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底色是濁灰,她的短發是金色。林琳看見一雙熒惑的綠眼睛,透亮而瘮人。


    綠眼睛坐在長方餐桌一邊的座位上,而紅發姑娘坐主位。林琳知道自己是那個紅發姑娘。她在她麵前爬上餐桌,趴上桌麵,偏頭打量那雙綠眼睛。


    她的眼像鐐銬,把林琳鎖在綠的國度。


    “找到我……”


    她的唇瓣是粉色,她的牙齒是白色;她皮膚冷白,有層淡淡的金光。


    “迴家吧……”


    林琳聽到紅發姑娘這麽說,見一個媽媽抱口大鍋端來,隨即睜開雙眼。


    她倏地睜眼,兩手緊緊攥住胸前的木十字吊墜。眼前不再昏暗,白淨明亮。


    “讓人著迷的綠眼睛,我果然沒看錯。”


    綠寶石點綴的銀腕飾上刻有星月。眼前的女人不是媽媽,她比媽媽更美。


    “賽卡娜?看這!”


    奶瓶和賽卡娜的距離在縮減。男人的大手托起她的後腦勺,小心撈起她。可他長得一點也不像爸爸。他的頭發是黑色的。


    “小心點,她牙齒排列得真齊~”女人忍不住讚歎道。


    “她是天使遺落人間的孩子,親愛的。”


    賽卡娜沒能拒絕奶嘴的誘惑,很快便吃完大半瓶奶,推開奶瓶,在男人懷中鬧騰。


    “媽媽~爸爸~媽媽……”


    女人不厭其煩地在綠眼睛麵前指人拚詞,告訴她這是一個家。直到門外一聲狗吠將賽卡娜嚇哭,她才匆忙跑去後門小院的狗屋安撫狗狗。


    “大衛乖,吃晚飯,不許嚇寶寶。”


    “爸爸~boom~boom!”賽卡娜忽然兩手往外一揮發出“boom”的聲音,然後快速把自己埋進男人懷中,渾身發抖。


    這小動作可讓初為人父的男人心疼了,忙輕拍孩子的背,柔聲哄道:“不怕不怕,我的賽卡娜,這兒很安全……”


    融入歌謠曲調的安慰效果很好,男人很快便將阿卡娜哄睡。


    “阿馬裏?”


    “噓~我們的小可愛睡著了。”


    二插(她母親的死)


    和平年代,有人安睡,有人永眠。


    凱琪,女,28歲,1月卒,性服務工作者,生前患有某種精神疾病。


    茜茜,我女兒,生於聖誕,是被雪祝福的,小天使。


    那是個大雪飄飛的寒夜,她沒法聽我哼一曲《鈴兒響叮當》。34周早產兒眼下正躺在nicu。窗外,聖誕夜景讓人眼前煥然一新。


    彩燈,食物,聖誕樹,禮物……茜茜是我這一生收到最美好最殘酷的禮物。


    她萌芽於我既厭惡又依賴的性欲,長於我殘軀,卻用最純潔的啼哭迴應愁怨。


    凱琪拎起胸前的十字木墜,自嘲一笑,憂心地拉下眼角。有時候,她沒法控製四肢的戰栗。耳邊盡是些有的沒的。


    活著,對她而言就是顛簸;茜茜,對她而言就是重生。


    那是個滑麵小物件,精致的,米白的,令人印象深刻的。


    “媽媽當初也是這種心情嗎?”


    母親的輪廓在天藍草綠的幻影中點點染上十字米白,隨後被彩燈徹底遮掩。


    凱琪足夠敏感的神經和麻木的身體正不斷放大這種異樣的感觸。


    驚喜,欣慰,憂愁,恐懼,釋然……


    儀器的規律性作響使周圍越發寧和,她不自主地在腦海中構思未來的美好和殘酷。


    “媽媽,我是否還有選擇?”


    “媽媽,你是否還有選擇?”


    往事在漫長的歲月中湮沒,童年那丁點快樂不足以撫慰半生苦痛。


    凱琪緩緩閉眼,做深唿吸,試圖穩定自己的心緒,要迴身體的主導權。


    她知道,她不能一直躺在這。她是孩子的媽媽,也是丈夫的妻子。


    產後的第七天,她動身離院,帶上證件,去領生育補貼,去找一份正規工作。毫無疑問,她是有決心的。在某個冬夜,她拎一大袋垃圾出現在垃圾桶前,隨後快步消失在拐角。


    茜茜是個爭氣的好孩子,在nicu待了16天,終於安全歸來。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生改變。


    然而,戰爭來了。冷雨澆滅了凱琪重生的熱血。行人步履匆匆,深色大衣像雪中的堡壘;街邊商店空了,關門了;凝滯的神情在每一張臉上傳遞……


    某個早上,伴隨空防警報而來的是敵國的勸退通告。茜茜被嚇得哭個不停。凱琪沒辦法,她隻能用奶嘴堵住嬰兒的嘴。唯有這樣,才不致刺激鄰裏左右緊張的神經。


    這是一個敏感的時刻,但凱琪看不到街上有移動的人群。距離敵國規定的開戰日還有大半個月,她打工的小餐館已經關門改賣快餐了。她自然也被辭職。


    某個中午,關於國民出逃的相關政策內容在國內收音機、網絡和電視上大範圍傳播。樓下公園的空曠白雪地上擺滿不知源頭的自製武器材料。


    炸彈極有可能來到茜茜身邊。


    “嘿?不要害怕。”


    她的丈夫正為她係圍巾,格外認真地撫順圍巾褶子為圍巾定型。他眼裏是糟糕的她,他看到的是完美的她。


    他想:這或許是最後一次………


    “願上帝保佑你。”


    她攥緊胸前十字架,凝視他瘦削的臉,背起少量行李,抱上茜茜。一家人加入難民潮。順著人流,他們被推向火車站台——分別時刻。


    5歲大的哥哥,牽著凱琪的手,好奇地打量人擠人的盛況,天真地問:“凱琪?我們要去參加慶典嗎?”


    沒等凱琪迴答,孩子他爸道:“是的,一場美妙的慶典。你將聽到樂曲。我的孩子。”


    他從父親的淺笑看到自己即將享受的美好,信心十足地“哇”一聲。


    “照顧好他們,照顧好自己。”男人將自己的孩子和妻子送上車廂。


    “你也是,照顧好自己。”


    玻璃窗裏是一張死寂的臉,男人眼裏是一雙淚眼。她抱住茜茜的手微微顫抖。重生不僅需要熱血,更需要勇氣;熱血是茜茜給的,而勇氣則是男人給的。


    “凱琪?為什麽爸爸不跟我們一起去慶典?”男孩坐在車廂裏側座位。因身高受限,他看到的隻是凱琪、茜茜、座椅靠背、腳下的行李、通道上站著的人……


    “爸爸要上班。我們先過去,爸爸工作結束就跟我們會合。”


    男孩點點頭,隔層玻璃,抬頭看濁灰的天空:希望爸爸早點結束工作,陪我一起玩。


    “哇——”


    茜茜突然響起的哭聲打碎凱琪對前路的迷茫,徹底驚醒林琳。


    晨風些微,黎明正緩緩到來。那雙富有生機的綠眼睛和漫天濁灰深沉印上她心頭。


    “我想,我的朋友,有一雙綠色的眼睛。”


    (二插描述她母親的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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