都在惡化,薑明深知此時不能耽擱,模仿古人匆匆向棺中白骨道了聲“得罪”,而後就伸手握住了冰涼的骨節,把腰部的椎骨挪開,把手電筒的燈光照了進去。


    塵土落滿的棺底上,原本被陰影遮擋的一道淺線被照了出來,薑明忍著心中的抵觸擦去灰塵,見到了一個棺底掏出的方格板。


    板子嵌得嚴絲合縫,不太好開啟,不過葛二一行人剛好跑到了近前,薑明直接把這事交給了“專業人員”。


    “老哥……”看著白骨底下壓的方格,葛二很是遲疑,“咱還是趕緊想辦法跑吧,大不了我把搶來的寶貝都給你。”


    他跑來找薑明是記得薑明有對抗邪祟的本事,可不想再橫生別的是非。


    我可不要……薑明連忙暗自搖頭,開口勸說:“這地方哪還能跑出去?這時候就別顧慮那麽多了,沒準能找到什麽有用的東西呢。”


    葛二將信將疑,最終也是把心一橫,立刻掏出工具撬開了暗格。


    “唿。”


    厚實的一層棺木被撬開,竟然沒有爆發陰氣,薑明連忙凝神細看,見棺木下方被掏出了一個暗槽,其中擺放的是一疊帛書,上麵壓了枚拇指大小的方印。


    銅質的,由一根黃色絲帶穿著,印上保留著很明顯的使用痕跡,拿在手裏還能感受到些許餘溫。


    翻到印文麵,是四個神秘而複雜的古字。


    “守山縣長……這是官印啊。”


    葛二把頭湊過來,念出印底的字。


    “縣長?”


    “萬戶以上稱縣令,不足則稱縣長。”旁邊的老者解釋了一句,還很狐疑地看著薑明,驚訝於他居然連這種常識都不懂。


    “噢。”


    薑明若無其事地點頭。


    他在進入陵墓之前見到過一座石碑,上麵大致講述了陵墓的由來,這件銅印算是補足了其餘信息。


    為了平息山龍之怒,安國皇帝獻祭了一縣子民,看來這縣的名字就叫守山了,因為靠近山區發展不好,縣民不足萬戶——這一點也一直遺傳了下來,雖然不見了所謂的山龍,但明安市到現在也還是一副苦逼模樣。


    時間都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年,薑明也沒心思細究其中的變遷,現在這種境況下,他當然更關注銅印本身的作用,


    從白骨身下將其取出後,拇指大小的銅印就散發著與環境格格不入的意蘊,肆虐空間的陰氣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股腦地湧向銅印,薑明周圍頓時爆發出一股股幻覺般的撕裂感,銅印在他的手心輕顫,承受了莫大的壓力。


    “這是皇帝的詔書,”薑明拿起銅印之後,葛二把銅印壓著的帛書也取了出來,展開在手中和老者慢慢辨識上麵的文字,“記了這縣官的事,他為救萬民於疾苦,犧牲了治下三千性命,雖然平定了國中禍事,心中卻愧對冤死的縣民,甘願陪葬墓中贖過,皇帝感念他的功勞,就給他追封了個什麽官職。”


    說到最後,葛二看了眼老者。


    “死人的官,我也不知曉,能讓皇帝追封,想來是不小的。”老者搖頭唏噓道。


    薑明則是默默地抿了下嘴角。


    這樣看來,棺中白骨就是曾經的守山縣長了,因為受到了皇帝追封,所以能震懾住陵墓中的暴動。


    生前心懷大義、為國為民,死後還為帝王鎮守一方,倒是個忠臣良將。


    ……是這樣嗎?


    當時皇帝能狠心祭祀一縣之民,還用得著征求一個縣官的意願?這種小角色,殺了一並埋進去不就完了。


    “嘭!嘭!”


    山洞中的陰氣被鎮封平靜,石門後的東西卻反而受到了刺激,拍打的聲音越發狂暴,接連有怪物破門而出,拄拐的老人如蛇爬行、披蓋頭的少女尖叫著亂爬,讓洞穴裏變得越發混亂……


    “老哥,能跑了嗎?”葛二緊張地問道,同時下意識抓緊了帛書。


    剛剛有一片烏黑的蟲子飛來,他嚇得揮動帛書抽打,竟然順利把蟲子趕走了,這說明帛書和銅印有庇護作用,借助這兩樣東西沒準能逃出陵墓。


    但薑明沒有迴答葛二,隻是眉頭越皺越緊,眼睛死死地盯著棺中的白骨,像是想看穿無盡歲月的遮擋、看清他死時究竟是個什麽表情。


    是不受功名、慨然赴死?還是愧對亡者,心懷悲戚?還是……


    “嗡……”


    隨著越來越多的怪物脫困,銅印承受的壓力越發龐大,在薑明手裏震顫嗡鳴,薑明自身也成了陰氣洶湧的焦點,承受著難以言喻的陰冷與威脅,


    心裏明知情況到了最危急的時候,腦海裏的思緒卻越發雜亂,似乎又有信息洪流中的迴憶浮現,五指悄然握緊了扳手,額頭慢慢有冷汗滲了出來。


    “咻。”


    某一刻,薑明忽而動了,沒有借助銅印逃跑,而是將其拋向了半空!


    在葛二、老者、短馬褂驚駭的目光下,薑明直接雙手舉起扳手、狠狠劈下!


    “鏗——!”


    扳手與銅印接觸的一刹,刺耳的聲音伴隨著劇烈的嗡鳴響起,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顫動,銅印在扳手的劈砍下支離破碎,竟然露出了一團近乎實質的烏黑,那團烏黑在這一瞬間迸發,立刻化作一股滔天怨氣洶湧而出,與山洞中的無盡陰氣融合交匯,猶如海浪唿嘯卷積。


    “嗚——!”


    一股實質性的陰風在山洞中肆虐、席卷了每一寸空間,數不清的怪物在這一刻破門而出,整個山洞的地麵卻在不斷塌陷、開始朝著截然不同的方向演化!


    “轟隆……”


    一道道粗大的裂痕迅速出現、擴張,整個山洞的地麵轉眼分崩離析,露出下麵一片漆黑的世界,這地下居然不是山體、而是另一層空間!


    “啊……”


    此起彼伏的驚叫聲響起,一群人像下餃子似的劈裏啪啦掉進地下的世界,裏麵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猶如實質的黑暗隔絕了一切光亮,手電筒和火把都沒能照亮一點空間。


    也不知道這地下有多深,但從“落感”來看,比葛二那個盜洞要高一些,好在薑明有了經驗,調整了合適的下落姿勢,沒有被摔壞骨頭。另外,坍塌的地麵似乎在黑暗中悄然消失了,沒有砸到身上的危險。


    抬頭向上看,同樣是黑洞洞一片,原本的山洞已經看不見了,仿佛已經被隔到了另一片空間。


    “老哥!你在哪兒呢!”


    葛二驚慌的聲音和其他盜墓賊如出一轍,但目標就明確了很多,直接高聲唿喊薑明。


    可惜他的光頭也不能發亮……薑明隨口迴應了一聲,讓耳根清淨了不少,之後自顧自地揉著摔疼的肩膀和膝蓋,思索著詭域的下一步發展。


    他的猜測沒有錯,縣長當然不是心甘情願讓一縣之民冤死,皇帝的詔書也不是真的為了記錄功勞,隻是將他轉化成了鎮守陵墓的工具,把亡魂的怨氣全都引向他來承受,如今一扳手砸開官印,被鎖住的冤魂脫困而出,立刻就引動了陵墓的劇變。


    按理來說,這位縣長的狀態應該恢複穩定了,但也有可能是完全失控了,具體如何,他也難以分辨。


    “唿!”


    心裏正想著,一道慘白色的火焰突然從黑暗中燃起,緊接著響起葛二的驚叫聲,他手中那卷帛書竟然憑空燃燒起來,照得他的光頭白森森一片,宛如一顆晶瑩的頭蓋骨。


    慘白的火焰轉瞬就將帛書吞噬,唯一的光亮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在這時,又一道慘白色火苗“噗”地從遠處竄出,眾人又連忙轉頭,見那是一顆人頭大小的白紙燈籠,提竿嵌在牆壁中,安靜地掛在半空、約莫一人高處。


    “噗!”


    沒等眾人反應,緊接著又一道火苗聲,另一顆燈籠挨著前者亮起,之後又是第三顆、第四顆,速度越來越快,像是一股虛無的風吹過,燈籠轉眼就圍繞眾人亮起了一圈,像是一顆顆人頭漂浮,也照亮了這一片空間——


    他們竟然身處一座龐大的公堂,堂外有無邊的人群匯集,兩側有鐵青臉的衙役拄著殺威棒,堂上正坐一個臉色慘白、身穿官服的威嚴老人,居高臨下俯視眾人,想必就是那位冤死的縣長。


    這就得說在場的幾位古人經驗豐富了,光是葛二身邊,短馬褂和老者就毫不遲疑地“噗通”下跪,當即給縣官磕了一個,動作迅速、行雲流水,像條件反射一樣。


    “老爺饒命啊!”


    兩人齊齊地哀聲高喊,業務及其熟練,看得薑明和葛二一愣一愣的。


    “大人恕罪!”“大人放我走吧!”“我再也不敢了!”“……”


    愣神的片刻功夫,已經有此起彼伏的求饒與哭喊響起,甚至幾個反應迅速的現代人也跟著跪下了,薑明見狀一時興起,也像模像樣地跪坐在地,試圖混入其中。


    “老哥你……這就跪下了?”葛二見狀大驚,感覺三觀受到了嚴重衝擊。


    薑明很疑惑地看著他。


    “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跪天不跪地,哪有輕易跪人的!”


    “那你等死吧。”


    “噗通!”——“老爺饒命啊!”——“砰砰砰!”


    “……”薑明懶得理他,自顧自地看了看四周。


    白色燈籠光亮十分有限,照得公堂裏陰慘慘一片,布置很偏向於黑白兩色,包括服飾都沒有豔麗的色彩,兩側衙役手持的殺威棒也是漆白色,他們全都陰沉著臉不動,仿佛幾潭死水,門外聚集的人則大多是層虛影,像是一群很弱小的詭物,但一眼看不到邊界,合起來的力量倒是也挺可觀。


    抬頭看了眼公堂上的縣長,其本身的威脅感雖然達到了迷怨的程度,但並沒有想象中那麽誇張,這樣看來,陵墓裏應該是一縣亡民的怨氣凝聚,最終才產生堪比更強大的威能、將整座大墳全部化成詭域。


    兩次經曆59%契合度之後,薑明的大腦似乎接受信息更快了一點,此時隻是掃兩眼的功夫,就對陵墓的狀況有了足夠合理的推測。


    在這時,堂上的縣長在壓抑的氣氛中動了,抬手拾起桌案上的驚堂木,動作不急不緩,別有一番威嚴。


    “歸善歸惡,歸是歸非。”


    “啪!”


    伴隨著蒼老卻有力的聲音,驚堂聲仿佛從靈魂深處炸響,驚得每個人身體一顫,緊接著,兩側衙役就齊齊地震了下殺威棒,開口喊堂威,以低沉的聲音不斷重複“歸惡”二字,形成層層疊疊的音浪在堂下迴蕩,讓人心中止不住地升起緊張敬畏,心跳都開始明顯地加速。


    “噗通。”


    薑明在音浪中血流加速,眾多盜墓賊卻沒這麽輕鬆了,一個個頭腦昏沉、思緒遲鈍,甚至開始出現異變,有人忽而摔倒在地,臉上、身上出現了一個個細小的傷口,像是有無形的蟲子趴在他身上啃噬,轉眼就隻剩下了白骨。


    薑明驚駭地看著這一幕,緊接著,又有“嘩啦”一聲響起,迴頭看去,一人的肚皮竟然憑空裂出巨大的口子,像是被鋒利的爪子抓開得,內髒已經流到了地上,他的臉色迅速變得痛苦,而後腦袋就憑空被砸爛,爆出了一片血漿。


    “咯咯……”


    一人的腦袋詭異地旋轉,椎骨發出清脆又滲人的聲音,最後“嘭”一聲斷裂,整個腦袋像是被硬生生扯掉了,血液立刻從斷掉的脖子噴湧。


    被扯掉的腦袋浮現出遲滯的驚恐,之後像是經曆了無數歲月,飛快化作了枯骨。


    一人胸腹明顯地收縮變形,像是被蟒蛇勒緊,之後“咯嘣”兩聲斷了肋骨,刺穿了自己的心肺……一人臉色發紫,像是被溺在了水裏,眼睛一翻沒了聲息,之後開始迅速浮腫……


    這些……是他們原本的死法?


    薑明默默地看著這一幕,這些盜墓賊顯然隻是詭域的具象,早就已經葬身在了曆史之中,飛舞的怪蟲、如蛇爬行的老人、蠻力巨大的活屍、拽人下水的神秘人臉……他能迴憶起幾個相關的怪物與之對應。


    看到了熟人,帶著工人的兩個壯漢,他們全都像是被無數雙手拉扯,或是脊椎斷裂、彎折成兩截變成圓柱,或是幹脆被撕成了碎片……曾經沒有老者提醒,他們應該是貪圖玉旗死在了三陽河。


    看到近前的老者和短馬褂,前者後背被撕開,內髒全部被掏空,後者則是被撕開了胸口……沒有自己的保護,他們應該是死於鎮墓獸。


    視線一點點移動,看著一個個盜墓賊複現曾經的死亡,與此同時,旁邊的葛二也在看著這一幕,但他的思緒在音浪中變得無比遲緩,隻是疑惑不解地看著這一切,直到其餘人全都化作死屍,最後對上了薑明的視線。


    在薑明的目睹下,他的光頭開始塌陷、碎裂,流出一道道血,而後遲滯的思緒完全寂滅,整個人“噗通”倒在了地上。


    “……”


    還真是摔死的。


    不是下洞時摔死的,而是離開時摔死的,薑明能明顯看出他的挎包變鼓,不過這都無所謂了,薑明從葛二的屍體上移開了視線,掃了一眼再見不到活人,隻好重新看向堂上危坐的縣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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