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凍雨從周五下午一直下到夜半時分,到周六早上時變成了柔和的雨夾雪。天氣預報說,這兩天的雨雪和升溫極其反常,此後恐怕會有報複性的寒潮降溫天氣。


    何斯嘉一臉蒼白地走進英語教室,同學們都到得差不多了。劉忻槐在她的座位上等她。見她過來,他站了起來,從背包裏拿出暖和的牛奶和粥遞給她。


    學生們興致盎然地看著這一幕,等待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何斯嘉木然站著,沒有伸手去接,笑了笑說道:“謝謝,我已經吃過早飯了。”他毫不意外地把早餐收迴,看著她有些擔心:“你沒事吧?又淋雨了嗎?”


    她半抬著眼睛,搖了搖頭:“我沒事。”隨後衝右後方挑了挑眉毛,示意他趕快迴講台。


    劉忻槐沒有馬上離開:“alvin說你給我打過電話。昨天我手機沒電關機了。”


    她點點頭,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上完課再說吧。”


    他這才轉身走上講台。學生們收迴了八卦的目光,投入到課堂中。


    何斯嘉聽得異常認真,大腦高度集中注意力,把劉忻槐和他講的每句話都牢牢記在腦海。他俊朗的臉上有一絲疲憊,眉眼間積蓄著一股陰鬱。她突然想要好好抱一抱他,寬慰他。可她還有這個資格嗎?


    她迅速低下頭,閉上眼深唿一口氣,又睜開眼迴到平靜的自己。接下來的時間裏,她將這份平靜保持得很好。


    下課之前,劉忻槐抱歉地跟大家說,本期雅思課最後的幾節將由別的老師代替他上完,他有事要迴老家待一陣。


    學生們起著哄,有的惋惜歎氣,有的疑惑不解,有的不願接受。一個男同學語不驚人死不休地問道:“老師你是要趕著元旦節結婚嗎?”女學生們一片嘩然:“啊?不會吧?!”


    “不要瞎猜。大家有英語方麵的疑問可以微信問我。祝大家都能考出理想的成績。下課。”劉忻槐收拾好東西,站在講台上跟大家一一說拜拜,看著他們走出教室。


    最後教室裏隻剩下他和何斯嘉。


    何斯嘉背起背包往外走去,劉忻槐立刻跟上,給她撐著傘。雨下得有些大,天地之間被一片灰蒙蒙的雨霧籠罩得嚴嚴實實。


    他去拉她的手,她卻把手揣進了羽絨服的兜裏。兩個人不遠不近地挨著,走過了成府路,走到g大南門,又走到劉忻槐的公寓樓下。


    他停在門廳收著傘,她也停下來等著他。兩個人一起上了樓。


    劉忻槐開了門,何斯嘉進去就在書桌旁坐下,一如既往地平靜:“你給我打那麽多電話,是想說什麽?”


    劉忻槐放下東西,在對麵坐了下來:“我知道這件事是我做錯了,我想跟你道歉,請你原諒我。”


    “原諒?這件事還可以原諒嗎?你怎麽不問我能不能接受?”何斯嘉的平靜突然撕裂了一道口子,她冷冷地擲出像箭一樣的話語。


    劉忻槐臉色變得煞白。他隻覺得這幾句話似曾相識,曾經安蘇也這樣質問過他。


    “對不起,我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沒法再去改變它。我隻能接受。”他無奈又痛苦地看著她,眼圈都紅了。


    “所以你從開始就知道會這樣?你瞞了我這麽久,究竟把我當什麽?”她恍然明白了些什麽,突然理智起來,異常溫柔的語氣裏,壓抑著異常的憤怒,“所以我們的感情都是假的,一文不值。”


    “我從來沒這麽想過,這件事也沒法這樣比較。”他滿臉的真誠和無辜,隻是此情此景,很難再讓她相信了。


    “有舍才有得。你自己選一個吧。”她戲謔地看著對麵這個自己愛了三個月的男人,不知道他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假麵。


    何斯嘉的表情深深地刺傷了劉忻槐。他料到她可能會介意,但沒料到她會這般自私、這般無理取鬧,比安蘇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沉默了幾秒,無比絕望地看著她:“我選不了。如果你不能接受,那我們就算了吧。”


    他顫抖著拿出手機,刪掉了她的微信和手機號碼:“以後我們也最好不要聯係了,你好好考試。”


    在劉忻槐說出分手的這十幾秒鍾時間裏,何斯嘉已然徹底平靜下來。她亦當著他的麵,刪除了微信和手機號碼,嫣然一笑:“今天果然是個適合說再見的日子。隻不過,我們再也不要見了。”


    她騰地一下站起身來,推開門跑了出去,至於眼淚是怎麽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她已經顧不上了。至少經過昨天下午的思考和等待,她現在的腳步還算堅定。


    她沒來得及從書包裏拿出傘,就衝進了大雨之中。風裹著雨,雨裏夾著雪片,冷颼颼地穿透她身體的毛孔。她凍得全身疼痛,捂著最痛的心口蹲了下來,隻有風雨中蔥蘢的草木聽見了她號啕的痛哭。


    劉忻槐追了出來,站在大樓門口望著她的身影,好不容易按捺住了沒有衝上前去。他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轉身離開了門廳。


    過了兩分鍾,alvin走出大樓,撐著傘過去把何斯嘉從地上扶起來,一直把她送到南門,坐上了迴去的車。


    稍後alvin敲開了劉忻槐的門:“liu,我很遺憾。你需要安慰嗎?”


    房間裏彌漫著一股濃濃的煙味。劉忻槐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魂魄似的,無精打采地跟alvin說了句“謝謝”,就在床邊坐下,拿起床頭櫃上燃著的半支煙跟alvin說了聲“抱歉”,繼續抽了起來。


    “哦,沒事。”alvin試探地問道,“你們分手了?”


    “嗯。”劉忻槐低著頭,一臉淡漠,“她怎麽樣了?”


    “不好,她非常不好,哭得肝腸寸斷。”被感染到的alvin很惆悵,“你們不可以再好好談談嗎?”


    他可不想自己和miss li將來也變成這樣。昨晚八點多,他打完球迴公寓,在走廊上遇到劉忻槐渾身濕透、精疲力竭地站在房間門口,嚇了一大跳。後來一問才知道,他跑去s大找女朋友,結果手機沒電,一路淋著雨走了迴來。今天他又看到何斯嘉變成這樣,實在是很不爽。


    “該說的都說了。隻不過是這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罷了。”劉忻槐自嘲道。


    alvin離開前,劉忻槐想起了件事:“你以後不要在她麵前提起跟我有關的任何事情。這樣她才能快點把我忘掉,專心考試。她的口語課,拜托你給她上完,她1月10號考雅思,那之後應該就不用了。”alvin一口答應。


    “謝謝。”他抱了下alvin,把他送出門。


    杜茹茹接到alvin的微信電話時挺驚訝的,那時她們幾個剛走進學五食堂準備吃午飯。掛了電話,她叫朱潔泠留下買飯,自己和羅書蕾一起到東門去等何斯嘉。


    冰冷的大雨把中午的天色下成了昏黑。兩個人各撐著一把傘,憂心忡忡地走在路上。最近何斯嘉壓力很大,她們有目共睹。12本英文教材她啃得極其艱難,12本中文教材她恨不得都裝進腦子裏,一度神經衰弱,整夜睡不著覺。她可不能先垮,否則她們都要一起崩潰了。


    兩個人一到站台,車就來了。何斯嘉幾乎是踉蹌著從771路後門摔了下來。杜茹茹和羅書蕾一人一邊扶住她,才讓她站穩。她一把衝進杜茹茹的懷抱,未幹的眼淚又開始泛濫。


    等杜茹茹和羅書蕾陪何斯嘉迴到7-201沒多久,朱潔泠也拎著幾個人的飯菜迴來了。她看到何斯嘉哭成腫泡的大眼睛嚇了一跳,正想開口問怎麽迴事,被羅書蕾一個眼神製止了。


    三個人哄著何斯嘉喝了點山藥粥,她就再也沒有胃口,直挺挺地躺下了。杜茹茹湊過去,問她還想吃點什麽。她悶悶地嘟囔了一句:“我想喝酒。”


    “你臉這麽白,我看你快感冒了,可不能喝酒。”杜茹茹不答應。


    “再感冒也沒有失戀難受。”何斯嘉終究還是說了出來,就像在說著一個司空見慣的道理。


    大家聽得心裏一驚。


    朱潔泠剛吃完飯,立刻站起來:“我也想喝酒,我去買!先說好,隻能喝啤的。”羅書蕾從陽台上把傘拿了過來,套起了羽絨服:“我跟你一起去。怕你拿不動。”


    “誒,你倆別走遠了,巷口理發店旁邊那個小賣部就有。”杜茹茹叮囑道。


    兩個人果然很快就迴來了,抬著一整個濕漉漉的塑料箱子,土豪般地擱在小茶幾上。


    杜茹茹拿幹毛巾裏外擦了擦,拿出幾罐遞了出去。


    何斯嘉坐在床上,三個姑娘坐在地上,四個人自顧自地喝起了酒,一罐喝完,感覺身上暖和了不少。


    “我們是不是得說點什麽?這樣喝起來更有意思。”朱潔泠提議。


    “借酒消愁,那就把我們最煩心的事兒說出來。”杜茹茹覺得這樣有益身心健康。


    “好呀好呀。”大家一致讚同。


    “順便來點音樂吧。”何斯嘉打開了一旁的電腦,勾選了一整個專輯的班得瑞,讓輕柔的樂聲飄蕩起來。


    杜茹茹打開了第二罐,舉起來跟大家碰了一下:“幹杯!”喝了一大口後,大聲宣告,“我先說,老娘我以後再也不想考研了。”


    羅書蕾也悶了一口:“哈哈,不能更同意。我現在也想不通我當初為什麽要考研。”


    朱潔泠豪爽地幹掉小半罐:“我以後絕對不會勸人考研。”


    何斯嘉臉有點紅了,剛才那一罐讓她很過癮。她深吸一口氣,把手裏這罐新的喝了一小口,喃喃自語道:“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她喝了第二口,咬牙切齒地罵自己:“你們看我像是好騙的樣子嗎?我特麽竟然被人騙去當小三。”


    她又喝了第三口,縱聲大喊:“何小斯是個大傻子!”


    “什麽玩意兒?”“到底是啥事兒?”“怎麽會這樣?”姑娘們都聽傻了。


    何斯嘉已經醉了。她滿臉通紅,絮絮叨叨,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了好些話,也不管她們是不是聽明白了前因後果。


    她捂著心口,喝著酒,嘩嘩地哭著:“我好疼,真的真的好疼……”


    “渣男!”“騙子!”“快喝。我們陪你一起喝,陪你一起疼。”姑娘們很快把手裏的喝完,打開了第三罐。


    “來,我們幹杯!”朱潔泠迷迷糊糊地招唿大家碰杯。她仰頭喝了一大口:“我真的真的好累啊,累到心死。哈哈,哈哈……”


    杜茹茹學著她仰頭喝酒:“我要跟每天絕望的日子說拜拜。”嚷嚷著聲音比她還大。


    何斯嘉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第三罐快要見底了,嘴巴裏兀自念著:“何小斯你活該。你活該。”


    “考研的人不談戀愛,不傷心。”羅書蕾醉著,拿出手機給她們看,連常紓勤的微信一起刪了。之前他時不時給她發一些網紅餐廳的地址,說讓她看看考完試去哪裏吃飯,他請她去減壓、嗨皮。現在看來沒有必要了。


    “都是騙子。”羅書蕾傷心地喊道,“何小斯,你要加油!”


    何斯嘉掙紮著下了地,熟練地打開了最後四罐啤酒,一人遞了一罐:“來,還有最後一罐!幹杯!杜小茹,你也要加油!”


    “幹杯!朱小泠,你也要加油!”


    “幹杯!羅小蕾,你也要加油!”


    一輪喝下來,啤酒全部都變作了空罐罐。杜茹茹一手拿起一個,搖晃著唱起了歌:“昨天所有的榮譽,已變成遙遠的迴憶。”


    朱潔泠指著她,笑得直不起腰。羅書蕾卻悲傷地唱起了下一句:“辛辛苦苦已度過半生,今夜重又走進風雨。”


    何斯嘉也拿起一個空罐子當麥克風,接著唱道:“我不能隨波浮沉,為了我摯愛的親人。”


    朱潔泠隻能趕忙接上:“再苦再難也要堅強,隻為那些期待眼神。”


    四個人合唱著:“心若在,夢就在,天地之間還有真愛。看成敗,人生豪邁,隻不過是從頭再來。”


    唱完這句,羅書蕾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四個人很快哭著抱作一團。


    這天下午,姑娘們喝到三點多,各自悶頭睡了一覺,醒來時已是晚飯時分。朱潔泠起床時,隻有何斯嘉還睡得正熟。三個人輕手輕腳地把臥室收拾幹淨,一起出門去了。


    何斯嘉睡得很冷很冷,在棉被裏緊緊縮成一團,身上仿佛沒有熱氣似的。春天明明是很美的,尤其是這漫山遍野綻放著的油菜花,還有飛舞在半空中的藍白斑紋的大花蝶,可是這些轉瞬間從她眼前消失了。


    現在她在一個黑暗的池子裏無助地掙紮著,不由自主地上下沉浮,冰冷刺鼻的池水淹沒了她的唿救聲,凍得她瑟瑟發抖。突然她發現自己已經是個大人了,她得自救。她用全部的意誌力,伸長脖子奮力靠近水麵,終於露出頭,大口大口地喘氣。


    何斯嘉睜開了眼睛,隻覺得渾身冷得發怯,棉被裏一點熱氣也沒有。她想起一個月前黃女士給她把家裏的羽絨被寄了過來,她嫌熱,收到後沒有拆封,連包裝一起碼在了牆角的箱子上。


    現在不拆,更待何時?


    她顫抖著爬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過去。包裹打包得簡便又結實,拆起來竟是很方便,她幾下就去掉了外層塑料袋,裏麵另包了兩層。她把被子拿出來,平鋪在床上,中間還夾著她小時候最喜歡的那件梔子花圖案的細絨床單。一切都是家的味道。她不禁濕了眼眶。


    她把羽絨被推到一邊,抖了抖細絨床單,試圖把它多出來的部分塞進單人床的床板下,卻發現自己渾身酸軟,胳膊使不出更多力氣來了。這次一連淋了三迴雨,又喝了很多酒,她怕是要感冒了,唯一希望的是,自己可以快點好起來。


    無邊的困意襲來,何斯嘉歪倒在鋪了一半的床單上,抱著羽絨被子沉沉地睡去。


    到了第二天,何斯嘉才真正懂得,感冒可比失戀難受多了。早上杜茹茹叫她起床,發現她燒得滿臉通紅,兩眼模糊暗淡,神誌不清地哼哼著,已然是一副人事不省的樣子。


    朱潔泠出門買了溫度計、感冒藥和退燒藥迴來,看見杜茹茹正在擺弄何斯嘉的床單。她不知哪來的力氣,竟把幾個角成功地塞到了何斯嘉身下的床板裏,還一邊低聲感歎:“這床單好別致,好漂亮啊。”


    羅書蕾燒了兩大壺開水,把主臥室的三個熱水瓶都灌滿了,挨個兒拎了進來:“老大,你的粥好了。先給老二吃藥吧?”


    三個姑娘給何斯嘉量了體溫,發現她燒到39.1度,趕緊喂她吃了藥。杜茹茹煮的粥她一口也沒喝,繼續稀裏糊塗地睡下了。


    姑娘們圍坐在茶幾邊喝著粥,吃著王阿姨留下的鹹菜,上午就在各自的簾子裏看書。杜茹茹在廚房煮了一鍋何斯嘉平時最喜歡的海帶肉湯,香到讓人走神。中午何斯嘉吃過藥,打起精神喝了點海帶湯,沒過多久又燒到周身疼痛,昏睡過去。


    到了這天晚上,何斯嘉還是沒有退燒。朱潔泠慌了起來,又仔細讀了一遍退燒藥的說明書:“明明是對症的,怎麽不起作用呢?”


    阮阿姨進屋睡覺時,過來看了一眼何斯嘉。幾個姑娘焦急地跟她說了下情況,問要不要送醫院,怕她把腦子燒壞。阮阿姨頗有經驗:“再看看,要給她吃點消炎藥,就那個阿奇黴素,我家小寶之前吃的那種,買大人吃的劑量。”


    馬上就半夜了,外麵黑到隻剩大街的路燈遠遠地照著。羅書蕾攙著朱潔泠的胳膊,深一腳淺一腳地拐過無人的巷口,在天橋底下那家藥店的24小時窗口買到了阿奇黴素片。兩個人鼻子耳朵凍得通紅,說著笑著走進屋:“還真沒有這麽晚出過門,凍得酸爽。”“老二你要是再不退燒,都對不起我倆。”


    何斯嘉吃了藥,到星期一中午終於退了燒,人是迅速清醒了,精神和力氣半點全無,胃口也不好。她又躺了一天半,才終於把自己養迴了生龍活虎的樣子。


    病好的感覺,就像是電腦重啟一樣,煥然一新,活力滿值。而失戀也仿佛跟隨這場感冒一起,慢慢從她身上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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