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葉婉在壽宴落座以後,滿殿的人,各懷心思,倒是沒有了之前你爭我搶為太後祝壽的心氣兒了。


    太後如何看不出後宮這群年輕女人的心思,倒也沒什麽不悅,隻是滿麵笑意地看著特地為她編的“麻姑獻壽”之舞。


    太後的餘光瞥向寧昭,寧昭卻是不動聲色,臉上仍帶著之前的笑意。


    從這個方麵來說,她的確沒選錯。


    寧昭是一個帝王的人選。


    隻是,一個不同她一條心的帝王,日後怎麽會容得下她?


    太後的目光重新放在了那群鮮妍的美人上,目光微沉。


    壽宴在一片表麵的歡聲笑語中到了尾聲,太後扶著拾彩的手起身,笑看向寧昭:“哀家年紀大了,精力不比你們年輕人,自去歇息了;你們也別被哀家擾了興致,隻管玩樂,今日不必拘束。”


    “今日是為太後祝壽,哪裏有我們自己取樂的道理?”彭清音笑道,“臣妾陪太後迴去。”


    “你倒是有孝心,”太後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親昵道,“你天天拘在慈寧宮裏,沒得耽誤了你。今日哀家也高興,不用你來伺候。”


    太後邊說邊笑看向寧昭:“今日壽宴極好,哀家高興得很。這都是陛下有心了,德妃也操勞了。”


    其中意味,不在話下。


    寧昭自然笑道:“德妃做事一向是極妥帖的,難怪母後喜歡。”


    “德妃這樣的品貌,光哀家喜歡可不行的。”太後含笑道。


    “太後!”


    眾目睽睽之下,饒是彭清音一向莊重自持,這下也不由地麵頰滾燙,含羞帶怯地叫了太後一聲。


    太後瞧著她粉麵桃腮羞怯難當的模樣,微微一笑——很好。


    “好,你們年輕人臉皮薄,哀家不說了。”太後又是一陣笑,扶著拾彩離開。


    這滿殿之上,難道有誰是真的來看歌舞、真的來取樂的?


    太後剛才這番話,擺明了皇帝今夜的去向。


    滿殿的妃嬪們哪裏還有心思再在這裏“取樂”,站規矩似地坐了整個宴席,都是腰酸腿軟,滿身疲倦;現在連太後都走了,她們還杵在這兒做什麽?況且,若是叫太後或是德妃誤會她們想要同德妃爭寵,那就更遭了。


    於是,太後這一走,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殿上的妃嬪們倒是走了個七七八八。


    宴席之上,雲予微一直不聲不響地假裝自己是個透明人——今日有驚無險,好歹平平順順地度過了。


    她一直怕太後在壽宴上拿她做筏子,跟寧昭鬧出什麽不愉快來,倒是私底下提前跟白蘇演練了不少次。


    如今看來,是她想岔了。


    太後的手段自然不會簡單粗暴在壽宴上為難她,需要表演“母慈子孝”這場戲的,可不止是寧昭,還有太後。


    對於一個後宮的女人而言,最重要的,是帝王的恩寵。


    葉婉和太後離席之前所說的那番話,才是太後今晚針對雲予微的真正用意。


    雲予微望著一襲舊衣、神色恭謹的葉婉,若有所思——太後想要解除葉婉的禁足,其實再簡單不過,何必要如此陣仗,在她的壽宴上來這麽一出?


    “貴妃娘娘。”葉婉注意到了雲予微的目光,倒很謙和地朝她點頭示禮。


    從前那些對雲予微的嫉恨、那些因為不甘而展現出的飛揚跋扈、那些二人之間種種齷齪與恨意,仿佛在她禁足的這些日子,全都煙消雲散了。


    雲予微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移開了目光。


    寧昭見她如此,心中愈發不安——當初令雲予微鋌而走險假死出宮的原因,就是蘭香的死。蘭香之死,禍在葉婉。


    雖然他心中明白,雲予微最終還是選擇留在宮中,並非是他設計了葉婉,而是因為即將入宮的秦惜時;可他到底表明了他的態度,那現在,這又算是怎麽迴事呢?


    太後離席,帝王無心,這場宴席很快也就散了。


    “陛下,您該往這邊走。”眼見著寧昭的腳步朝著鳳澤宮的方向而去,德福隻得迎著頭皮提醒。


    寧昭瞟了一眼德福,德福頓時頭皮一陣發麻。


    “朕去哪兒什麽時候輪得到別人指指點點了?”寧昭的聲音透著冷意。


    德福“噗通”一聲跪下:“奴才有罪。”


    寧昭哼了一聲,舉步向前。


    走了兩三步後,見德福還跪在原地不敢起身,這才“嘖”了一聲,不耐煩道:“還不快跟過來!”


    德福這才連滾帶爬地起來,一路小跑著跟上來。


    眼見著寧昭鐵了心地要往鳳澤宮去,德福隻在心裏叫苦,卻也不敢多說太多——帝少母壯,本就易生事端;更何況,當今這二位,還不是親生母子。恆昌帝登基雖多虧有太後一力扶持,但那是登基之前的事了,如今恆昌帝貴為皇帝,還是被太後壓得抬不起頭來,皇帝心中如何能順?


    德福還在絞盡腦汁地想著該如何勸諫,寧昭的腳步卻是停了下來。


    鳳澤宮已近在眼前,寧昭卻止步不再往前。


    有什麽用呢?


    到了鳳澤宮中,跟雲予微再訴說一下他的無奈嗎?請雲予微原諒他作為帝王的無奈,然後丟下雲予微,當著她的麵去另一個女人那裏嗎?


    他做不到。


    夏夜的風吹起了寧昭的衣角,他就站在原地,靜靜地望著鳳澤宮。


    年輕的君王目光深沉,冷峻的麵容仿佛也要融進這沉沉的夜色之中,他宛若一座石像,一動不動。


    “陛下……”


    “去長樂宮吧。”


    寧昭突然開口,聲音中已沒有了任何情緒;他轉過身來,大步流星地離開。


    而鳳澤宮中,白芷白蘇正服侍雲予微卸下釵環,抹去妝容。


    “咱們娘娘今日可太美了,”白芷喜氣洋洋道,“豔冠群芳,說得可不就是咱們娘娘?”


    “可惜娘娘平日裏不愛這些,”白芷對鏡越看,越覺得可惜道,“晚會兒陛下說不準就來了,娘娘何不再等一會兒更衣卸妝?”


    白蘇麻利的動作頓時一頓,暗暗地給白芷遞了個眼色。


    白芷正莫名其妙著,卻見鏡中的雲予微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


    “今天陛下不會來鳳澤宮。”她輕輕地歎息了一聲,“早些收拾了都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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