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際的列車很冷清,空調很大方地開著,薑明搓了搓胳膊,向遠離木玲的方向悄悄挪了挪。


    這種感覺很不錯,聽著列車行駛的聲音,偶爾看看外麵的風景,在一份工作的新鮮感即將結束時,假期就顯得很重要了,不在於休息,而在於改變,它能讓人在本應工作的時間做一些截然不同的事,讓僵硬死板的生活泛起一絲波瀾。


    並且帶這個同伴,即使這個同伴有些奇怪。


    “看那邊。”


    木玲忽而小聲開口。


    薑明看向窗外,經過昨夜小雨的衝刷,今天的夜空幹淨澄澈,月明星稀,此時經過一片低矮的山野,月光把景物照得很幹淨,雜草蔓藤,河流樹林,算不上好看,隻是一種遠離城市的新意。


    現在的異能契合度是88%,雖然木玲一直收斂著自身的氣息,像空氣一樣飄蕩,但她終歸還是詭物,會讓薑明的契合度很緩慢地下降。


    換在最開始的時候,80%檔位的契合度就能讓薑明產生輕微的不適,但過了這麽多天,薑明早就適應了,黑暗像霧氣一樣在月光中飄動,反倒給景物添了些神秘色彩,此時放下擔憂與恐懼、踏踏實實地隔著窗看去,像是在看電影中的畫麵。


    木玲見薑明還在欣賞景色,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柔緩的冰涼忽然貼近皮膚,薑明不由得微微疑惑,沒來得及發問,一股凝實純淨的靈能就沿著手臂匯入身體。


    作為一個普通人,薑明自身的靈能是很匱乏的,匯入體內的靈能轉眼就超過了他自身數倍,並且還在持續增強。


    隨著靈能的匯入,他的靈能也迅速變得敏銳,與他以靈能失衡為代價的強化感知不同,此時的變化並沒有產生幻視或幻聽,一切變化都被單獨區分出來,形成了無比真實的另一個世界。


    靈能視覺,一種新的視角逐漸出現,原本的世界卻沒有褪色與晃動,也沒有瘋狂的低語,隻有純粹的真實。


    唯一的副作用,隻是頭部出現了明顯的脹痛感,如此充裕的靈能已經超過了他的承受範圍,到這時,木玲才收迴了手。


    這應該就是異能者的視角吧……薑明很新奇地眨了眨眼,疑惑地看向木玲,順便視線就掃到了窗戶,頓時一滯。


    在普通的荒野上,一個巨大的影子緩緩走過,去往了與列車相反的方向。


    那是個人形,但完全有五六層樓高,身披著黑暗與月華,扯著一條長長的鏈子。


    冥差!?


    薑明睜大眼睛,貼近窗戶仔細看,感覺那道巨大的身影與冥差有明顯的區別,不同於冥差的死寂深沉,對方散發著明顯的癲狂與狠戾,周遭的黑暗都因此染上了瘋狂,圍繞著它不停地扭動,像是無數條黑暗的蛆蟲。


    他手中拉著的鏈子不如冥差那樣粗大,隻是尋常粗細,與它巨大的身形相比像一根百米長的麵條,這“麵條”上串著幾十個體態不同的人形,有些在吃力地掙紮,有些像是在跪地哭喊,但更多的沉默不語、渾渾噩噩……無論如何,它們全都被鏈子死死地穿成一串,被巨大的身影拉扯著前行。


    “這是……”


    與城市中見到的詭物不同,在荒郊野嶺見到這幅景象,薑明感到了另一種獨特的震撼。


    震撼之餘,薑明又慢慢地皺起眉頭,從遙遠的巨大身影上,他似乎有些莫名地熟悉感。


    在這時,那道巨大身影忽而停下了腳步,站在荒野中緩緩轉頭,看向交錯而過的列車,陰冷的視線穿過遙遠的黑暗,與薑明對視成一線。


    又是你,“殮屍人”……薑明的眼神沉了下來,沒想到出門旅遊還能碰到這群家夥。


    “它叫‘勾魂’,我在一年前遇到過,很難纏。”


    木玲低著頭,披散的頭發垂在兩側,蓋住了慘白滲人的臉,她輕緩地開口,聲音帶著透骨的陰寒。


    給薑明輸送的靈能對她而言不值一提,但為了讓薑明能夠承受,木玲動用了最純粹的能量,這就成了巨大的損耗,讓她有些難以維持穩定了。


    這一刻,車廂裏的乘客們分明沒有聽到木玲的聲音,卻齊齊感受到一股寒意,各自打了個冷顫。


    “姐姐,咱把空調關一下行嘛。”


    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叔裹了裹西裝,帶著很明顯的方言口音,高聲喊來了乘務員。


    一群乘客和薑明像是處在兩個世界,他們平常的行為與反應瞬間消散了薑明心裏的壓抑與沉悶,引得他啞然失笑,被木玲隔著頭發瞟了一眼。


    血痕鮮明的小手再次握住他的手腕,薑明感受到充盈的靈能迅速被吸走,


    頭腦明顯的脹痛感消失,相應的靈能感知也迅速減弱,那道巨大身影就這麽在眼前憑空消失了。


    但薑明還是盯著那片地方多看了一眼,目光隨著那片荒野從車窗中飛逝過去,之後才若有所思地收了迴來。


    “那家夥的能力很克製詭物,”木玲攏了攏頭發,重新披在肩後,給薑明介紹,“一年前,幾個出去踏青的同學就被它抓走了,當時我隻是個厲厄,隻能勉強把它打殘,之後就再也沒見過……它現在的狀態有點不對,像是被強行拔高了實力,這才能重新活動。”


    “……”薑明默默地點了點頭。


    克製詭物倒是正常,“殮屍人”的造物都有這種特性,獵魂人、盜屍詭,還有不知名字的拾荒詭……除了覓血犬,這些玩意隻充當搬屍體的清道夫,太低級了一點。


    但“殮屍人”為什麽要重新放出這個大家夥?還放到這麽遠的地方來抓詭物,從它手中的鏈子粗略來看,被串起來的詭物幾乎有上百隻了。


    ……對“殮屍人”來說,詭物幾乎相當於靈魂,而靈魂就是材料……它這是要折騰啥呢。


    薑明一時間有些煩躁,原本他是想著繼續混日子,不去隨便招惹這個瘋子,但這樣混下去,對方指不定要搞出什麽名堂來。


    他隻是個普通人,恐怕永遠都不會掌握異能,也就沒有變強的途徑,但“殮屍人”卻像是一隻蜂後,可以源源不斷地產生新的造物,對他的威脅會越來越大。


    不盡早解決的話,以後再想應對可能就難了,但想要解決……也就是想想而已。


    除非是帶著幾個大詭一起過去。今晚有木玲陪著送單的經曆,讓薑明的心思活泛了許多,要是能哄著木玲陪他去“殮屍人”的老巢,勝算肯定要大上不少,


    但木玲是迷怨,脫離自己的詭域、以厲厄的實力去冒險,這事就算木玲願意,薑明自己也覺得不靠譜,萬一真死在別人的地盤,那就太冤枉了。


    其實她也不會願意……看一眼托著下巴看風景的小玲,薑明擱置了諸多念頭,在溫暖的座椅裏縮了縮身子。


    ……


    列車安穩到站了,當然不會有什麽意外,畢竟車廂裏再冷清也是上百個人,詭物但凡腦子正常就不會在這裏亂來。


    就算有些腦子不正常的,列車也有針對詭物的規避措施,除非碰到失控的厲厄,比如蠕蟲怪物那樣誇張的存在,不然都不會有什麽問題。


    新區建造得很氣派,走出車站,見到的整座城都滿是現代氣息,還有正在施工的氣息。


    也許是車站的位置偏了點,沒走幾步都是大片的工地,但已經落成的設施都很先進,就連共享單車都隻有小電驢,掃一輛都要五塊錢起步。


    走了半天,薑明才找到幾輛被隨意堆放的一塊錢自行車,從中沒揀出一輛能用的……反正今晚剛賺了大錢,薑明索性就掃了輛電動車,陪著木玲趕往目的地,她父親現在的住處。


    木玲父親住的是比較老舊的房子,當然新區裏的老舊也不過是十年左右,從樓宇的結構風格上就看得出來。


    “上去看看?”


    薑明站在樓下,看了眼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了,對方應該是已經休息了,他一個外賣員這時候去敲門肯定不合適,隻能由木玲自己悄悄進去。


    “嗯……”木玲有些遲疑,雖然不會被看見,但對方畢竟是親生父親,就這麽闖進去多少有些冒犯。


    但就這麽等到天亮,時間還差得有點遠。


    “門口有個網吧,去那裏等。”薑明隨口說道。


    木玲勉強地笑了笑,輕輕搖頭,飄飛著穿過了樓門。


    眼看著木玲消失了,到這時,薑明臉上才略微有些擔憂,畢竟已經過去了十六年,木玲記憶中的父親,就怕已經變成了陌生人。


    總不至於被刺激得失控吧……薑明默默地想著,衡量了一下木玲的性格。


    ……


    天色蒙蒙亮了,在車站裏打盹等了一會兒後,兩人已經安然乘上了返迴市區的城際。


    木玲依舊是鄰窗坐著,薑明試著打開窗,讓晨風吹一吹她,結果也不能打開。


    “沒關係啦。”木玲好笑地看著薑明,沒好氣地勸阻他。


    就好像這次探親的是他,一路上反應比她還要大。


    薑明當然慌了,這玩意萬一失控了,那他可連逃命都費勁,要是沒有什麽存在能攔著她,恐怕半座城都得被毀了。


    木玲當然知曉薑明的憂慮,懶得理他了。


    父親換了一份新工作,有了新的家庭,又有了一個健康的孩子,似乎原本那對母女已經消失了,除了珍藏的一張合照,沒留下任何痕跡。


    經過了最初的感慨之後,木玲其實挺滿意的,如果父親經過十六年還沒能走出那段生活、終日以淚洗麵,那她才會著急。


    “我又不是炸彈。”木玲見薑明還在憂心忡忡,不由得輕瞪他一眼。


    薑明這才稍微放心,之後閑來無事,就和她講了講昨晚的蠕蟲怪物,那屬實是給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所以才對失控的事格外在意。


    “你也說了,它是不知道自己死了,不是正常的詭物。”木玲解釋道。


    “哦……”薑明終於放心了,又忽而想到某個頻繁偶遇的少女,“那葉藍呢,她不會突然失控吧?”


    “葉藍?”木玲看了眼薑明,迎著對方疑惑地眼神勾了勾嘴角,“不告訴你。”


    “……”薑明頓時無奈,“在詭域裏、還沒見麵的時候,我還覺得你挺乖巧的。”


    “那是以前,我都死十六年了,你不能還把我當高中生看待吧。”


    木玲很理所應當地輕歪腦袋,披散的頭發從肩後滑落,垂在了桌上。


    “倒也是。”薑明不再看木玲,又忽而轉迴頭,上下掃了她一眼,“那你不還是穿著這身校服。”


    “……你等等。”


    木玲沒來由地有些不自在,小聲道。


    說著,她徑自起身,飄著到了車廂盡頭,廁所門口。


    見裏麵有人,她還煞有其事地等了一會,之後才趁沒人的空檔偷偷進去。


    薑明很有趣地看著她折騰,不一會,木玲再次出現,就像是完全換了個人,不再穿那身款式老舊的校服,換成一件白色的短袖,露著纖細瑩白的小臂,上麵同樣有幾道血痕點綴,領口開得偏大,一道明豔的血痕像肩帶若隱若現,長發依舊披散在肩頭,半遮著鎖骨,顯得挑逗而俏皮。


    下身是直筒的牛仔褲,很傳統的搭配,褲子上有幾道裂口——並不是常見的破洞,更像是剛用刀子劃出來的,偶爾露出雪白的皮膚,或是明顯的刀痕,倒是有趣。


    腳下是增高的小白鞋,她試著走了兩步,一瘸一拐的,索性還是飄了迴來。


    “好看嗎?”


    重新坐在薑明身邊,木玲看著薑明,微微紅著臉,讓他隨意打量兩眼。


    乍一看,就像是換了個人,少了幾分文靜和久遠,消散了與這個時代的割裂感,也多了幾分靈動與活潑,未褪的青澀把微熟的身段裝點得恰到好處……


    但她的氣質仍舊沉靜如海,沒有一絲浮躁,單是坐在身邊,就能讓人的心緒隨之寧靜下來。


    “嘿!”


    木玲被薑明看了幾秒,頓時小臉一板,輕喚他一聲。


    “好看。”


    薑明又沒有什麽奇怪的心思,也就懶得多想,很直白地迴答。


    “重新認識一下?”木玲再次輕歪腦袋,淺笑著說道。


    薑明不再看她,也不迴答,越發覺得有趣。


    雖然死後經過了十六年,但她眼眸深處依然澄澈明亮,漫長歲月沉寂成了一片深邃的海,卻沒有留下絲毫塵穢。


    這次薑明倒是仔細思索了一番,一直過了兩三秒,他忽而笑了。


    又過了一秒,他才輕佻地開口:


    “開房去嗎?”


    “!”


    木玲睜大了眼睛,仔細地看著薑明,仿佛喉嚨被堵住了,半天沒說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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