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盤炭盆裏的炭突然發出了一聲輕微的爆鳴聲,似乎打破了殿內的寂靜。


    雲予微望著魂不守舍的彭清音,雖知道她的來意,卻沒有直奔主題,卻隻關切道:“若是德妃妹妹信得過我,我可以為德妃妹妹診脈調理。”


    彭清音緩緩地看向雲予微,有些清苦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極為清淡的笑。


    “臣妾怎麽會信不過貴妃娘娘呢?”她喃喃道,“若非如此,臣妾今夜也不會到貴妃娘娘麵前來。”


    雲予微輕輕抿了抿唇,同彭清音對視了一眼。


    但彭清音的目光好似沒有焦點,散漫地落在了她的身後,仿佛落在了無窮無盡的黑夜裏麵。


    雲予微恍惚想起,彭清音剛剛入宮的時候——那時候的彭清音,一入宮便得封德妃,賜居長樂宮,引得後宮無數豔羨;那時的少女雖然規矩深重,舉手投足之處都挑不出一絲一毫不妥之處,可她是那樣鮮活明麗的。


    可這才一年的時間,彭清音便如一朵失去了養料和水分的花朵一樣,竟有了凋謝之態。


    在這深宮之中,究竟是什麽給她這般深重的打擊,雲予微覺得自己大概能猜測得出來。


    “一切皆有緣法,等到塵埃落定,德妃妹妹會再有孩子的。”雲予微輕輕道。


    彭清音像是猛地迴過神來一樣,看著雲予微竟是露出了一個自嘲的笑:“貴妃娘娘也以為,臣妾是為那個腹中尚未來得及降生的孩子而心痛嗎?”


    雲予微有些訝異於她的反應,卻不得不點頭。


    彭清音隻是苦笑著搖頭:“貴妃娘娘,臣妾為自己而心痛。”


    “清音……”


    “貴妃娘娘,其實沒有孩子。”彭清音看向雲予微,目光慢慢地下移,最終還是落在了雲予微的肚子上;而後,彭清音的目光像是被燙了一般,迅速地閃躲開來,“根本沒有孩子。”


    “臣妾沒有孩子,那個假的貴妃娘娘,懷的也並非陛下骨肉。”


    “貴妃娘娘,陛下想要的,唯有您的孩子。”彭清音麵上的笑容淒苦無比,她仿佛是在自己的胸口討了一個窟窿,向雲予微展示著自己的內裏。


    為此,她不得不把自己一向珍藏的自尊也狠狠地踩在腳下。


    “自臣妾入宮以來,陛下並未同臣妾圓房。”彭清音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到底能不能被雲予微聽見,她隻覺得,說出這些話,她所有的驕傲與自尊都已經在頃刻之間被粉碎——她幾乎已經用盡了全身力氣了。


    雲予微驚訝地幾乎坐不穩。


    “臣妾敢向娘娘說,這後宮之中,唯有貴妃娘娘一人,是陛下的妻子。”彭清音幽幽道,“其他人,不過是後宮一個擺件罷了。”


    “清音……”


    “娘娘無需安慰臣妾,”彭清音飛快地伸手擦了一下眼角,她卻訝然地發現,她好像並沒有眼淚流出,她覺得痛苦,卻又好像已經麻木,“這麽多人同臣妾一樣,臣妾並無什麽怨言。”


    頓了頓,她不知自己到底是處於怎樣的心理,突然朝雲予微露出了一個慘然的笑:“即使是皇後娘娘,也不過同臣妾一樣。”


    這下,雲予微徹底一驚,她甚至有些驚慌失措地,以至於失手碰倒了一旁的茶盞。


    那支精致的鬥彩靈運紋杯,就那麽落在了地上,摔了個粉碎。


    “娘娘?”白蘇緊張的聲音從一側傳來,聽腳步聲,她應該是已經到了簾子後,隻等雲予微一開口,她便立馬掀起簾子衝進來。


    “沒事。”雲予微揚聲道。


    而後,她轉過臉來,神情複雜地看著彭清音。


    曾經,寧昭也同她說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詞;但她從來都沒有信過——畢竟,寧昭從一開始,就不止有她一個人。


    但她沒想到,寧昭也許真的在悄無聲息中,做到了。


    她的心中情緒一陣激蕩,一時竟不知說什麽才好;好似此時無論她說什麽,對於彭清音而言,都不過是一種另類的炫耀罷了。


    “貴妃娘娘不必勸慰臣妾,”彭清音玲瓏心腸,自然看得出雲予微的心思,“臣妾若隻是想要幾句不痛不癢的勸慰,大可不必漏夜前來。”


    雲予微這才迴過神來——彭清音這次來,為的是另外一件事。


    “臣妾聽聞貴妃娘娘為陛下開的方子裏,缺了兩樣東西。”彭清音毫不在意雲予微的目光,反而有些暢意地一笑——方才說了那麽多,將自己的自尊和驕傲全都粉碎之後,她好像也沒有什麽可失去的了——既然如此,她還有什麽不能直言的呢?


    “貴妃娘娘不必這麽看著我,”彭清音無所謂地笑了笑,“臣妾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要入宮,又怎麽會沒有一點兒準備呢?”


    “臣妾要得太後看重,也一心想要陛下青眼,自然花費了不少心思的。”彭清音道。


    雲予微又抿了抿唇,隻覺得心驚肉跳——那個藥方,她隻交給秦惜時和章全看過,到底是怎麽落到彭清音那裏的?


    “是章全?”雲予微猶豫道。


    “是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臣妾有貴妃娘娘想要的東西。”彭清音道,“我們彭家自謂清流,外人提起來,也要稱讚一聲‘清貴’人家。既然清貴,隻有清,又怎麽算是清貴呢?”


    “臣妾知道,以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的本事,找到枯血藤不過是時間問題,”彭清音淡淡道,“但如今陛下危在旦夕,怎能經得起時間蹉跎?”


    雲予微望著彭清音——果然,彭清音所說的兩樣東西,並不是枯血藤和連筋草,而是——枯血藤,和,血。


    “臣妾甘願為陛下獻上枯血藤,”彭清音突然起身,朝雲予微走近了兩步,而後鄭重地在雲予微麵前跪了下來;她後背挺直,以她永遠挑不出錯的規矩和儀態,鄭重地朝雲予微行裏叩拜之禮,“臣妾亦求貴妃娘娘,恩準臣妾成為那個,為陛下換血之人。”


    雲予微靜靜地望著彭清音,她跪拜在地,一身華服如同一朵美麗的花一般,迤邐在她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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