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脫離了平坦的道路,薑明才開始減速,又穿過了一片村莊與農田,最終駛入了一片荒野,同時也接近了目標地點。


    一片荒草叢生的土坡,形似一個巨大的墳包。


    墳包上立著一塊碑,不是立在墳包前,而是正插在最高處,像一炷插在饅頭上的香。


    ……


    ——不知年月,曾有國名“安”,國中曾有洪澇禍及千裏,時有疫病肆虐橫行,當年又值嚴旱,餓殍遍地。朝中有天師名“見稷”,能觀天地之勢,明災吝起於樵獵由怒於山龍,言於上,上悲而起大祀,祭臨山一縣之民,厚葬,更國“明安”。


    ——龍怒既息,甘雨降而山洪不複,眾民立碑於此,頌帝王功德。


    石碑上是複雜的繁體字,薑明不認識,但能看懂大半,這種特殊的情況說明,他已經步入了詭域之中。


    “哢嚓。”


    耳邊響起快門的聲音,木玲不知何時掏出手機,給石碑拍了張照片。


    她自己被快門的動靜嚇了一下,有些慌亂地關閉聲音。


    薑明看得忍俊不禁,連心緒都緩和了許多。


    “可別亂發,不然會被公司找麻煩。”


    雖然覺得有趣,薑明還是囑咐了一句,他在騎手小鎮裏見過很多記錄,一些人巧合地經曆了靈異事件、把相關圖片視頻發布在網絡上,很快就會被公司處理掉,如果是詭物主動引起恐慌,還會遭到更嚴重的處理。


    “我知道。”


    木玲收起手機,抬頭掃視這片大土丘。


    墓碑上說這是陵墓,但兩人一路從墳包腳底走到頂上,也沒有見到一個入口,還是更像墳包多一點,當年的人們似乎是刻意把墓地埋死,怕什麽東西從裏麵跑出來。


    風中帶著些明顯的陰冷,夾雜若有若無的哀泣,吹得薑明皮膚發緊,隨著兩人在土丘上停留,或者說走近了墓碑查看,暗中的存在似乎在逐漸蘇醒。


    橫生的雜草在風中起伏,恍惚有薄淡的霧氣從地下升起,一些小浮靈開始時不時地出現,模糊的影子在黑暗中影影綽綽,像是扭曲的線條一閃即逝。


    “在這邊。”


    木玲輕聲開口,抬頭望向某處,聲音裏沒有了玩鬧之意,如月光般清冷柔和。


    薑明頓時踏實了,一步不落地跟在木玲旁邊。


    沒多遠就到了目的地,在土坡的半高處停住腳,撥開雜草後見到了一個窟窿,窟窿有個一米見方,裏麵黝黑一片,深不見底,一陣陣陰冷的氣流從窟窿裏湧出,應該是通往了墳包內部。


    盜洞?


    薑明腦海裏忽而浮現了這個詞,心中生出一股怪異的荒誕感。


    作為一個人畜無害的小外賣員,他的生活經曆還真是越來越豐富了,以前都是在科教頻道看的東西,居然就這麽出現在了眼前。


    “這就是入口?”


    用手電筒照了照,地洞斜向下深入,土質遠比地麵要致密,應該是用特殊手法夯實過,還堆砌出了簡單的腳蹬,完全稱得上精致二字,看洞口已經完全和環境融合了,想必是經曆了很長時間的風吹雨打,盜洞裏卻絲毫沒有坍塌的跡象。


    薑明新奇地看著盜洞,雖然感知已經開始預警,但心裏絲毫不慌,隻要有木玲在旁邊,就有一股說不出的踏實感。


    木玲同樣在認真看著這眼盜洞,輕輕點頭:


    “早去早迴。”


    ?


    “他們在警告我,不太歡迎外來者。”


    木玲小聲道。


    這很合理,誰死後會歡迎別人進墳一敘呢。


    “那我還進去幹啥。”


    薑明立刻就打退堂鼓了,這又不是在送單,墳裏的又不是顧客。


    “不是你自己想來看的嗎?”


    “……”


    薑明一滯。


    仔細看了看盜洞口,又仔細看了看麵帶淺笑的木玲。


    算了,來都來了,原本是想探知“殮屍人”盯上這裏的目的,但這一座墳包從外麵也看不出什麽,還是得進去瞧瞧才行。


    薑明無奈地抿下嘴角,從背包裏取出能量飲料灌了一口,之後長唿一口氣,頂著陰冷的氣流鑽進了洞口。


    “別怕,有危險我會衝進去的。”


    木玲帶著明顯笑意的聲音傳來,薑明並不想迴話,踩著陡而窄的台階一步步向下爬。


    深入幾步後,盜洞裏就變成了漆黑一片,連月光都照不進來,薑明隻剩下了手電筒的光亮,在一米寬高的洞中小心翼翼地移動,每一步都要仔細照亮了台階才敢落腳,細窄的台階隻能踩半個腳掌,還要手臂搭在另一個台階上才能勉強站穩。


    如此沒走幾步,薑明額頭就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身體幾乎每一刻都在用力支撐,他隻是個送外賣的,哪撐得住這樣折騰。


    好在盜洞不長,大概十米左右,空間開始變得越發狹小,薑明得以用後背抵住牆麵支撐,停下來喘兩口氣。


    盜洞到這兒變得越發陡峭,近乎是直上直下,台階幾乎隻能落下腳趾,他就像是縮在了一口細窄的井裏,唯一的區別就是抬頭連天都看不見。


    不義之財也不是那麽容易發的啊……薑明苦中作樂地想著,用手電筒向更深處照去,試著照亮盜洞的出口。


    但就在低頭時,一抹光亮映入了薑明眼中,他連忙把手電筒移開,仔細看向盜洞深處,看到了一點明紅色,輕微地有些明暗變動。


    火光?


    薑明慢慢眯起眼睛、把頭向下伸,仔細去看那片光亮,但視線完全被盜洞擋住,什麽都看不到了。


    聽說有種叫“長明燈”的東西,能在墓中燃燒千百年而不滅,難道這座墓裏就有這樣的寶物?……薑明仔細想著,越發疑惑,如果有這種東西,盜墓賊沒理由將其留下啊。


    ……除非,他沒機會帶走。反正這裏是詭域,要麽他就是詭域主人,生前慘死在了墓裏,要麽他就是遇到了詭域主人,然後慘死在了墓裏。


    薑明默默地想著,抬頭向上望了望,像是想要看到守在盜洞外的木玲,但入眼隻有幽深的漆黑。


    深唿一口氣,繼續向盜洞深處移動,簡單地站了十幾秒,腳尖就開始由酸痛轉麻了,小腿都在不受控製地打顫,直到薑明爬下一步才有所緩解。


    再向下幾步,盜洞裏的空間越發狹窄,直到薑明要縮起肩膀才能繼續向下爬,到這裏,盜洞的形狀由方形轉為了圓形,用手電筒照下去,後麵已經沒有台階了,隻剩下完全垂直的隧道。


    踩在最後一級台階上,這台階的作用已經聊勝於無了,薑明基本是用身體抵在牆壁上支撐著自身的重量,手邊摸到了一條粗麻繩,借著燈光看,這繩索一端垂落向下,另一端拴在九根生鏽的粗大鐵釘上,鐵釘全部嵌入盜洞,上麵還有些鏽蝕的紋路。


    想來挖出盜洞的“前輩”就是靠這根繩索落下去的,隻是經過了這麽長時間,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他該不會就是摔死的吧……薑明心裏泛起了這樣無厘頭的想法,隨即趕緊自己勸服了自己,這盜洞打得如此精致,那位“前輩”肯定是有本事的,怎麽可能摔死呢。


    用力拽了兩下,鐵釘紋絲不動,繩索也沒有斷裂的痕跡,薑明強壓下心中不安的情緒,把手電筒收迴兜裏,然後雙手拉住繩子,身體撐著牆壁慢慢往下挪。


    “沙。”


    身子在窄洞裏摩擦發出細小的聲響,薑明每一下動作都聚精會神,隨時準備把繩鎖拉緊,好在到目前為止都沒出現問題,薑明分出心思向下看一眼,洞口已經距離很近了,能看到墓裏的灰石地麵,變幻的火光穿過盜洞,已經在周身形成了昏暗的色彩。


    身體慢慢下落,腳慢慢地伸出了洞口,薑明心中反倒越發緊張,不光是進入了這座神秘墓穴,同時也是到了最困難的部分:隨著身體一點點脫離盜洞,他能借力的地方就越來越少了,直到最後身體完全懸空、用支撐全部體重。


    ……我大學引體向上做了幾個來著?


    薑明默默地再次看向地麵,估測了一下距離,大概不到三米遠,總不至於把人摔死,他這才微微放心,用繼續向下挪動。


    不過話說迴來,這長明燈居然能有這麽明豔的火光,拿去死生行不知能賣多少靈錢,也許足夠自己發一波橫財……可惜不能帶走,他隻是進來查看一番,萬一真動了盜墓的心思,可能就要像“前輩”一樣慘死了。


    會不會,“殮屍人”就是盯上了這裏的某件東西?它此時謀劃的事,就是為了準備充足的手段來取走寶物?


    收斂了紛雜的心思,薑明繼續聚精會神地挪動,直到下半身完全懸空,趕緊用雙腿夾住繩子,而後像隻蟲子一樣繼續向下蛄蛹。


    照這樣下去,應該能安穩落地,但這時薑明的力氣已經所剩無幾了,經過陡峭台階的一通折騰,又拉著繩子挪了一截,即使在休息時都要努力支撐體重,體力飛快地消耗殆盡,身體湧現出強烈的酸痛。


    手臂從盜洞中脫離,抵住盜洞的後背懸空的一瞬,重量完全轉移到繩子上,酸痛的手臂瞬間脫力,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向下滑落!


    ……


    墓穴裏,氣流沿著頭頂的盜洞湧出,火堆在風口旁邊燒得旺盛,一個矮小的男人坐在火堆旁,手裏拿著饅頭啃,同時看著攤在地上的圖紙,過半天才抬起手,撓了下自己的光頭。


    奇了怪了……他心裏越發納悶,皺起了眉,抬頭看了眼墓道伸處。


    明明應該正在墓室裏,怎麽鑽到了過道上?老子打了十幾年的墓,這次居然還走眼了……


    還好,至少進來了墓裏,要是再向後偏兩丈,挖開撞門上非要憋屈死。


    不再糾結於自己的失誤,矮小的光頭漢子收起了圖紙,重新塞迴了挎包,又取下腰間的手電筒,準備繼續深入。


    就在這時,身後頭頂忽而響起一道罵聲,光頭還沒來得及反應,重物落地的聲音就在身旁響起,光頭被嚇得直接撲向前方,連跑兩三步才敢迴頭,凝神往迴看。


    臥槽?


    看清掉下來的是個大活人、痛苦地從地上爬起,光頭整個人都傻了。


    前輩!?


    薑明與光頭正好對上視線,看到墓裏有個大活人在看著自己,一下子呆在原地,驚得連疼都忘了。


    氣氛一時間頗為微妙,兩人腦袋裏像是完全空白了,又像是同時閃過了千百人的心思。


    “咳。”


    事實證明,薑明的見識已經超過了十幾年經驗的從業者,比光頭更早緩過神來,尷尬地輕咳一聲,“我就是碰巧,一會兒不跟你搶寶貝。”


    光頭這才反應過來,依舊呆滯地看著薑明的打扮:“老哥你……兼職?”


    薑明揉著被摔疼的身子,訕訕地笑了笑:“賺點零錢。”


    “哦哦……”


    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光頭覺得碰到了個狠角色,自己前腳辛辛苦苦打了盜洞,後腳就有人跟了進來,這事即使他盜了十幾年墓也是頭一次遇見。


    而且看這位的模樣,晚上盜墓都不夠,白天還要送外賣,恐怕還是個雁過拔毛的主。


    想到這裏,光頭不由得打了個哈哈,努力露出了笑容:“咱們能這樣見著,那也是有緣,有寶貝咱倆平分。”


    薑明連忙推辭,這個葛二看起來不像詭域的主人,那就應該是陵墓主人在掌管詭域,他當然不能撿人家的陪葬品了……即使葛二真是詭域主人,那也不能要,從一個化成迷怨的盜墓賊手裏拿東西,指不定會招什麽災呢。


    不論兩人心思如何,至少是互相認識了,葛二不再拖遝,準備繼續向陵墓裏麵探索,薑明初來乍到,倒是也高興有個“前輩”帶領,跟著葛二向墓道深處走。


    沒走兩步,手心的灼熱痛感就開始湧現,長時間拉著繩索,滑落時又劇烈摩擦了一下,手上已經紅腫了一片,昨夜應對勾魂的擦傷還沒恢複,就又添了幾道細小傷口。


    這兒應該沒有覓血犬吧……薑明望向墓道深處,撇了撇嘴角,隨手在衣服上擦去了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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