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清音的話一出口,她和秦惜時卻同時陷入了沉默。


    秦惜時一時有些想要苦笑,卻又連笑都擠不出來。


    好半晌,她才輕輕道:“那就借德妃吉言吧。”


    她心中明白,她不會有孩子的。


    無論是為著什麽,她都不會有孩子的。


    心頭蔓延的都是苦澀,讓秦惜時感到疲憊不堪。她實在沒有精力再同彭清音繼續說下去,也絲毫不再掩飾自己的疲憊。


    彭清音從來是個乖覺的人,立馬起身告退。


    蓮心扶著她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見她目光幽幽地落在不遠處,也不提傳轎輦的事,竟是慢慢地自己走著,忍不住地道:“娘娘,下雪路滑,您身子貴重,還是傳轎輦吧。”


    彭清音這才如同被夢中喚醒了一般,眼睛這才仿佛有了神采。


    寒冬臘月,即使是禦花園,除了寒梅初綻,到處都是枯枝敗葉;盡管有宮人每天勤勤懇懇地負責打掃修剪,更換一些綠植,可到底無法同春夏相比,入目之處,仿佛都是一片蕭索。


    彭清音輕輕地歎了口氣。


    她們這群人,又何嚐不像是冬日裏的花木呢?


    隻短暫地綻放過,而後便是長久地枯寂了。


    “原來皇後娘娘也是如此。”她喃喃地歎息道。


    “娘娘說什麽?”蓮心有些許不解,疑心自己聽錯了。


    彭清音卻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那自然是沒什麽弧度的;她下意識地挺了挺腰腹,勉強使它看上去有了一絲凸起,這才輕輕地將手覆了上去。


    蓮心看著自家主子這難得孩子氣的所為,不由地笑道:“娘娘別急,小主子還小呢;等再過兩個月,恐怕娘娘就該嫌小主子鬧騰了。”


    彭清音的臉色卻並沒有變得稍微好看一些,反而隨著這句話的話音落下,臉上僅剩下的血色也褪了個幹幹淨淨。


    蓮心嚇了一大跳,連聲道:“娘娘這是怎麽了?來人,快傳太醫!”


    “蓮心。”彭清音出聲阻止了她,“我沒事。”


    “可是……”蓮心哪裏敢有一絲一毫地放鬆?


    “我說了,我沒事。”彭清音堅持道。


    “那還是叫人傳轎輦吧。”蓮心扶著彭清音的手都有些發顫,她忍不住地道,“娘娘的臉色好差。”


    “我沒事,”彭清音低聲道,“我想走一走。”


    “可是……”蓮心終於還是道,“娘娘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小主子想一想啊。”


    小主子。


    小主子。


    彭清音的手在腰腹之間,久久沒有放下來。


    “無妨,”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我的孩兒,沒那麽嬌弱不堪。”


    說著,她竟真的頂著冬日寒風,漫步在了甬道當中。


    這條甬道乃是用卵石鋪就,平日裏沾上些晨露都要打滑,更別說這下了一場大雪。


    蓮心嚇得麵無人色,又不敢違逆彭清音,隻得死死抓住彭清音的手,生怕有一絲一毫的不妥。


    而被禁足在鳳澤宮的曲妙聽聞了這一消息,更是冷笑一聲:“有著身子還作死,本宮看她是不知足,還想著鬧出些事情要陛下更憐惜她呢!”


    “她懷的可是陛下的第一個孩子,怎麽敢冒這種風險?”思圓百思不得其解。


    “深宮裏的女人,有什麽不敢的?”曲妙嘲諷一笑,“更何況,這六宮之中,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她這金貴一胎呢,從前有太後護著她,如今太後心思不在陛下身上,更不在她身上,誰知道這個孩子能不能生得下來呢?”


    “娘娘!”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做繡活兒的白芷終於忍不住地抬起了頭。


    曲妙瞧著她,又露出了一個冷笑:“咱們的白芷姑娘去坤寧宮學了幾日規矩,越發得懂禮知儀了。”


    “奴婢不敢。”白芷終究還是將許多話給咽了下去。


    她知道曲妙在懷疑什麽,也能理解——畢竟,若是她處在曲妙的位置上,也會懷疑,她這個接連幾日都被叫去坤寧宮的人,是否出賣了鳳澤宮某些消息。


    但她真沒有。


    皇後娘娘縱然也對她好,但她唯一永遠用心護著的,隻有雲予微。


    可娘娘,如今為何都想不明白?


    白芷心中湧出了無限的蒼涼來。


    後宮本就不甚平靜,有太後橫插一腳,寧昭隻覺得前朝和後宮的水都更渾了起來。


    寧昭已打著“孝”的旗號加開了第二次的恩科,這件事有利有弊——最大的弊端就是,直接承認了太後認的是親子這件事。


    再加上,最近一隻無形的手在民間推波助瀾,關於太後認親的故事越發火爆,光是話本子都演繹出了十幾個版本。


    氣氛已經渲染到了這裏,太後也便不再一直不動,反而直接找上了寧昭,問他楊宏成認祖歸宗的事情。


    “璽兒迴來也已經有一段時日了,”太後歎息,“哀家本就虧欠他良多,總想要將該彌補給他的統統都給他才是。”


    寧昭聽到這話,心中一陣冷笑——該給他的都給他?恐怕在太後心目中,這皇位,也得彌補給他吧?


    但他們母子之間,還沒有到能夠撕破臉皮的時候。


    “欽天監一直掐算著日子,隻是年前都未曾有好日子。”寧昭大歎道,“兒子又何嚐不知道母後的心思?別說母後,便是朕,也是對皇弟歉疚不已,若是要彌補,當然是要拿最好的來彌補他!認祖歸宗是最大的事,朕難道從一開始就委屈了他?這若是傳了出去,朕將來以何顏麵去麵對父皇?”


    這個借口雖用了幾次,但依舊很管用。


    太後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反駁。


    “母後放心,”寧昭又歎息道,“皇弟是母後的兒子,朕也是母後的兒子,我們才是一家人。兒子不敢委屈皇弟,更不會令母後傷心,還請母後稍稍寬心,選出一個最好的日子來。”


    “你有這份心是極好的,”太後歎道,“隻是哀家一想到,除夕團圓家宴,璽兒不能名正言順地跟我們一起吃團圓飯,我這心……”


    “母後不必憂心,若有人膽敢在那樣的好日子裏說些倒牙的話,朕定不會心慈手軟!”寧昭安撫道,“皇弟才剛剛迴來,認祖歸宗後又要建府成家,母後何不乘此機會,多多召了皇弟入宮陪伴,也好全了母子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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