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明的生活分成兩部分,“陽間”和“陰間”是完全割裂的,雖然被偷走的牛頭價值兩枚靈錢,但那終歸是陰間的錢,不耽擱他的吃喝花銷。


    至少一下午沒有白幹,薑明的心情頓時輕鬆了不少,直接送其他單子去了。


    直到馬路上的車燈相繼亮起,兩旁店鋪的霓虹燈明暗交錯,薑明手裏還剩下最後一單。


    寧安殯儀館。


    薑明當然沒有特意挑這個單子去送,純粹就是距離上一個顧客近而已。


    跟著一條沿河的公路行駛,不緊不慢地過了五六分鍾,薑明就見到了一座綠植掩映下的院落,門口釘著豎牌,白底黑字寫著“明安市殯儀服務總站”。


    是這兒嗎?


    薑明看了眼牌子,又看了下手機導航,定位有些偏,標在了河裏。


    抬頭看了看周圍,殯儀館位置不遠,河對岸就是一座醫院的後門,但它與繁華城市分隔在河流兩岸,所處環境幽靜,周遭沒有其他建築。


    應該就是這兒了。


    騎車湊到門口,向裏麵探頭探腦,大院裏顯得格外空曠,看起來沒什麽問題,但已經知道了這裏是殯儀館、天色又慢慢轉黑,心裏就莫名地有些發毛了。


    警衛室裏有人,是個六十來歲的老大爺,似乎是已經適應了這份工作,很安閑地靠在椅子上玩一個板磚大小的手機。


    “大爺。”


    薑明停車敲了敲窗戶,警衛室裏的大爺紋絲不動,薑明又用力敲兩下,老大爺這才戀戀不舍地抬頭,疑惑地看向薑明。


    “這兒是寧安殯儀館嗎?”


    薑明試著推了下窗戶,沒推開,隻好隔著玻璃大聲喊。


    老大爺慢慢地點了點頭,又低頭玩手機去了。


    薑明隻好再用力敲了敲玻璃,重新吸引老大爺抬頭:“我能進去嗎?還是讓顧客出來取?”


    白天送單與晚上有規則上的區別,至少這樣的大院不能亂闖,活人的電話是打得通的,可以叫顧客出門來取。


    聽著薑明的話,大爺又點了兩下頭。


    點頭是啥意思?能進去?薑明又問了一句確認,但老大爺已經繼續看手機了。


    應該是能進去吧……薑明心裏想著,騎電動車慢慢溜進了院子,迴頭看一眼警衛室,老大爺沒什麽反應,薑明這才放心地提速。


    從大門進去後,院子裏左手邊是一片林子,正對麵大廳,右手邊是辦公樓之類的地方,顧客的地址隻寫了殯儀館,不知是在哪個建築裏。


    這時候就體現出活人的優勢了,薑明不用像個沒頭蒼蠅似的亂鑽,直接撥通了顧客的電話,按照對方的指示駛入林子邊的小路,百米左右看到了一排矮平房。


    十幾個人聚在一間平房裏,其中就有訂單的顧客,薑明順利把外賣送達對方,然後沿著林子邊的小路返迴。


    天色暗得很快,就像在眼前飛快地籠上一層層輕紗,薑明送完了最後一單,開始想著趁天黑之前找個地方吃飯。


    這時候大多店鋪都還在營業,但過不了過久就不剩幾家了,到時候能找到一家店都要費些功夫,價格基本就是開盲盒了,沒有自己挑選的空間。


    話說迴來,涼皮這東西居然完全不抗餓,看起來是滿滿一盒,吃完還有些發撐,結果沒過三四個小時就又餓了,薑明忍著饑餓感送完手裏的訂單,這會肚子已經開始咕嚕咕嚕響了。


    “嘿!”


    正想著晚上吃啥,薑明就聽到了一聲怒喝,抬頭看去,先前的老大爺正站在警衛室門口瞪著他。


    “過來!”


    迎著薑明的目光,老大爺氣勢洶洶地喊道。


    薑明疑惑著加快了速度,停在老大爺近前。


    沒等發問,對方就率先開口:“誰讓你進來的!”


    ?


    薑明有些莫名其妙,訥訥地開口:“我剛才不是問過了。”


    “你聲音那麽小,我都沒聽清你說啥!”


    “……”


    薑明懶得搭理他,轉動車把溜出了大門。


    “迴來!”


    大爺頓時氣急敗壞,站在警衛室門口怒喊。


    ……假裝沒聽見。


    車輪悠悠轉動,電動車穿過一片暮色,聽著老大爺扯著嗓子罵了兩句髒話,薑明無奈地抿了抿嘴角,繼續盤算著晚飯的事。


    生活在這個社會中,難免會遇到些莫名其妙的人,甚至會被輕視、被嘲諷、被欺負,對這些人記掛在心、想著報複是沒完沒了的,隻會給自己平白添堵,他又不是什麽富二代官二代,不能一句話讓人家身敗名裂,也不是天縱奇才,沒有什麽莫欺少年窮的戲碼。


    真正能做的,也就是自己和自己和解而已,不需要原諒,隻要忘記就好。


    今天賺了不少,就吃一頓好的吧,之前看這邊好像有家黃燜雞,好像就在前麵不遠……


    薑明心裏想著,忽而有一股陰冷夾在夜風中,如水流滑過皮膚。


    慢慢捏住刹車,薑明循著感知抬頭,看向路邊的樹叢,繁密的灌木在夜色下輕輕翕動,閃過了一道低矮的身影,身上還背著一捆長條形的布。


    覓血犬?


    薑明愣了一下,心中泛起一股恍然如夢的不真實感,尋常看厭了的小玩意,在這時出現顯得格外新奇。


    這就像是某種信號,薑明迷茫地抬頭,河對岸還是燈紅酒綠,但這邊的馬路上已經幽寂一片,沒有了半個人影。


    摘下頭盔,擦了擦汗,然後重新戴好。


    接下來,該幹陰間的活兒了。


    ……


    契合度今天迴複得很快,即使餐箱裏裝了一具屍體,依舊在天黑時達到了77%,薑明猜測這與自己在白天活動有關,也與給活人送餐有關,這些都是“普通人做的事”,與他的異能特性契合。


    按照原本的計劃,薑明今晚的第一件事是去找血食詭,送出自己精心挑選的“禮物”,但是小牛頭被偷走了,他總不能空著手過去請人幫忙,隻好暫且改變計劃。


    先去城中荒野,剛好距離那邊比較近,趕緊把裹屍布裏的屍體扔進許願井,免得一晚上持續讓他掉契合度。順路可以去趟喵喵活物店,在那裏重新給血食詭選“禮品”,還能試試把喵喵帶上,在薑明的認知中,這位能手撕詭域的才是戰力天花板,要是她願意幫忙此行會順利很多。


    可惜這大腿不太抱得住。


    如果一切順利,之後就去找木玲和她媽媽,最好今晚就把“殮屍人”解決掉,以免夜長夢多……問題是假期已經結束了,今天還要完成送單任務,時間可能來不及。


    心中盤算著,薑明輕車熟路地轉到明水路上,趕往路盡頭的城中荒野,到這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城市完全變成了他熟悉的模樣。


    接近一座小區時,薑明忽而看到小區裏有兩個人影,一人推搡著另一人走,很快到了小區門口。


    隔著夜色看不真切,但能看出被推出來的是一個女性,她的動作顯得錯亂失調,似乎神誌不太清醒,又讓薑明覺得有些眼熟。


    逐漸靠近,薑明聽到了聲音,是一個高壯的保安,一邊推搡一邊高聲嗬斥:


    “去!出去!再敢進來,我!”


    隨著用力一推,女人頓時摔出了小區門口,她手裏抱著個大布袋,正是白天遇到那個瘋女人。


    她此時的狀況似乎有些好轉,身子努力向小區裏麵擠,同時低聲哀求:“我就過一夜,明天我就走……”


    “一分鍾都不行!樓道裏是你住的地方?!上次就把業主嚇得夠嗆,害我差點被扣了工資!”保安的語氣很強硬,絲毫不給商量的空間,同時用力把瘋女人向外推,但她就像塊牛皮糖似的粘著,怎麽都甩不開。


    保安有些急躁,這片地方夜裏並不安生,眼看著夜色落下,街道上清冷死寂,這讓高壯的保安心裏有些泛寒,想著趕緊迴到小區裏。


    一個個天一黑就縮頭裝死,髒活累活全讓老子幹……保安心中恨恨地暗罵,眼看著瘋女人不斷糾纏,在他身上蹭了一大片髒汙,她狼狽的樣貌在昏黃的路燈下完全不像是人,保安越發著急,隻好抬起警棍往女人身上打,發出一道道沉悶的聲響。


    “上次你到處亂貼尋人啟事,我們全隊保安折騰一下午才清理幹淨!”


    “下次再讓我逮到,我就把你鎖在地下室,讓你這輩子找不到兒子!”


    此話一出,瘋女人宛如被烙鐵燙了手,嗖地放開了保安,像隻猴子手腳並用地爬遠兩步,之後才悄悄迴頭。


    “快走吧!不許迴來了啊!”保安又厲聲警告了一句,作勢抬起警棍,女人立刻條件反射似的抱住腦袋。


    “嗬。”


    保安見狀輕笑了一聲,沒有再追上去打她,心滿意足地把警棍放下,緊走兩步迴了小區。


    女人蹲在原地慢慢轉身,看了會小區裏的燈光,之後,她抱著大布袋慢慢挪動身子,在街邊人行道上找到一個垃圾桶,於是縮在垃圾桶後麵,避一避夜晚的風。


    安穩地坐在被太陽烤溫熱的地磚上,女人從布袋裏掏出布滿裂紋的手機,小心翼翼地擦拭一遍,試著打開看看有沒有人看到啟事後聯係她,但手機早就已經沒電了,她得再攢一些錢,才能去小賣部裏充一次。


    但她沒有把手機收起來,而是輕輕抬到半空,借著月光細細打量,粗糙的手指在屏幕上輕撫,似乎是在分辨哪些裂紋是舊的,哪些是今天新增的。


    就在這時,車燈的光亮恰好落進了手機上一縷,在屏幕上裂成幾個碎塊,女人連忙把手機放下,緊緊抱進懷裏。


    車子沒有從旁邊駛過,而是停在了旁邊,女人心中沒來由地悸動了一下,就像命運的垂簾如雨點落在臉上,她的思緒在這時既迷茫、又清醒,以至於做出了違反本能的舉動——試探著抬頭伸過垃圾桶,向另一麵的光亮張望。


    她看到一輛外賣車停在了路邊,外賣員從車上下來,目光短暫地與她交錯。


    女人心中的悸動越發強烈,像是在侵蝕她的最後一絲清醒,她側過身子,壯著膽子一直盯著那個外賣員看,看他自顧自地掀開餐箱,從裏麵取出一捆破舊的布,那塊布又髒又舊、破破爛爛,與她身上的衣服所差無幾,但女人緊緊地盯著它,似乎是找到了悸動的根源,恨不得立刻衝上去、把那塊布搶到手裏、抱在懷裏——


    但夜晚的城市不太平,這幾乎是每個人都知道的事,即使瘋女人也在本能地避退,所以她即使在悶熱的夏夜也要躲進小區樓道,被趕出來還要躲在垃圾桶後麵,這份記憶化作的本能約束著她不在夜晚活動,此時驅使著她躲那個外賣員遠遠的。


    她是怕人的,每天遭受無數的謾罵與毆打,她對人的恐懼刻在骨子裏,隻是在白天逼著自己去行動,到了晚上這份恐懼就完全占據了主導。


    衝動與本能糾纏著凝結,女人沒有衝出去,也沒有逃跑,她隻是小心地收起了手機,之後就靜靜地蹲在垃圾桶後的陰影中,隻有視線隨著薑明慢慢轉到近前。


    薑明沒有說話,隻是把一疊尋人啟事放在女人身前,之後默默地把裹屍布放在地上,攤開。


    掀開裹屍布的一角,露出裏麵的一具屍體,薑明雙手插到屍體腋下,慢慢將“他”拽了出來。


    “他”似乎十三歲左右,矮而且瘦,麵色慘白,額頭有一道碎裂的創口,在月光下顯得猙獰可怖。


    瘋女人卻緩緩地爬出了陰影,似乎不需要看清,她就已經認出了“他”,抬起手逐漸接近,卻又懸在半空,期待而害怕,許久才敢落下。


    按在“他”的胸口,之後又緩緩撫摸冰冷的臉,小心地將“他”的頭抬起,散亂的頭發披下,她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隻是緊緊地將“他”抱在了懷裏。


    “那天晚上,我夢到你被同學打,打得遍體鱗傷,你就偷偷跑出學校,想要迴家。”


    過了一會,女人輕輕開口,此時的聲音輕緩柔和,似乎已經恢複了理智,“當時我想出門去迎你,把你抱在懷裏,帶你去更好的學校……可是你不該晚上迴來,迴家的路上有怪物,我夢到你被它們追,夢到你的血灑了一路。


    “我被嚇醒了,然後就連忙去學校裏找你,我就找啊,找啊……”


    女人說到最後,慢慢沒了聲音,也許是因為神誌不清,她對後來的記憶都模糊了。


    過了許久,才有眼淚從她幹枯的眼眶裏滾出,女人的喉嚨裏顫抖著發出聲音,已經變成了嘶啞難聽的嗚咽。


    聲音積蓄兩秒才艱難地穿過了喉嚨,之後決堤成撕心裂肺的慘嚎,她像是不知道嗓子的疼痛,不知疲倦地吼出幹裂沙啞的聲音,像是蘊含了無盡的心痛與悲苦。


    周圍的光線迅速亮了幾分,抬頭去看,旁邊的小區裏亮起了一大片燈,照得黑夜裏亮堂堂一片。


    “不是我殺的。”


    聽著瘋女人的哭聲,連薑明都有些心虛,暗自小聲嘀咕。


    確實是他殺的,隻不過那時屍體裏已經是另一個靈魂了。


    他不清楚“殮屍人”能否二次利用屍體,如果這具屍體被覓血犬搶走,隻要再找一隻小詭就能讓夜信詭“複活”,到時候又是大麻煩。


    他不知道這個瘋女人會不會同意把夜信詭的屍體沉入井中,但無論如何,總歸該讓她們母子相見。


    需要原諒別人的事,可以選擇遺忘,但需要原諒自己的事……恐怕不行。


    到這時候,還不能算完成了整件事,薑明反倒有些頭疼,瘋女人畢竟不是詭物,是個活生生的人,後麵要怎麽安置呢,難道放任她去流浪等死,變成詭物之後再安置?


    未免隨意了點……薑明輕歎一聲,掏出手機,撥打客服的電話。


    不知道能不能行,先試試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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