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後燥熱,蟬鳴陣陣,聒噪得讓人心慌。


    鳳澤宮中早就擺了冰盆,由白芷帶人每天安放;她是個操心的,總是覺得別人都不夠盡心,每天倒親自去看幾迴,怕宮婢擺得不對、浪費了冰塊、或者躲懶沒有扇風。


    雲予微坐在窗下的案前,皺眉看著手中的宮務。


    白蘇從外頭走進來,還端著剛做出的冰雪冷圓子,看著雲予微蛾眉緊蹙,忍不住笑道:“娘娘也太用功了,才睡起來,就又看上了。”


    雲予微抬眼見她,不由地笑了,自己將眼前的賬本冊子都擺到一旁去,巴巴地看著那盛在荷葉琉璃盞中的白胖圓潤的冷圓子,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笨鳥先飛麽。”


    白蘇一邊麻利地擺案,一邊笑道:“娘娘若還算笨鳥,這天下大約沒有聰明人了。”


    “連你也學會打趣我了,”雲予微迫不及待地撈了一顆冷圓子送進嘴裏,刹那間,綠豆沙裹著彈滑勁道的圓子在口腔裏爆開了冷意,讓她舒服地忍不住歎息出聲,處理宮務殘留的疲憊和煩躁仿佛一掃而空,她笑著讓白蘇坐在她麵前,“你也吃。白芷又去哪兒了?”


    “別提了,”提起白芷,白蘇忍不住地想搖頭,“她嫌別人不得力,非要親自帶人去粘知了;偏叫張貴人看到了,貴人如今心智低幼,隻覺得有趣,嚷嚷著要白芷教她粘知了呢,誰勸都沒用。這會兒怕是連金子銀子都跟著白芷學手藝呢。”


    “嗤……”雲予微笑出了聲,“白芷也算是遇到了對手了。”


    二人正說笑,隻聽見簾子輕響,卻是白芷興高采烈地進來了。


    雲予微笑著逗她:“粘知了粘得這樣開心?”


    白芷自然聽得出其中揶揄之意,卻毫不在意,她笑嘻嘻道:“粘知了有什麽開心?奴婢是聽到了好消息。”


    “什麽好消息?”白蘇也來了興趣。


    “奴婢聽說,”白芷也不賣關子,爽快笑道,“陛下偶爾聽到了有些碎嘴的宮人又在滿嘴胡浸,惹得陛下龍顏大怒,當即拉下去罰了一批人;這一罰一審,又牽扯出不少人來。阿彌陀佛,總算是奴婢每日念經得了佛祖保佑,叫這些人遭報應!看以後誰還這樣嘴沒個把門的,天天胡說八道!”


    雲予微一開始還笑著,聽著聽著倒是麵色凝重,放下了手中的冰飲。


    白芷見她臉色不對,這才收斂了笑意,小心翼翼道:“娘娘怎麽反倒不高興?”


    雲予微緩緩地搖了搖頭:“倒不是不高興。”


    “既然陛下重懲了亂說話的人,那鳳澤宮上下以後更要謹言慎行。”雲予微道。


    白芷張了張嘴,方要反駁些什麽,卻被白蘇拉住;白芷忿忿住口,白蘇溫婉應道:“是。”


    雲予微點了點頭,整個人卻變得有些心不在焉。


    片刻,她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這幾天讓你們找那把鬆石間意,可找到了?”


    “還沒有,”白芷奇道,“娘娘近來好興致,竟想要撫琴了?”


    白蘇略想了一會兒,才款款道:“娘娘平日裏不撫琴,這把琴有沒有帶進宮來都不一定。”


    雲予微歎氣:“也是。”


    三人正說話,寧昭卻是從外麵大步走了進來。


    他穿了一件石青色的常服,上麵繡著精細的祥雲紋,襯得他越發麵如冠玉,氣質超群。


    “還沒進門就又聽見你歎氣,”寧昭仔細地看了雲予微的臉,見她氣色還好,便稍稍放下心來,笑道,“怎麽,又為宮務發愁?”


    雲予微搖頭:“這迴倒不是。”


    “娘娘想撫琴,”白芷笑道,“正叫奴婢翻箱倒櫃地找那把鬆石間意呢。”


    “鬆石間意?”連寧昭都有些驚歎,“那把傳世名琴?”


    雲予微點了點頭。


    “不是說這把琴已不知流落何處了嗎?”寧昭驚訝,“父皇早年還找派人尋過,重金懸賞都未曾尋到它的下落。”


    雲予微抿唇一笑:“師父曾救過碧波山莊的莊主,她生性風雅,最愛古琴,鬆石間意便是她的收藏之一;為表謝意,便將鬆石間意送給了師父。可惜我們神醫穀沒人有此等雅意,這才讓名琴生塵多年。”


    寧昭又是一陣驚歎:“難怪連父皇都尋不到,恐怕以雲神醫的灑脫,早就想不起這把琴了。”


    雲予微笑著點頭。


    她的師父雲清神醫,為人最是豪放灑脫,所謂金銀所謂名器,對於他而言皆是俗物;多年來他救濟百姓,江湖之中美名遠揚,神醫穀中不知堆放了多少被救的俠客們所贈之物。


    “雲嵐第一次入容王府時,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寧昭迴想起過往,忍不住笑歎道,“當時我還說他小孩子什麽都不懂,後來一想,他從小所見所得,確實比容王府更甚。”


    雲予微“噗嗤”笑了出來,這的確是雲嵐會做出的事。


    “雲嵐小孩子心性。”她歪頭想了想,道,“鬆石間意說不準還在神醫穀,派人送信給雲嵐說一聲吧,讓他找出來給我送過來。”


    寧昭點點頭:“這事簡單。”


    “你若真想撫琴,叫德福去庫房給你挑兩把,雖比不上鬆石間意,但還是有能用的。”寧昭道。


    雲予微搖頭:“倒不是我要撫琴。我拿鬆石間意有別的用處。”


    寧昭輕輕挑了挑眉:“何用?”


    雲予微卻給他賣了個關子:“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寧昭見她斜倚在玫瑰圈椅中,一頭烏發堆成如雲發髻,並無任何華麗首飾,卻愈發襯得她眉眼如畫,清新雅致;她托腮笑著,夏衫寬鬆的袖子早已落到了肘間,露出了白皙細嫩的小臂,一隻珍珠繞成鈴蘭花樣的手鐲繞在她如玉的腕間,仿佛花香也浮在她的腮間。


    她笑得眉眼彎彎,俏皮而又自然,不僅沒有身為妃嬪的自覺,甚至都沒有為人婦的自覺。


    她是自由的。


    即使皇宮屬於她的就隻有這麽狹窄的一方天空,可她仍是自由的。


    可即便心明如此,怎麽舍得放她離開?


    若她走了,就真的將這宮中最後一絲自由的空氣也帶走了。


    寧昭忍了滿心複雜而又矛盾的酸澀,輕笑道:“好。”


    你開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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