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朝著一開始定好的躲避點走去,他們今晚要在那裏過夜。


    溫倦和遊淮澤誰都沒有說話,兩人都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溫倦的傷很深,但幸好那時風大,她被遊淮澤壓著動作別扭,匕首刺入的方向又逆著風,因而傷口沒有刺得過深。


    遊淮澤把溫倦安頓下來,給她擦了臉洗了眼睛和手,剩下一點水要留著喝,他就沒給自己洗,蹲在溫倦麵前看她的手。


    溫倦把手縮迴來,道:“無礙的,你不必擔心。”


    遊淮澤低低歎息,“溫倦啊,你到底哪來這麽多奉獻精神?”


    溫倦沉默了一會,說:“我不知該如何報答你……”


    “誰要你報答了啊?”遊淮澤語氣沉沉地,帶著死裏逃生後的疲累,“我對你好是因為你好,況且我隻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事,你平日裏為我出頭,幫我買我喜歡的刀劍,我說金焰的酒不錯,你說去幫金焰剿匪,剿迴來兩馬車的酒,我有說過要報答嗎?”


    溫倦道:“那不過是小事。”


    遊淮澤:“咱倆之間就沒有大事,你還想再來一場大戰,救我一命怎麽的?那剛剛的事夠大了,誒,都被你帶偏了,我想說什麽來著……對,朋友之間互相為對方做些事很正常,你為什麽隻記得別人對你的好,不記得自己也為別人做了很多事?”


    溫倦低著頭,想了會,說:“那你我之間扯平了?”


    遊淮澤氣結,瞪著她,“你做夢!還想扯平,扯犢子吧你!”


    溫倦望著他,眼底帶上笑意,她也不知為何,看著遊淮澤氣急敗壞的樣子就想笑。


    她還不能完全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可卻覺得自己在他麵前總像個任性的小姑娘。


    她整天把遊淮澤氣得六竅生煙,他卻又拿她無可奈何。


    這種感覺……很不一樣,她隻能在遊淮澤這裏感受到。


    遊淮澤也是無語,沒好氣道:“你就慶幸我在學校時候強行被抓去上過幾節心理課吧,你這毛病我非得給你治好了,別人稍微對你好點,你就巴不得掏心掏肺的迴報,什麽毛病?”


    溫倦低下頭,坦誠的說:“我隻是…不想你覺得你在我身上的付出白費,覺得我不過如此,覺得我不知感恩,那以後…就不會再願意對我好了。”


    溫倦自小就背負著女扮男裝的秘密,背負著將軍府的榮耀。親娘早逝,父親嚴肅,常年在軍中堅守秘密,也不敢與人太親近。


    唯一的妹妹在她難時才擔憂,在她好時又怨她不帶她離開邊境。她已失望透頂,更別說交心。


    女兒身暴露時也是那般狼狽,她都不知該如何做一個女子,就要去承受世人討伐的目光。


    她性子要強,不願求助,隻能自己摸索著往前,一直摸索著。


    從小到大,她都是這樣孤獨的摸索著長大。


    以女子之軀學男人,又在學會之後不得不重新做迴女子,她有太多的難堪隱秘不敢告訴別人。


    隻有在遊淮澤這裏,她才敢顯露自己在生活上麵的無能。


    或許是因為他見過她最狼狽不堪的模樣,所以她才願在他麵前暴露自己些許的脆弱。


    這幾年下來,她已漸漸習慣任何事都找他。


    她竟是從一個男人那裏,慢慢學會了怎麽做一個女子。


    貼身衣服要麵料柔軟,遊淮澤給她挑的;有時不可訓練太久,是遊淮澤逼著她休息;手指粗糙難看,是遊淮澤一遍遍給她擦油膏,讓她看到自己手指那般好看。


    還有那些被遊淮澤不厭其煩抹祛疤膏而漸漸消失的眼角細疤,被刀劍割得長短不一,被他修整得漂亮利索的頭發…還有她胸口發漲時不同的盔甲尺寸,床上柔軟幹淨散發著清香的被褥,寒冬裏清晨的熱水……她第一次覺得人生不一定要嚴苛,她舒服的生活也沒有耽擱訓練,反而因為舒心而更加勇猛拚命。


    世人隻見她為將,他是兵。可在溫倦心裏,遊淮澤如春日暖陽,看到他,她就覺得心頭暖。


    如此一想,便覺得自己怎麽迴報都不夠。


    也生怕他以後對她厭倦,於是拚了命的報答,讓他知曉她並非忘恩負義之人,以後若是可以,還請繼續待她好,她必不辜負。


    如此時間久了,她越來越覺得無以為報,便隻剩這條命了。


    溫倦有時候總會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她有一天是要為遊淮澤去死的。


    隻有這樣,才足夠報答他待她的細心與妥帖。


    遊淮澤看著溫倦的頭頂,說:“你平時晨起就訓練,夜晚累了倒頭就睡,一有空也都在想些家國事,注意力從來就沒在自己身上過。這次也正好,再往前的路我都記得,這麽大的沙暴短時間內不會再有第二次,你不用管,我來帶路。你趁著這個時間好好想一想,溫倦,拋開家國天下,你自己想要什麽?”


    溫倦脫口而出,“天下太平。”


    遊淮澤:“……我剛說半天都白說了是吧!”


    他語氣一下揚起來,怒道:“真跟你說不了幾句好話,你就氣我吧!氣死我你就想明白了!”


    溫倦又想笑,也不知該想什麽,但還是應承下來,“我會努力想。”


    遊淮澤睨她,“想什麽?”


    溫倦與他對視,半天答不出來,像極了上課突然被老師提問講到哪一頁的學生,懵逼得十分清澈。


    遊淮澤握起他沙包大的拳頭,舉到溫倦眼前,“我會打女人的我告訴你!”


    溫倦笑得更開心了,點點頭,“好。”


    “好個der啊好!”遊淮澤深吸一口氣,“壽命都被你氣短了,隻能活兩百歲了!”


    溫倦嘿嘿嘿的笑出了聲,在遊淮澤轉過身時,她忽然說:“如果拋開家國天下,我隻想要你。”


    遊淮澤豁然轉身,“你剛才說什麽?”


    溫倦輕咳一聲,有點心虛,“如果,隻是如果,這世間沒有如果。”


    遊淮澤嘴角翹了翹,又故作兇態,“怎麽沒有?什麽家國天下,把我弟放出去禍害禍害保準毀得什麽都不剩。到時候什麽家國,什麽天下,都沒了,讓你保護!到時候如果就是現實了!”


    溫倦莞爾,她看著遊淮澤,朝他走近了兩步,說:“遊淮澤,我是不是很煩人?”


    遊淮澤:“是啊。”


    溫倦:“……”


    遊淮澤指節曲起,敲了敲她皺緊的眉心,“誰不煩人?我弟不煩人?小祁子不煩人?就連湛湛,管教妹妹的時候還煩人呢。我是不是忘記說了?我喜歡你,不隻喜歡你英勇無畏,滿腔熱忱,還喜歡你懵懂迴避,傷感脆弱。你避吧,你隨便逃避,我讓你避開了算我輸。”


    溫倦看著他,似乎還沒明白他什麽意思。


    遊淮澤吊兒郎當的抱著雙臂,目光深邃的看著她,身後黃沙接天,吹掠來的風將他的話一字一句砸進溫倦耳朵裏,直擊心扉,“我不管你是要犧牲還是要奉獻,也不管你是無以為報還是害怕得到再失去,你什麽情緒都可以,沒事。反正我就在這,你跑我就追,你背對著我也沒事,我永遠麵朝著你,你迴頭就能看到我。就算你一輩子不迴頭,我就跟著你走一輩子,你當鴕鳥埋著腦袋,我就在外麵替你守著腦袋,你隨便躲,娶不娶什麽的也不重要了,反正你還想要我,我就跟著,我這人別的不行,想跟著誰走,還真是沒什麽攔得住,我就死纏爛打,愛怎麽著怎麽著吧。”


    溫倦嘴巴微張,呆呆道:“……死纏爛打?”


    遊淮澤突然邪邪的挑了挑嘴角,“是你給了我死纏爛打的底氣,有本事你讓我滾啊。”


    溫倦:“……”


    她沒這個本事。


    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對遊淮澤說滾這個字。


    遊淮澤麵上看起來很淡定,實則後背冒了一層汗。


    他生怕太直接了會把溫倦嚇跑,幸好……


    臉這種東西,丟多了就不怕丟了。


    喜歡兩個字他說得也越來越順嘴。


    他與溫倦一樣,有話直說。


    不一樣的是,他有自己的底氣,可以勇敢的表達自己的一腔熱忱。


    而溫倦沒有這個底氣。


    她為將,底氣來源是自己,所以她拚命努力的做一個好將軍,說好聽點是為國為民,說難聽點,這就是她唯一的寄托,她隻能為此付出一切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價值。


    而在感情上,她毫無依托。


    遊淮澤看著溫倦,以後他就是她的感情依托。


    他們都是普通人,都沒辦法真正做到瀟灑獨立於人間。他們需要身後有那麽一個人,無論是朋友家人還是愛人,隻要身後有那麽一個人在,心底就能生出無限的勇氣。


    他有他的勇氣來源,現在,他要成為溫倦的勇氣來源。


    人與人之間,不就是這麽迴事。


    遊淮澤話說得清楚,溫倦沒有明確拒絕,於是兩個人就進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態。


    遊淮澤成了主導,溫倦全程跟隨,安靜的思索。


    跟之前不同的是,每次遊淮澤都會牽住她的手,十指緊扣。


    荒漠沙城之中,兩個人並肩同行,像漫漫黃沙中的兩隻小螞蟻。


    一直走了好幾天,終於離開了沙暴頻發的區域,看到一汪清泉的時候,遊淮澤直接跪了,“等著吧,我弟給我準備的聘禮不給我翻倍,我天天找她鬧。”


    溫倦莞爾一笑,“你想要多少聘禮?”


    遊淮澤望著她,“看你啊,都給你的。”


    溫倦臉有些發熱,走向泉水,把水囊灌滿了水遞給遊淮澤,說:“多少都無妨。”


    遊淮澤躺在沙子上,雙臂枕在腦後,望著溫倦挑眉,“那你是答應嫁給我了?”


    溫倦把水塞給他,“沒有。”


    遊淮澤嘖了一聲,望著天歎氣,“第十七次求婚,失敗。”


    溫倦蹲在泉水邊,看著水麵自己眉眼間抑製不住的笑意,手指點在水麵,強行撥亂了自己的羞澀。


    自從她不小心脫口而出那句“隻想要你”的話後,遊淮澤像是再沒有任何顧慮一般,這幾天閑來無事就要問她嫁不嫁。


    她雖每每拒絕,可兩人之間的氣氛卻不像之前那麽僵硬。


    遊淮澤會自然地牽她的手,會自然地給她喂吃的,她也十分自然地接受他的照顧。


    除了不鬆口答應嫁他,他們似乎……親密得像兩口子。


    溫倦用水拍了拍臉,總覺得自己不太清醒。


    黃沙漫天,人在其中待久了容易迷失,感情更是不夠清晰。


    這時,一陣空靈的駝鈴聲突然傳來。


    遊淮澤幾乎是立刻爬起來,拉著溫倦趴到地上。


    不遠處,一隊駱駝正朝著泉水的方向走來,看方向,竟是從他們的對麵而來。


    遊淮澤與溫倦對視一眼,眼底都有驚喜,看來他們已經到了有人的地方,再往前應該就要到鳳陰山了。


    “我們可以請他們幫忙帶我們出去。”遊淮澤說道。


    他們這幾天趕路已經是筋疲力盡。


    難怪極瞳會說兩個人為最佳,現在他們知道原因了。


    多一個人,在經曆沙暴後,食物和水一定不夠。若隻有一個人,行走在無人荒漠中,一定會瘋。


    隨著駝隊越來越近,遊淮澤看到了最後麵駱駝上坐著一個人。


    他正準備打招唿,溫倦突然臉色一變,攔住了他,“別喊,我們立刻走。”


    遊淮澤見她臉色凝重,沒有多問,抓起水囊就準備走。


    但是沙漠一望無遮擋,對方已經看到了他們。


    兩人沒跑幾步,兩側沙坡上就跑下來許多用布包裹著臉的人,個個身材高大,看裝扮像是常年在沙漠中居住的人,額頭的皮膚黝黑幹燥,臉被裹得很嚴實,隻露出警惕的眼睛,麵上蒙著的布沾著一層沙塵。


    “溫將軍,好久不見啊。”


    那駝隊最後麵的人從駱駝上下來,臉上一道可怖的傷疤,笑起來十分猙獰。


    此刻,他正似笑非笑的看著溫倦,笑意不達眼底,看起來陰沉可怕。


    遊淮澤把溫倦擋住,“閣下認錯人了吧?我跟我夫人不小心誤入荒漠,出門在外靠朋友,老哥能不能幫幫忙?”


    刀疤男笑出了聲,笑聲從低轉高,像是聽見什麽笑話一般,“夫人?你是個什麽東西,也敢假裝溫將軍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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