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斯嘉屏住唿吸,呆呆地看著,一時間不知所措。


    “來人啦,打人了——”路明往後退了一步,將將站穩,痛苦地捂著受傷的左臉,猛然喊了起來。


    “你閉嘴吧,路明!”何斯嘉當即喝住他,“你再喊一聲,我就報警。顧總答應你不報警,我可從頭到尾都沒說過。”她快步上前,把劉忻槐拉迴身邊,牽住了他的手。


    路明喑啞著嗓子,噎迴了下一句話。他臉上白一片紅一片,感到自己又被欺騙了似的,頹喪地開始咒罵:“你是什麽白蓮花?你的手伸得可真長哪。別人的導師也是你可以攀扯的?我真是小看你了。你到了人家單位,照樣攀扯人家領導和經理,真是功力不一般啊。”


    吳經理一頭冷汗。路明仿佛失去理智,口不擇言了。他無力製止,隻能不斷揮手,將遠處時不時看過來的八卦目光擋迴去,盡量減少影響。


    “謬讚。大家各憑本事而已。”何斯嘉似笑非笑,不卑不亢。她緊緊拉著站定的劉忻槐,生怕他再次衝動。


    “你擅長的本事,就是靠美貌獲得你要的東西吧?這種高級的本事我的確學不來。”路明冷嘲熱諷。


    “是吧?!你與其羨慕我的美貌,不如問問自己有什麽本事。”何斯嘉冷冷地迴擊,“那份名單上,排在你前麵的有十四個人。你隻看到了自己的委屈和不易,看到別人優秀,就不肯承認別人也是通過他的努力和天賦才得來了這一切。要你承認自己不如別人,有這麽難嗎?”


    “別人我不管,他們至少沒有投機取巧找別的導師背書!”路明嗆聲而應。


    “醒醒吧你!我提交的所有材料都是合乎規範的,不然院裏也不會接收。唐導會推薦我,是因為我跟他是一類人。他曾經說,一個人如果長得太好看,就容易讓人忽視他的努力和其他方麵的優點。這會給他惹來很多非議,造成許多誤解,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何斯嘉會這麽說是有依據的,唐導的確在多個場合表達過類似的意思。


    路明陷入遐想。唐導每次給新來的學生開課,自我介紹時都會說這樣一番話。他曾經也坐在講台下自慚形穢,笑得心中酸澀。想到這裏,他憤憤不平:“你不就是長得比別人好看嗎?憑什麽這麽囂張?”


    何斯嘉笑了,語調從容了許多:“長得好看固然是一種優勢,但這世上我不如人的地方多了,無論如何我不會說那是因為別人依靠了不正當手段,才變得比我優秀。就這點來說,我比你強多了。”


    路明沉默片刻,臉色鐵青,眼睛好似冒火:“隨你怎麽說,反正你跟他們是一夥的,一邊用報警來威脅我,一邊把我開除。真是兩手準備啊。”


    劉忻槐往前站了站,將何斯嘉拉到身後。她搖搖頭,捏著他的手安慰他,自己又走到路明跟前。


    “你是因為走投無路,才選擇放棄讀博來找工作的嗎?你忘了你為了申請到留學機會付出了多少心力嗎?你僅僅因為一時激憤,就放棄了留學,不就剛好證明了他們當初本來就不該把通知書發給你嗎?你明明還有別的辦法可以實現目標,怎麽就任由自己走到這一步?”何斯嘉一臉嚴肅,毫不留情地叱問。


    路明惱怒不已,聲色俱厲:“申請到名額的是你,你少在這裏惺惺作態!”


    “就算沒有申請到公派留學,你也可以選擇邊勤工儉學邊留學讀博,這沒什麽難的,就是辛苦一些而已。如果今天院裏沒有推薦我,我也會找好獎學金項目和打工的機會,自己出去讀博。”何斯嘉循循善誘,“一個人總有自己搞不定的時候,但把自己搞不定的事情和不得已的選擇,歸咎於別人,這不是一個成年人該做的事情吧。”


    路明遲疑了一下,竟然覺得她說得頗有道理。然而一想到眼下的處境,他立刻又急了眼:“多虧了你,我既丟了名額,又丟了工作。你敢說你沒有責任嗎?”


    “還真沒有。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就算沒有我,你照樣拿不到名額。你要繼續不肯擔當,丟掉工作也是遲早的事。”何斯嘉笑得越發淡定。


    路明啞口無言。他知道她說得對。但他又怎肯認輸?可是他也隻能恨恨地看著她,拿她沒有辦法。


    她身旁的劉忻槐一直沉著臉,大有隨時衝上來的架勢。


    她身後不遠處,顧寧睿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裏,手上拎著個塑料袋,近乎泰然地盯著麵前發生的一切。


    何斯嘉卻如夢初醒,透過路燈下的蒙蒙空氣,望向路明:“我知道了。一開始你就隻是為了試一試才申請讀博的吧?你早就想好了退路,如果沒有申請到公派留學,就去找工作。你根本沒想過把讀博這件事堅持到底。既然如此,機會落在了那些全力以赴想要讀博的人手中,也是理所應當。你也沒什麽可怨的。”


    路明被說中了心事,臉色煞白。他無法直視何斯嘉的眼睛,悄悄把頭轉到一邊。半晌,他迴轉頭,認真地看著她:“你敢跟我保證,你沒有用不正當手段找唐導給你出材料嗎?”


    “你捫心自問,唐導和唐曉棠,一個作為你的導師,一個作為你的朋友,過去在任何時候曾經有負於你嗎?”何斯嘉誠懇以告,“我跟他們喝了頓酒,談了一下我讀博的研究方向。這跟唐導接下來的一個研究項目息息相關。僅此而已。”


    “所以你們是做了什麽交易?”路明脫口而出。


    見他這副死性不改、依依不饒的樣子,何斯嘉徹底絕望。她扶著劉忻槐的手,定了定神,語氣冷漠得不見絲毫感情:“唐導是什麽人、廖導是什麽人,你在他們身邊念了七年書,你不知道嗎?一朝你不如意,你就開始推翻師長的恩情,汙蔑他們的人品,你這麽做對得起誰啊?你不僅否定了他們,也否定了你自己過去這麽多年的努力。你不打算放過一下自己嗎?”


    她頓了頓,輕蔑地瞥了他一眼,語調輕如鴻毛:“路明,你今天敢跟我吵這一架,我還看得起你。但你要是不肯迴頭,我就徹底看不起你。”


    何斯嘉轉過身,牽著劉忻槐的手,繼續往別墅走去。經過顧寧睿身邊,她瞟了眼他手中的那袋子娃娃,衝他微微搖頭,風一般從眼前飄走了。


    路明僵在原地,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喉嚨發幹。腦子裏轉過許多個念頭之後,他心中後悔,自己真正想說的話還沒說完。


    呆立片刻,他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眼眶通紅,朝著正向自己走來的顧寧睿深深鞠了一躬:“對不起,顧總。今天的事是我錯了。給你添麻煩了。”


    顧寧睿驚訝地停住腳步。路明抬起的臉上,是鄭重其事的懊悔和平靜。他又衝一旁的吳經理鞠躬:“對不起,吳經理。今天謝謝你了。”


    吳經理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就對了。小夥子,來日方長,不好的事情都會過去的。你要加油啊。”


    路明點點頭,看向顧寧睿。冷傲的顧總緩和了一下表情,慢條斯理地說道:“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是你要取得她的諒解才行。”


    路明明白了:“我會找唐曉棠做中間人,跟何斯嘉道歉。至於我有沒有做到,到時候你可以問唐曉棠的女朋友。她叫顧寧萱。”


    顧寧睿微微怔住,不得不心中感歎一句,原來如此,世界真小啊。


    劉忻槐腳步很快地向前走著,路過了別墅門口,也沒停下來。他手上牽著何斯嘉,因為走得略快,倒像是在拖著她前進。


    她不滿地向後拽了拽他的手,抿著嘴站住不動了。


    他詫異地轉身,見她臉上神色,手指往她鼻頭一刮,默契地蹲下。等她爬上背來,他這才站起身,繼續往前走。


    “我們這是去哪兒?”何斯嘉語調軟軟糯糯。她趴在寬闊的背上,嘴唇對著他的耳朵,吹氣如蘭。她還以為,他要背她直接去別墅。


    “喏,到了。”他蹲身將她放下,“你不是要摘櫻桃?”


    “可是,天都黑了……”何斯嘉一臉疑惑,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她腳踩著泥地,站在兩排櫻桃樹的中間過道上。園子裏比外麵黑了不少,仍依稀可見這兩排果樹都摘完了。


    “沒關係。我們去那邊。”他拽著她的手,穿過頭頂一簇簇的枝葉,走到另一條過道上。這邊的端頭有一盞路燈,映照著兩排樹上沉甸甸的暗紅誘人的果實。


    何斯嘉四處看了看,尋找著采摘的工具和筐子。陡然間,身體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卷走,帶到了近旁的一棵樹下。


    她的心像一片飄忽不定的樹葉那樣瑟瑟發抖。在她意識到該說些什麽之前,清甜的唿吸撲麵而來,溫潤的唇落在她臉上。他情難自禁地貼合著唇瓣咬齧。


    她閉著眼睛,酥酥麻麻的感覺從頭頂瞬間蔓延至全身。


    恍恍惚惚間,他睜開了眼,癡癡地看著她秀挺的鼻子和霧蒙蒙的眼睛,隻覺得怎麽看也看不夠,怎麽親也親不夠。


    “你的唿吸真好聞。甜的。”她貼在他身上,臉皮灼灼地燒得厲害。


    “也許是愛情的味道。”他吃吃傻笑,擦了擦她唇邊花掉的口紅。


    “你剛才嚇到我了。嗚嗚。”她平靜些許,埋怨地看著他,“下次能不能換個地方?”身後是不甚強壯的樹幹,她的後背堪堪壓在上麵,加上劉忻槐的重量,她有些擔心這棵樹了。


    他懸空抱起她,往旁邊挪了十幾厘米,解放出這棵樹:“對不起啊,寶貝。”


    “你是不是有話想跟我說?”她看他一時半會兒沒有放開她的意思。


    “沒事。不重要了。”他很確定彼此的愛,就不再擔心了。


    何斯嘉吸吸鼻子:“你是不是想問視頻的事?你想知道是什麽內容?還有我跟顧寧睿都幹了什麽?”


    “所以你會告訴我嗎?”他本能地將她抱得更緊些,不知是怕她一生氣就跑了,還是生怕她說完了又要捉弄他。


    “沒什麽不能告訴你的。目前為止,我的所有事情,你都知道呀。”她倒是從容得很,隻是腰在劉忻槐手上快勒斷了,掙脫不開。


    她緩緩重述著顧寧睿這晚跟她說的話,明澈的雙眸盯著他臉上的表情:“就這麽迴事。我已經接受他的道歉了。”


    劉忻槐心中苦澀,更多的是驚訝,轉而又生出一絲同情,半晌不語。


    然而在何斯嘉看來,他的表現跟以往相比未免過於平靜:“你為什麽不怪我?我以為,你至少會生一下氣。”


    “這事不能怪你。是我沒有保護好你。”他難過地自責,後悔沒有一大早就跟過來。


    “你是受害者。我能怪你什麽?怪你太過優秀,遭了別人的嫉妒陷害?還是怪你太過優秀,被別人喜歡上了?”他也不是沒有生過氣,都交代在剛才的吻裏了。


    “好吧,原來我家劉老師長進了。”她帶著戲謔的口吻,伸手撫平他微擰的眉頭。


    劉忻槐隻覺眉心平順,被她撓得分外舒服,將頭又靠近她一些,幾乎貼著她的臉了。


    他甜蜜的氣息撲在她臉上,沁人心脾:“我可舍不得怪你。你這一天已經夠擔心的了,我怎麽舍得繼續讓你受委屈?”他抵住她的鼻子,數著她每一根輕顫的睫毛,“隻有一件事情,你必須得答應我。”


    何斯嘉麵上一熱,消滅了最後一厘米的距離,香唇主動湊了過去,在他唇瓣舔了幾下,口齒不清地問:“什麽?”


    “戒酒吧。”他含住了即將要逃跑的唇,將這個淺嚐輒止的吻不斷加深,一直吻到兩個人像是要溺斃在空氣中,才依依不舍地停下來。


    何斯嘉承認,自己剛才是被誘惑了。他之前說過,要把過去欠的親吻都補迴來。他的確是個行動派。


    “那咱還摘果子嗎?”夜色中,她的眼珠跟樹上的櫻桃一樣清亮誘人。


    “下次再來。”他心跳加速地牽起她的手,就像第一次牽手那般青澀。


    這一夜,劉忻槐立了條家規,就是讓何斯嘉戒酒,以後無論何種場合,跟任何人,都不許喝酒。


    何斯嘉辯無可辯,毫不在理,隻好委屈地答應了。當然,答應的場合,是在念德公寓的床上。


    她不是第一次被他套路,然而這次是絕對的不平等條約,她卻答應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快。


    兩個人睡前還在討論怎麽防桃花。何斯嘉跟劉忻槐抱怨,為什麽明明他更招桃花,圍在他身邊轉的人卻一個都沒有,反而是她自己,身邊但凡出現一個人,她都無法拒絕。


    “你確定要討論這麽自戀的話題嗎?”他正抱著電腦,查看當天的郵件。


    “跟自戀無關啊。就是說這件事而已。今天說清楚了,以後少些誤會吧。”她靠過來坐在床頭,湊到他屏幕前看了一眼。誰料手指晃動,電腦快速切換到了桌麵。


    “有道理。那是因為我比你更會偽裝。隻要你適當地藏起自己的真性情,表現得稍微不那麽平易近人一點,很多不相幹的人就敬而遠之了。”他理了理她略帶濕氣的頭發,認真迴答。


    “我看不是吧!你是不知道,你越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那些小迷妹們越是為你發狂。”以何斯嘉的視角,她的確可以這麽說。畢竟她也是幫他擋過桃花的人。


    “那就是因為我比你更自覺啊。我這麽在乎你,都舍不得讓你操心這些花花草草的事,我都自己趕跑了。你可還滿意?”他合上電腦,摟過她的腰,聞著她身上沐浴後的香氣。


    “我覺得不盡然吧。我可是聽老常說了,某人成天戴著定情戒指,到處宣揚說他的女朋友脾氣不太好,不好惹。你覺得這種方式,是不是不太合適不太巧妙?”她不滿地控訴,指尖點在他湊過來的額上,輕輕將他的頭擊退。


    “這有什麽打緊的,我女朋友什麽樣我自己知道就好了,我女朋友的好我自然清楚。”他拿下她的手放嘴邊親吻,話鋒一轉,“老常還跟你說什麽了?”


    她抿嘴樂道:“秘密。”


    事實上除了這件事,何斯嘉就隻是通過羅書蕾,從常紓勤那裏知道了安蘇和他分手的事。但是看劉忻槐這副模樣,她好奇是不是還有什麽事情是她不知道的。但她不準備現在理會。


    “我覺得是職業原因。”她繼續解釋。


    一個好的心理諮詢師和心理治療師,最好是要有平易近人的親和力和令人信服的人格魅力,才能吸引各種人到身邊,所以沒法偽裝自己。而像劉忻槐這樣的大學教師,需要在人際關係上潔身自好,對於女老師尤其是女學生,必須劃清界限來相處。


    “真是絕佳的理由。我貌美如花的女朋友又在找借口了。我差點就信了。你是不是太理直氣壯了點?”他捏住她的下巴,審視著她一本正經的臉,好似要找出點貓膩來。


    良久,她終於忍不住,歪著頭從他手中逃脫,嬉笑著說:“嗯,有點癢。好了,劉老師。今天的事,謝謝你不計較。不過我想說的是,以後也許還有這樣的事,我不能保證它不會發生。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要接觸的,本就是形形色色的人。那些靠近她,或者她靠近,成為朋友的男人,以後還會有。她自會堅守界線,但她操縱不了他人的情感。


    “我知道,這對於你來說有點難。”她抓住他的睡袍領子,充滿期盼地看著他的眼睛。


    他恍然明白,何斯嘉說這番話就是為了開解安慰他。他緊緊抱住她,十分感動:“放心吧,就像你說的,既然說清楚了,就不會誤會了。對我來說沒那麽難。我女朋友拐這麽大一個彎來提醒我,我當然不能讓她擔心啦。”


    他終於懂了。何斯嘉很滿意這次談話的效果。


    後來在床上,他覆在她身上,沉沉浮浮間,他不肯停歇,神誌迷惘的時候,還沒忘了問那個問題:“寶貝,你還沒答應我戒酒。”


    “嗯嗯,你非要現在說嗎?”她渾身是汗,望眼欲穿,像個饑渴的人需要水一樣看著他。


    “你答應我。”他雙眼迷蒙,含含糊糊。


    “好。”她吐出一個字,意識即刻淹沒在驚濤駭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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