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蒙在十三歲逃出暗窟時,就與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百丈樓做交易尋謝千瀾。


    當初還從君鏡這裏要了許多黃金,就為了給百丈樓支付尋人的報酬。


    因著這一層關係,百丈樓成為了江湖中少數在暗市站住腳跟的勢力之一。


    躲在暗處準備英雄救美的幾人,就來自百丈樓。


    而那小少爺,則是百丈樓樓主的兒子,周俊。


    周俊跟景蒙差不多大,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前方。


    景蒙被幾十人圍在中間,赤手空拳對敵,哪怕是她武功再高強,也不可能避開所有的攻擊。


    更何況,她還吃了壓製內力的藥丸。


    謝千瀾到時就看到景蒙漂亮的粉色衣裙破了好幾處,肩膀的位置還有血跡滲出。


    他唿吸一滯,正要上前,一個青年大叫著衝了上去,“蒙蒙!我來救你!”


    青年功夫很好,握著一把短刀三兩下就把敵人打退。


    景蒙站在原地,受了點小傷,神情冷淡,看不出來在想什麽。


    周俊誇張的對景蒙伸出雙臂,奔跑過去,深情唿喚,“我最愛的蒙!蒙!你怎麽!受傷!了呀!”


    景蒙眼底閃過不耐煩,眼看著周俊的手就要碰到自己,她足尖已經開始蓄力。


    就在她馬上就要將周俊一腳踢飛的時候,另一隻腳更快的踹向他的屁股,將他踹離景蒙三步之外。


    隨後,景蒙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阿斬。”


    景蒙衣服有破損,但真正受傷的地方隻有後肩一處。


    謝千瀾眉心緊皺,脫下外衣裹住她,“先離開。”


    景蒙垂著眼,不動聲色的勾了勾唇,後退了一步,“謝大少來做什麽?我不是跟你說了,以後再不糾纏。”


    提起這個,謝千瀾就來氣,他罕見的對景蒙動怒,“你做夢!”


    景蒙挑了挑嘴角,“謝大少是知道了我被人下了藥,短期內無法使用內力,所以才如此麽?”


    “誰給你下了藥?什麽藥?壓製內力,是散氣丸,是誰?”謝千瀾沉著臉,腦海裏閃過幾個名字,眼底殺意毫不掩飾。


    周俊趴在地上默默裝死,他絕對不會說散氣丸是他拿出來給景蒙的。


    景蒙笑笑,說道:“這與你無關,謝大少還是早些迴你的謝府吧。放心,我以後絕對不會踏入你的府門半步。”


    說完這話,景蒙的心口抽痛了一下。


    再也不去找他,即便是假話,也說得她心痛不已。


    同樣心髒被揪緊的還有謝千瀾,他低低吸氣平複唿吸,冷漠道:“想都別想,你我之間的事,沒完!”


    說完,他輕輕攬著景蒙的肩,帶著她走。


    景蒙沒有反抗。


    這時,被周俊打趴下的一個男子卻突然虛弱的出聲,“謝家大少,我聽過你。”


    謝千瀾迴頭,那人硬撐著全身的疼痛趴在地上,仰頭看著他,“謝家大少,仁智無雙,仁在前,智在後。都說你謝家後人從不忘本,心係萬民,可你……你為何會與這個女魔頭如此親昵?!她可是個毒婦啊!她賣女人,賣孩子,她無惡不作,你……”


    男人一口血從嘴裏噴出來,虛弱得再也說不下去。


    景蒙神情冰冷,沒有去看謝千瀾,隻盯著那人,也不辯解。


    周俊張了張嘴,想說這廝是為了活命在這胡說八道,買賣女人孩子的分明是他們。


    然而,景蒙突然輕飄飄的瞥了他一眼,他便默默的閉上了嘴。


    謝千瀾看著那男子,說道:“阿斬是我教出來的,她是什麽樣的人,我比你們清楚,她不可能做這種事。她行事有自己的分寸,我不會多加幹涉,至於你方才的幾句辱罵,我卻是不能不管。”


    他足尖踢起地麵一顆小石子飛向那人,石子嵌進男子肩頭,疼得他慘叫不停。


    謝千瀾攬著景蒙,迅速轉身離開。


    周俊拍拍屁股起身就要跟上,卻不知謝千瀾是背後長了眼睛還是怎麽的,頭也不迴的警告:“你若敢跟來,我扒了你的皮。”


    周俊全不怕,伸了伸懶腰,笑嘻嘻道:“隨便扒,我皮厚。”


    他不怕死的跟在後麵,道:“我與蒙蒙是訂了親的未婚夫妻,就這麽讓一個男人帶走她,就算你是謝大少,我也不能全然放心。”


    周俊笑笑,“不過大少放心,我知道你是長輩,所以您替蒙蒙療傷我絕對沒有不會懷疑你們之間有什麽,我隻是跟著照應。”


    景蒙敏銳的看到謝千瀾的臉色瞬間變白,警告的看了眼周俊。


    周俊立刻閉上嘴,娘的,這活可真難幹。


    謝千瀾一言不發的帶著景蒙到了一家荒野客棧,給她上了藥之後,也一句話不說。


    景蒙從沒見過謝千瀾這個樣子,挑了挑嘴角,道:“謝大少,你這是什麽表情?”


    謝千瀾站在門口,聽到這話驀地迴頭,眼底寒氣驚人,“你叫我什麽?”


    景蒙一開始不會說話 ,也不會叫人,後來會說話了,謝千瀾讓她叫叔叔,她就當沒聽到,再後來她就開始叫他名字了。


    但是卻從來沒有叫過謝大少這麽生疏的稱唿。


    景蒙笑笑,“那不然我應該叫你什麽?師父?義父?還是叔叔?又或者哥哥?”


    謝千瀾不欲多與她爭辯稱唿,直接道:“我竟不知你何時跟別的男人訂了親。”


    “別的男人,謝大少這話的意思,是我應該跟你訂親嗎?”景蒙後肩的傷口因為用力而裂開。


    她了解謝千瀾勝過任何人,她從沒見過他氣成這個樣子,她心裏是高興又苦澀。


    這一次孤注一擲,他若依舊無動於衷,她是真的不知該怎麽辦了。


    這還是謝千瀾曾經教過她的,以退為進。


    周俊不放心景蒙,正端了飯菜走來,聽到景蒙的話,立刻道:“就是,大……我與蒙蒙兩情相悅,自然是我二人定親,謝大少這是什麽意思?要搶親?”


    景蒙的心思從不遮掩,隻要是與她稍微親近些的人,都知道她對謝千瀾的在意,周俊自然也知道。


    如今配合演這出戲,景蒙隻給了他一句話:越煩人越好。


    周俊覷著謝千瀾的眼神,估摸著他可能是超額完成任務了。


    謝千瀾盯著周俊看了一會,移開視線,握緊的拳頭漸漸鬆開,吐了一口氣,“出去。”


    周俊放下飯菜,在景蒙冷漠的目光中領悟到了不滿,心裏頓時咯噔一下,大小姐還不滿意?


    周俊眼珠子一轉,想到了一個絕佳的主意。


    他蹬蹬蹬幾步衝到謝千瀾麵前,叉腰昂頭,鼻孔瞪人,“那可是我的未婚妻!你讓我出去我就出去?”


    突然他感受到一股涼意從後脖子襲來,那熟悉的壓迫感,隻能是景大小姐。


    周俊立刻控製不住的抖了一下,兇神惡煞的表情一時收不住,對謝千瀾怒道:“你至少要告訴我你們什麽時候把飯菜吃完,我還要過來收拾!你知不知道這裏的碗筷有多稀缺?!”


    謝千瀾透過周俊仿佛看到了幾個熟悉的傻子,連帶著對他的殺意都輕了寫,隻丟了句,“我會叫你,現在滾。”


    周俊大怒,“滾就滾!”


    說完就往外衝,走的時候還不忘帶上房門。


    眼看著那門就要砸出巨大的聲響,景蒙微微皺了皺眉。


    可預料中的響聲並沒有出現,謝千瀾飛速的抓住了左右的門,用自身的力氣卸掉了房門的衝擊力。


    然後他輕輕的將門關攏。


    周俊奇怪的迴頭看了一眼,往樓下去了。


    謝千瀾背靠著門,第一時間去看景蒙,神情有略微的不滿,“你的未婚夫竟然都不知道你害怕大力關門的聲響嗎?”


    景蒙麵無表情,“他不需要知道,他開心就好。”


    謝千瀾本來消了一點的火,又如星火燎原,燒得他心肝脾肺都在痛。


    他站到床邊,逼視著景蒙,“我是不是教過你?任何時候都不許委屈自己,你想要任何的一切都可以去擁有,你值得這世上的一切,為何要委曲求全?”


    謝千瀾拳頭緊握,平複了好一會唿吸後,還是繃不住情緒。


    這麽多年,他第一次對景蒙動了怒,“他連你害怕關門聲響都不知,以後若生活一處,你難道還要時時提心吊膽?除了這個,他應該也不知道你夜間睡覺不能有半點亮光,也不知道你不喜吃肉,不喜歡太吵,不喜歡院子種太多樹,不喜歡……”


    “你都知道,可是你又在乎嗎?”景蒙也動了氣,冷笑著問:“你知道我所有的不喜歡,那你知道我喜歡什麽嗎?”


    謝千瀾突然沉默下來,一肚子的火化為了無盡的沉默,良久,就在景蒙受不了想要下床走人時,謝千瀾開口了,“我。”


    景蒙閉了閉眼。


    謝千瀾靜靜說:“我知道,這整個天下,所有的一切,你隻喜歡我。”


    景蒙是個固執的人,她曾以為自己被家人拋棄,滿懷仇恨。


    她唯一得到的溫暖就是他謝千瀾,謝家大少爺自小就心疼自己的弟弟,他知道如何照顧一個孤僻不愛說話的孩子。


    景蒙在他身邊,可以不說話,可以麵無表情,他都能知道她想要什麽。


    是因為他在,她才會慢慢的接受老侯爺一家。


    是因為君鏡他們救了他,她才能容忍那幾個聒噪的大人,她才會慢慢的融入這個她本來不喜歡的吵鬧世界。


    到現在,她已經有自己的朋友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在。


    景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謝千瀾,她知道他都知道。


    他那麽聰明。.


    但這是他第一次承認。


    謝千瀾深深吸氣,摸了摸景蒙的頭,“這些年,很辛苦吧?”


    景蒙搖搖頭,說道:“再沒人能追殺你,傷害你,你可以安心的讀書寫字,我不辛苦。”


    景蒙這些年說話已經很順暢了,但是不知是因為在謝千瀾麵前,還是因為緊張,又說得前言不搭後語。


    但是謝千瀾卻懂,隻要他安心,她做什麽都不覺得辛苦。


    謝千瀾心頭一軟,將景蒙的頭攬進懷裏,“對不起阿斬,是我太膽小,我沒有你那般勇氣。我們曾相依為命,你年紀小,對我生出依賴十分正常,但那不是愛。我也不願你因為依賴和感激就貿然以為那是愛,你是世上最可愛的女孩子,我一直希望你能遇到一個真正心疼你,愛你,知道你所有心事,願意陪你熬過那些不眠之夜的人。”


    “這個人不就是你嗎?”景蒙埋頭在謝千瀾懷裏,聲音帶著哭腔,有一絲絲委屈,“什麽叫真正愛的人?我想跟你在一起,願意為你去死,隻有在你身邊我才安心,如果這不是真正的愛,你告訴我什麽是真正的愛?”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平靜的說過話了。


    她多年求而不得,越來越強勢,甚至用上了強迫手段。


    謝千瀾不僅不惱,反而由著她,於是她變本加厲。


    可是這樣一來,她越是覺得他是因為無法接受她而心生了愧疚,才如此容忍。


    於是心底的委屈和痛苦化為怒火,她幾乎夜夜醉酒,強迫謝千瀾抱著她睡。


    可不知怎麽,明明他們夜夜相擁而眠,但他們之間的距離好像還是越來越遠。


    謝千瀾輕歎,“可是我怕,我怕你隻是因為習慣了我才不願與我分開。我比你大太多,若是有朝一日你厭煩了,我怕……我怕我會活不下去。”


    謝千瀾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無盡的絕望與痛楚。


    他三十五了,人生已過半。


    阿斬才二十二,正是青春靚麗的年紀,可是他……


    景蒙仰頭看他,眼底希冀的小火苗一點點竄大,“什麽叫……活不下去?沒我,你會活不下去嗎?”


    “景蒙。”謝千瀾突然喊她。


    景蒙忙點頭,“我在。”


    她心跳開始加快,仿佛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心願終於要實現了,她生怕自己聽錯一個字。


    謝千瀾垂眼看著她的臉,這張臉跟記憶中不甚相同了。


    這些年,景蒙瘦了許多,下巴尖尖的,臉上幾乎沒有肉。眼睛也愈發的漂亮,帶著成熟女人的誘惑,還有這一頭柔順漂亮的青絲。


    美豔、冰冷,這是世人對景蒙的形容。


    看著看著,謝千瀾感覺喉頭發緊,無論如何他再沒辦法欺騙自己。


    他低頭吻上景蒙的唇,呢喃道:“如果你不介意我的年紀,我們成婚。”


    景蒙嘴唇貼著他的,輕聲問:“你是因為要對我負責嗎?”


    謝千瀾輕笑:“暗國女王不需要任何男人為她負責,她想玩誰就玩誰。”


    他喉結動了動,忍不住輕輕吮吸唇間的柔軟,聲音沙啞,“你得對我負責。”


    吮吸間,謝千瀾突然嚐到一絲鹹苦,他抬手捂住景蒙的眼,“哭吧,有人哄的姑娘,想哭就哭。”


    這是在暗窟裏的時候,謝千瀾對景蒙說過的話。


    那時景蒙武功已經很高強,但是也越來越冷漠,骨頭斷了都不掉一滴眼淚。


    謝千瀾便說:“想哭便哭,我哄。”


    景蒙先是被逗笑,然後多日的傷痛化為淚水,她在謝千瀾懷裏哭了很久。


    結果直到她哭完了,謝千瀾都不曾開口哄一句,氣得她擦幹眼淚質問。


    謝千瀾十分不要臉的說:“還沒學會。”


    此刻,景蒙摟住謝千瀾的腰,紅著眼睛問:“你現在會哄人了?”


    謝千瀾捧著她的後腦勺,加深了這個吻,含著她的唇說:“正在哄。”


    如果月拂泠或者遊淮澤在這裏,一定會吐槽謝千瀾油膩。


    可是這世間的情,本就是一物降一物。


    他們惹不起景蒙,天天欺負謝千瀾,偏偏景蒙對謝千瀾百依百順。


    他無論說什麽,她都開心。


    樓梯口,周俊不住的往樓上看。


    身邊扮成店小二的隨從見他這樣,試探開口:“小少爺你是不是想去看看大小姐他們在做啥?兩人在裏麵待了快一個時辰了。”


    周俊伸出食指搖了搖,“不不不,根據我這麽多年被大小姐迫害的直覺,我總覺得我現在去闖門會被弄死。”


    “少爺,一般女人的直覺才值得相信,您這是哪門子的直覺?”


    “嘖,你要是經常被同一個人打,你也會有這樣的直覺,沒大沒小,去去去,客人來了,說二樓沒房了啊,我在這裏守著。”


    天黑時,景蒙出了房間。


    周俊一下彈起來,指了指自己,小聲說:“該我上場了?”


    景蒙麵無表情的盯著他,盯得周俊後背發涼。


    這時,謝千瀾也從門裏走出,景蒙立刻走到他身邊,然後對樓下的周俊說:“飯菜,謝謝。”


    那乖巧的模樣,甜甜的嗓音,周俊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


    什麽意思?!


    大小姐被鬼附身沒人通知他?


    謝千瀾已知道周俊的身份,也知道他與景蒙所謂的婚約,不過是口頭謊言,對著周俊微微頷首,“不要辣,阿斬不喜吃。”


    周俊還在懵,本能的喃喃,“不喜吃?那我每次招待大小姐都是上最辣的吃食,我還以為終於找到知己了呢,你怎麽不告訴我?”


    景蒙原形畢露,冷冷道:“我憑什麽告訴你?”


    “阿斬。”謝千瀾喊了一聲。


    景蒙抿了抿唇,小聲說:“在外做客,不可挑主家的吃食,此為禮。”


    周俊咽了咽口水,“大小姐您還是別對我這麽溫柔了,我害怕。我現在就去讓廚房弄吃的,先走一步。”


    周俊落荒而逃,謝千瀾無奈的看向景蒙。


    景蒙無辜道:“他膽子比我哥還小。”


    “小侯爺膽子可不小。”


    膽子小的人,是他謝千瀾。


    直到迴了皇城的第三天,他才敢去侯府提親。


    景湛知道的時候剛好和顏灼在迴風翊的路上,看完信氣勢洶洶的,“誰也別想娶我妹妹!她本就不喜人情往來,如何應付得來婚嫁之事?我要阻止她!”


    待快馬加鞭趕迴去,人還沒到侯府大門就看到蔓延出好幾條街聘禮,更生氣了。


    他剛要大喊他不同意這門親事,就聽到侯府裏傳來景蒙的聲音,“誰不同意,我就再也不與他說話!”


    景湛咽了咽口水,邁步進門,假裝沒看到景蒙投來的視線,霸氣的開口:“我的妹妹,想嫁誰就嫁誰!”


    景蒙讚賞的點頭,脆生生的喊了一聲,“哥哥!”


    “誒!”景湛連忙應道。


    這兩年景蒙心情都不太好,話也少,都好久沒叫他哥哥了。


    目睹了全部過程的顏灼朝天翻了個白眼。


    月拂泠看到了,拿出一瓶藥給他,“你有故事我有藥,給你,我研究了個方子,看能不能治好你的嗓子,老用肚子說話顯得我們好像進化得沒你快似的。”


    顏灼無語,這人總是這樣,別人的缺陷到她嘴裏,都能被她說得好像有多令人豔羨似的。


    他毫不猶豫的把藥倒進嘴裏,看了看她的肚子,“你的故事比較多。”


    隨後,他盯著君鏡說:“讓她少吃些,再生得那般艱難,本主閹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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