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明把筆記本還給了葉藍,女孩一手撐傘,一手拿手電筒,隻好轉身背對薑明,讓他幫忙拉開背包塞了進去。


    塞進了一大堆紙錢裏麵。


    又隨便聊了兩句,薑明提起了木玲父親的事,原本是打算完成今天的工作就去通知木玲的,沒想到被一場小雨折騰得無比狼狽,幸好在這裏遇到葉藍,直接讓她去轉告就好了。


    說到這裏,薑明已經發現了木玲沒有跟著葉藍,問了一下才知道,木玲今天留在了家裏,陪她的老媽去了,天快亮才會趕迴學校。


    薑明有點失望,這下沒法把木玲借走了,但這沒辦法,詭物們也有各自的生活,木玲隻是喜歡跟著葉藍,又不是她的隨身物品。


    “行,那你玩兒吧,我先走了。”薑明頓時興致缺缺,說著就要離開。


    葉藍連忙叫住薑明,偏頭瞟了眼明葉園小區:“你陪我進去看看唄。”


    她是覺得薑明非常可靠的,雖然結識的時間很短,但經曆過的事很有意義,許願井拋屍、解救木玲,甚至還能演戲騙過探靈社社長,隻要遇到薑明,葉藍心裏就會很踏實。


    “我還得送單子呢。”


    薑明古怪地看著葉藍,並不領情。


    “我給你錢。”


    葉藍連忙道,說著就要從背包裏掏紙錢出來,但她雙手沒有空閑,動作傻乎乎的。


    “那也得把單子送了啊。”


    薑明理所應當地說道。


    “那我跟著你去送。”


    “……”薑明看了眼葉藍,又瞟了眼被雨打濕的電動車,“你坐箱子裏?”


    “我……”


    葉藍一時語塞,不說話了。


    薑明倍感有趣地笑了笑,轉動車把。


    “嗚……嗤——”


    電瓶啟動的聲音剛剛響起,就被刹車的摩擦取代,車子沒出去兩米遠,就幹脆利落地停了下來。


    葉藍還以為薑明迴心轉意了,趕忙小跑兩步追過來,薑明卻凝重地低著頭,用腿勉強撐住地麵,雙手緊緊地抱著腦袋。


    “你……你怎麽了?”


    葉藍被嚇到了,連忙湊近去看,伸手試著碰了下薑明的手臂。


    在他露出雨衣的手表上,葉藍看到了一個暗紅色的數字,


    59%


    “……沒事。”


    薑明的五官幾乎扭曲成了一團,勉強從牙縫裏擠出點聲音。


    即使提前有心理準備,知道契合度每跌落10%都會出現劇烈變化,但這次還是遠比薑明預想的要誇張,其詭異離奇的變化說是折磨都不過分,明明沒有疼痛,卻是險些衝垮意識的痛苦。


    在最初的劃分中,異能契合度沒有精細到百分比,而是完美、良好、合格、危險、高危,60%正是“合格”與“危險”的分界,靈能失衡到這種程度,將會有喪失理智的嚴重風險。


    薑明一次次地用力眨眼,努力適應這種變動,但一切都於事無補,整個世界像是風浪中的船隻,景象不停地明顯晃動,生出一層層漣漪似的重影,事物隨著每一次晃動而變形扭曲、褪色模糊。


    除了灰暗與一束刺目的白,一切色彩都在弱化,像是瞬間被歲月侵蝕,又像是變得疏遠,把他遺棄在了世界的邊界,看到的一切熟悉又陌生,迷亂而瘋狂。


    神經在這時極度敏感,像是一根弦被拉扯得細如麥芒,隨時可能繃斷,雨聲像是穿透了頭骨的熱油,劈裏啪啦地落在大腦表麵,冷風像是冰涼的刀刃,凍結了皮膚和肌肉,貼著骨頭劃過。


    雨落、風吹過,樹葉翕動、小蟲輕鳴,嬰兒夜啼,夫妻爭吵,靈魂低泣、幽鬼穿街、密密麻麻的低語嘶吼,哀怨與彷徨……無數或真或假的聲音、觸感如洪流湧進腦海,拚命地擠占每一分空間,像是要把薑明的腦袋撐爆不可。


    他緊緊地抱著頭,但力量被頭盔抵擋,絲毫沒能緩解頭痛與眩暈,反倒是抱頭的雙手觸感有些不真實,明明按著堅硬的頭盔,卻像是按著軟綿綿的棉花,或是貼近綿密的水流。


    靈能感知同樣前所未有地靈敏,也同樣虛幻而不真實,清晰的感知近乎形成了另一種視覺,讓他看到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他像是置身在空曠無垠的死寂深空,無數強大的氣息宛如沉浮的光團,在感知的邊緣飄蕩。


    靈能視覺中的世界逐漸與現實重疊,讓一切變得越發光怪陸離,薑明像是站在了兩個世界的交疊處,意識逐漸迷失,不知該去往何方。


    “噗嗤!”


    徘徊中的意識突然產生了幻聽,又像是聽到了真實存在的聲音,同時就有一股尖銳的痛感在胸口綻放,痛感被靈能失衡無數倍放大,像是一根巨大的尖刺撕裂胸膛、洞穿五髒六腑,將他前後紮了個透亮。


    “啊!”


    薑明不受控製地大叫,思緒被小文神從迷失的邊緣拽迴來,終於恢複了一絲清醒,但世界依舊是瘋狂失常的色彩,沒有恢複分毫。


    身體出現了明顯的失衡感,就像是醉酒,但更加嚴重,他覺得自己在跟著世界晃動,不知是幻覺還是真的身形不穩、將要摔下車,薑明匆忙伸手握住車把,卻一下子抓到了重影上,心裏一懸,身子頓時向前栽倒。


    車頭的表盤在眼裏慢慢放大,時間在靈敏的感知中似乎變得遲緩了,被身體推開的空氣竟然有水流的觸感,表盤上麵的數字錯亂重疊,模糊變形著扭曲成陌生的線條,像是一張網吸引著意識沉落。


    “薑明!”


    焦急的聲音像是一聲炸雷,突然在耳邊響起,幾乎洞穿了他的鼓膜。


    薑明發誓,這是他聽過最尖銳刺耳的聲音,即使厲厄都無法與之相比……緊接著,劇烈而頻繁的觸感、聲音、光影就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範疇,腦袋裏根本處理不了如此繁雜的內容,猶如是跌入了高維世界,被洶湧的信息吞沒。


    他隻知道最重要的一部分,是手臂上出現的力量支撐住了身體,厚實又柔軟的觸感在這時直白地等同於安全感,勉強抬頭,看清是葉藍扶著自己,薑明就完全放下了心。


    於是,他像個將要溺死的人,倉促地去抓葉藍的胳膊,手掌連著兩次劃過虛影,第三次才成功落在柔軟之處,不知不覺就重了幾分力道抓握,用力支撐住身體。


    換作平時,薑明肯定不會如此慌亂,但這時的身體並不受他控製,意識隻能勉強做出決策,真正的行為大部分已經交由本能了。


    “薑明……”


    被落湯雞似的薑明這麽折騰,葉藍身上頓時被水打濕一片,她手忙腳亂地扶穩薑明,無助地抬頭環視,想要找個人幫忙,結果連個詭都看不到。


    雨傘和手電筒剛才隨手就扔了,葉藍心急又迷茫地站在雨裏,雙手扶著薑明,哪怕想掏背包裏的手機、打電話求援都沒有空閑。


    再者說……醫院能救治詭物嗎?葉藍甚至不知道詭物會不會生病,對薑明的情況更手足無措了。


    “你好點沒……”她隻好小聲問道,期望能得到一點好消息。


    但薑明緊咬著牙,一隻手把她的手臂握得生疼,另一隻手伸向背後的背包,瘋了似的在變形……甚至堪稱變質的觸覺中摸索,是方是圓、是軟是硬都沒法確定,隻能憑著記憶抓到了角落裏的小物件。


    “白刀!”


    拚著全身的力氣,薑明咬著牙低吼,聲音像是野獸般從喉嚨深處嘶啞傳出。


    手臂猛然將一下君抽出,甩到空中,這個小手辦模樣的東西就那麽在空中定住了,懸在薑明頭頂,抬手搭在腰間,一股神秘的劍士氣質憑空而生,似乎賦予了它短暫的靈性。


    薑明鬆了口氣,吃力地抬頭看向一下君,但下一刻,視線卻繞過了一下君,落在前方的黑暗中。


    在車燈微弱的光亮下,黑暗如紗似霧,裏麵似乎站著些影子,麵朝著他,不是像浮靈那樣虛淡的輪廓,而是由純粹的黑暗形成、輪廓模糊扭曲的影子。


    那些東西應當是幻覺,沒有給他任何威脅,但單是看一眼,就會感受到一股恐怖的瘋狂,像是會被同化成怪物。


    “啪!”


    沒等薑明細看,一下君的刀已經落下,清脆地敲在頭盔上,黑暗中的影子頓時扭曲著消失了。


    失衡的靈能迅速恢複平穩,手表上的數字開始迴升,最終停在78%,屬於靈能視覺的“另一個世界”迅速隱沒,搖晃的現實重歸穩固,色彩像一片片油墨重新點綴在黑暗中,充斥腦海的雜亂聲音也不再吵嚷。


    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感知變愚鈍在這時完全算是好事,被信息擠占的腦袋總算能清閑一會了,薑明的頭不再脹痛,隻是有些昏沉,需要慢慢消退。


    葉藍驚奇地看著這一幕,看著薑明迅速安靜下來、伸手精準地接住一下君放迴背包,不明所以。


    正想詢問,薑明卻先一步開口,語氣並沒有多少放鬆:“快走。”


    強烈的靈能失衡帶來唯一的、最重要的好處就在於感知增強,更容易察覺到危險的存在,這也是薑明不敢迴複過高契合度的原因,這次契合度跌到50%檔位同樣延續了這一點,


    雖然有無數雜亂的信息幹擾,甚至出現了大量幻覺,但薑明也在一瞬間就感知到了很大範圍內的詭物存在,隻是他的意識當是處於嚴重負載的狀態,勉強維持清醒就耗盡了心神,直到剛才契合度迴複,才能在迴憶裏捕捉些殘留的信息。


    又是厲厄,薑明已經懶得數今晚到底碰到多少厲厄了,它們就像是深海中遊弋的鯊魚,每一個都是身為小魚苗的他無法招惹的存在。


    其中大多都算平和,隻要躲遠一點就不會引來攻擊,也有像冥差這樣深沉的龐然大物,窩在某個地方一動不動,但這次的家夥顯然不屬於這個範疇,它在移動,在向著這邊靠近,速度並不慢,更重要的是它並不平和,給薑明的威脅尖銳危險,充滿進攻性,遠非冥差那樣純粹的壓迫。


    癲狂,充滿進攻性,詭異而不和諧……仔細品味當時的靈能感知,薑明仿佛能聞到一股“味道”,一股某些東西上獨有的臭味。


    腐敗的屍體,扭曲的靈魂,是“殮屍人”的東西。


    “走?去哪?”


    葉藍微張眼睛,今晚的薑明已經給她太多“驚喜”了,她實在有點摸不著頭腦。


    “進小區,躲一躲。”


    薑明晃了晃腦袋,擺脫些許殘餘的暈眩,收迴了被葉藍扶著的手。


    聽到前一句,葉藍很是驚喜,還以為薑明是被自己感動了,但聽到後半句,她反倒懵了一下。


    小區裏還不夠恐怖嗎?什麽東西需要進這個地方去躲?


    聯想到剛才的異常,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以為薑明腦袋不正常了。


    “去拿傘,快點。”


    薑明的狀態還不太好,沒空在意葉藍的想法,低聲催促。


    “噢。”


    葉藍立刻選擇了相信薑明,小跑著撿迴雨傘和手電筒,順便在濕乎乎的校服上擦掉手電筒沾的泥汙。


    帶著葉藍很快到了明葉園小區門口,葉藍看著黑洞洞的門口還有點犯怵,薑明唯一猶豫的則是要不要騎電動車進去,這樣進別人的地盤會不會有些不禮貌。


    也不是什麽大事,薑明遲疑了一秒不到,就騎著電動車慢悠悠地穿過門口,轉眼沒入了黑暗中,隻剩微弱的車燈還顯示著位置。


    就這麽進去了?


    葉藍看著薑明大搖大擺地騎車進入明葉園,隨意得像迴家一樣,驚得張大眼睛。


    當初進木玲的詭域時,他們可是一步步挪著走過小院的,現在怎麽這麽大膽子……


    難道是因為實力提升了?迴想起薑明剛才的異常,原來不是突發了什麽問題,而是晉升成了更厲害的詭物……就是不知道他屬於哪個層次,認識這麽久了,好像從沒見過他展現詭物的能力。


    非要說的話,可能也就是身板硬朗,比較能折騰,這一點確實遠超常人……迴頭找小玲問問。


    “等等我!”


    心思轉動也就是瞬間的事,葉藍喊了一聲就追向了慢悠悠徘徊的薑明。


    受到薑明的感染,她這一聲不知不覺就喊得很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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