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怎麽逃離那片鬧市的呢,一星半點都想不起來了。恍惚隻覺得化身一團雨霧,輕飄飄,空蕩蕩,被四周歡聲笑語推搡著,炙烤著,隻盼著頃刻之間消失於人世。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蘊熾盛。


    非得將這八苦統統嚐的透徹了,方能絕望的解脫,是麽。


    突降暴雨,行人來往匆忙,紛紛尋地方避雨,但我不緊不慢,緩緩挪動腳步,感受著雨水一滴滴連成線灑落在麵龐,涼意徹骨,內心無比痛快。遠方朦朧昏暗,我竟覺得,如果能這樣一直走下去,也是極好的。


    永不停留,永不迴頭。


    再一眼看去,傾盆而落的大雨中,長滿青苔的小路盡頭,分明,默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定睛細細一瞧,待辨清來人,唇角微微勾起,捏緊拳頭,停住沉重的步伐,石像也似一動不動。


    那是天蓬。


    是天庭掌管三十萬水軍的天蓬元帥,是早有耳聞,卻素不相識的天蓬元帥。


    “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逢。之心姑娘,別來無恙?”他似笑非笑,拱手行了一個大大的禮,抬眸處,眉眼間笑意愈發濃重。


    天蓬能找到這裏,我頗是意外。他可以如此雲淡風輕,想必早已經知道我的行蹤,天色晦暗,雷雨交加,他選擇了一個非常安全的時間現身。隻是不知,他此番到來,所謂何事。


    他應該清楚,我連多看他一眼,都不願意。


    新知故交,多年後的再次謀麵,不是朋友,是敵人。


    他挺直自己高大的身軀,目光悠悠落在我的手上。


    出醫館的時候,大夫苦口婆心再三確認:“這個孩子,你當真不要嗎?”


    我言之篤定:不要。


    大夫無奈歎氣,隻得開了藥。


    在我的堅持下,開的一副墮胎藥。


    天蓬看著那幾包草藥,愣了片刻,目光深沉:“你生病了嗎?”


    冷漠一笑,沒有迴答他的問題,隻是帶著絲絲遺憾,一字一頓道:“你居然,還活著。”


    我以為,他會死在孫悟空的如意金箍棒下。


    猴子衝動易怒,行事堅決果斷,那日他離開府邸,原以為,他是去元帥府尋仇。若他真去尋仇,憑天蓬的實力,定無法脫身,被碾作肉泥也是很有可能的。


    但如今,他竟安然無恙地站在我麵前,神情泰然,好似從未遇見過猴子。而他對於自身曾經的所作所為,毫無羞恥之感。


    他現在,有何顏麵站在我的麵前。


    天蓬知我內心所想,不以為然,慢道:“之心姑娘忒不近人情了些,我時時記掛著你,唯恐你有什麽不測,你卻盼我去死,真不地道。”


    他幻出一把傘,不緊不慢地走近。


    極其討厭他這副小人嘴臉,也知道他並不是我記憶中認識的那個人,瞟他一眼,轉身就要躲開。


    天蓬一把攥住我的胳膊:“你往哪去,之心姑娘,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可不能拋棄我啊。”


    他邊說著,手上力道更重了些,彼此間陌生的觸碰讓我愈發反感,語氣也冰冷幾分:“你究竟想做什麽。”


    “你跟我走。”


    “不可能。”


    天蓬無事不登三寶殿,他到底意欲何為,我毫無頭緒。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與孫悟空水火不容,之所以賴著我,也是為了找孫悟空麻煩。


    心中清楚明了,他如今就站在身前,奈何法力微弱,尚不足與他抗拒,退難守,進難攻,除卻心頭幾分固執的傲氣,委的沒有一點辦法。


    天蓬道:“我也不為難你,你乖乖跟我走,從現在開始,我保證,不傷你分毫。”


    “我不會迴去的。”不假思索的將他拒絕,話裏話外不容置疑。


    “你必須迴去。”得到斬釘截鐵無情的迴複,天蓬加重語氣,顯得咄咄逼人,表情亦是凝重,猛然離我更近了些。意識自己可能唐突了些,下一刻,又舒緩神情,指尖微鬆,帶著商榷的語氣道:“之心姑娘,既然要離開,你與齊天大聖二人,也得先做個了斷才行,否則藕斷絲連的,誰也放不下誰,日後,不得成為你們的心病麽。”


    “我與他如何,跟你天蓬元帥有關係嗎?”


    天蓬並不駁我,他能猜到我現在對他的態度好不到哪裏去。沉默著,眸色晦暗,須臾方才開口:“之心姑娘,莫不是想讓我對你用強。”


    ……


    一時無語凝噎。


    若是繼續與他糾纏,除了令人身心疲憊,徒添一口惡氣,對我沒有半點好處。他打定主意帶我迴去,要掙脫也是絕無可能的。況且和天蓬的仇怨,也需要做個了結,既然如此,且先跟著他,一來看看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二來,也可以做他計劃裏的絆腳石。


    無法懦弱的置身事外,一報還一報的事情,我也樂在其中。


    天蓬使個神通將我變小,藏於衣襟之內。此番上天,他不肯我拋頭露麵,避開了所有人的眼睛,帶我迴到他的元帥府。


    身之所處,水波漫漫,僅孤島中央一座閣樓,無舟無楫,無橋無路,更無半點人跡。如此清冷,應當是元帥府最隱晦僻靜之地了。


    但想來,天蓬不敢私造密室,這裏,約是他化出的幻境。


    遂了天蓬心意,他方有了一點時間關心關心我。他問:“之心姑娘,身體哪裏不適,這些藥我找人替你熬了去。”


    知道瞞不住他,可不願意看到他小人得誌的嘴臉,隻迴:“不勞元帥費心。”


    天蓬輕輕一笑,搖了搖頭:“你現在是我府上的客人,我自然要好生照料你,若他日出了岔子,被你那齊天大聖知道,卻是我招待不周了。”


    他一句話說的我怒火中燒,恨恨的剜他一眼,剛準備開口懟他幾句,天蓬甚是理所應當的從我手上拿走了幾包草藥,他道:“你身體有恙,先去躺著,稍後本帥親自把藥端到你的麵前。”


    不等應聲,他便顧自出了幻境。


    等他再來時,不似之前那般閑情逸致,他行色匆匆,火急火燎,幾乎是撲到了我的麵前,眼睛瞪如銅鈴,那一刻,連掠過耳畔的風都帶些幾分急躁。


    天蓬盯著我,第一句話就是:“你懷孕了?”


    與他對視幾秒,對他的反應並不意外,敵對的心情濃烈起來,眨了眨眼,唇齒間淡淡吐出幾個字:“是又怎樣。”


    他皺緊眉頭,四目相對下,他顯得震驚且無措,瞳孔不住的收縮,再問一句:“當真?”


    迴應他的是無盡沉默。


    我不用再說什麽了。多說無益,隻會令人作嘔。


    他緩緩轉過身去,不知在想些什麽,整個人看上去有些呆愣。佇立良久,天蓬說:“這個孩子,你得生下來。”


    生下來?憑什麽。


    我和哥哥努力了那麽久,去了多少地方,試了多少辦法,我流過多少淚,失眠了多少個夜晚,數也數不清,可是肚子裏一點消息都沒有。


    憑什麽,我們那麽相愛,不能有屬於我們自己的孩子。


    憑什麽,憑什麽他天蓬一沾我的身子,就輕而易舉的懷孕。


    汙穢而不合時宜的東西,為什麽要我留下。


    天蓬試圖開導:“我對不起你,但是孩子是無辜的。”


    可笑,荒誕。


    孩子無辜,我就不無辜嗎。


    已經讓孫悟空淪為笑柄,難道往後,還要讓他繼續被人恥笑,抬不起頭嗎。


    心中暴怒,不由狂躁起來,扯著天蓬的衣襟,幾乎咬牙切齒:“你的如意算盤打得太好了,但是生或者不生,都是由我決定的,任何人都不能幹涉,天蓬,你就該死在我麵前,你怎麽不去死呢。”


    說著說著,豆大的淚珠不自禁落了下去。


    世人於我,皆為草木,稍有逆反不合,便想著斬草除根。悲則痛哭,喜則開顏,任性妄為的時間久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所以,其實最該死的人,是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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