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於我這個一月一萬錢聘來的廉價勞動力——小杜師傅,我才能在進入信陽小區的第一時間,便見到了這次任務的當事鬼。


    從資料上來看,這個叫陳元培的男子,離世時很是年輕,才不過二十五歲。


    可當我第一眼見到他時,卻隻感覺他渾身上下都透著蒼老和疲憊,


    撇開他那因墜樓而破損的腦殼,無論是從樣貌,還是身形來看,完全就沒有二十五歲年輕人應有的朝氣和活力。


    陳元培見我不住地上下打量著他,略有些緊張地搓了搓滿是老繭的雙手,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您就是小白大人嗎?”


    我故作深沉地點了點頭,語氣淡淡地說道:“我今日到這裏來的原因,相信杜子騰都給你說過了吧?”


    聞言,陳元培躬著腰,連連點頭道:“是是…杜大人都告訴我了。”


    “那你打算怎麽做?”


    “啊?”這個老實巴交的男人,似乎是沒有想到我會這樣問,一時便愣在了那處。


    而此時,極其熱心的小杜師傅便又湊了上來,對著他邊擠眉弄眼,邊講道:“陳大哥,小白大人這是在給你機會呢。


    你先前在無知的情況下,不小心觸犯了冥府的法規,小白大人才不得不領命來擒你。


    但正所謂無知者無罪,你若是有什麽苦衷,盡管說出來,大人一定會為你做主的…”


    “你給我住嘴!”說著,我便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再瞎說,我就立馬把你開除了!”


    感情這小子是把我當什麽陰間父母官了啊。


    我不過就是個辦差的,又不是判官,又不是神仙的,哪裏又管得了人間疾苦?


    未料,我才剛唬住這個擺不清自己位置的愣頭青,那頭陳元培卻二話不說便跪了下來。


    “你這是做什麽?”我一時繃不住臉上的表情,趕緊上去想把他扶起來。


    “我做的錯事,我都認罪伏法。”陳元培執拗地不肯起來,隻壓低了頭接著說道,“杜大人說這些話也都是為了幫我,還希望小白大人不要責罰於他。”


    這算是怎麽迴事?


    我這還什麽都沒說,怎麽就莫名其妙地成了惡人了?


    還有,他們兩個,不過是聊了一晚上天,怎地就如此惺惺相惜,“情比金堅”了?


    最終,我還是在這場完全不公平的對峙中,敗下了陣來。


    我對著這倆人輕輕地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道:“好了好了,我這不也沒說不幫忙嗎?陳元培是吧?你先起來,起來慢慢說。”


    那人聞言,一張黝黑的臉上頓時便露出了笑容,顫巍巍地直起了身來。


    “我看你,應該是知道自己的死因,得到過冥府的傳喚的吧?”


    陳元培老實地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答道:“我是墜樓而亡的,先前便有引魂渡車來接過我。隻是,我放心不下她們母女倆,便想在此處守著她們多過些時日。”


    “這原本也算不得什麽大事,畢竟像你這樣因著執念不願離開的鬼兒們多了去了。”我抬起頭來,認真地看著他,才接著說道,“你的錯處就在於,動了不該動的念頭,起了殺心。”


    我話剛說完,便清楚地瞧見他的臉色驀地一變,眼中閃過了一絲難以捕捉的戾色。


    然而,我們天真無邪,樂於助人的杜子騰小師傅,不僅完全沒有察覺到這一點,還理直氣壯地替這個他剛認識了一晚上的小鬼開脫了起來。


    “小白大人,陳哥這個人又是老實,又是重情重義的。縱使是把他逼急了,也不過是使些小招數嚇唬嚇唬那惡人,他是萬萬不會動殺心的……”


    “怎麽?你是他肚子裏的蛔蟲還是他腦子裏的細胞啊?他有沒有殺心輪得到你來說?”說著,我便極為不滿地瞟了他一眼。


    這小子到底是來幫忙的,還是來和我作對的啊?


    似乎是意識到了我的不耐煩,杜子騰終於乖乖地閉上了嘴。


    我伸出手來,指了指依舊低著頭的陳元培,語氣冰冷地問道:“你說,到底是不是曾動過殺心?”


    聽了我這話,他一言不發地攥緊了拳頭。


    見他不答,杜子騰卻先是一步急了起來:“陳大哥,你當真是對那王八蛋動了殺心了?…你昨晚可不是這麽跟我說的,我也說了會幫你想辦法,你怎麽還要這樣極端行事?”


    下一秒,陳元培便又一次重重地跪在了我的跟前,啞著嗓子說道:“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如果不殺了他,我的妻女就再也活不下去了…”


    “陳大哥…”杜子騰似乎也是有些動容,紅著眼圈,顫顫地伸出手去想扶他。


    “好了,你們倆也別在這哭哭啼啼的了。”見慣了這種恩怨糾葛的我,當即便無情地打斷了他們,淡淡地接著道,“我就是想幫你們,也得先出來個人給我好好講講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吧。”


    話說到這份上,小杜師傅才終於迴過神來,細細地給我講起了這期間發生的故事。


    原來,早在十五年之前,這個陳元培正是彼時還未建成的信陽小區工地上的一名普通的建築工人。


    常年風吹日曬,才導致他這二十五歲的年紀,卻生了一幅格外蒼老的模樣。


    然而,為了新婚的妻子,和他那即將出世的孩子,這個老實巴交的男人,一直無怨無悔地幹著工地上最苦最累的活計。


    未曾想,這小區工地的包工頭,竟是個極其黑心的混賬東西。不僅無辜拖欠農民工的工資,還花錢雇了一群小混混恐嚇威脅他們。


    被逼無奈之下,陳元培為了討要他應得的薪水,跟隨著他的工友,站上了信陽小區的樓頂。


    而最終,因著他的死亡,此事也引起了新聞媒體的重視。


    重壓之下,那包工頭不得不付清了所有工人的薪水,並給予了陳元培遺孀信陽小區的一套房產和若幹現金作為賠償。


    至於,陳元培究竟是為得公道,跳樓自盡,還是爭亂中被人推搡下樓,便也再沒有人關心了。


    聽到這兒,我不由地皺了皺眉頭,對著陳元培問道:“所以,你是想殺了那包工頭替你自己報仇?”


    陳元培聞言,露出了一個苦笑,說道:“我若是想要殺那王八蛋,又何須等到今日?”


    我想了想,又問道:“那你是想要殺了那個推你下樓的人?”


    “你怎麽知道我是被人推下樓的?”


    “自殺之人,下世可是要落入畜生道的。你不在這個名單上。”


    “世人都說我是自殺的…可我有妻子,還有未出生的女兒,我怎麽會…怎麽舍得去死呢?”


    說著,他便俯在地上,小聲抽泣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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