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麽你死……”說話人迴頭看到人,聲音戛然而止。


    眾人看清了來人,一下都安靜了下來。


    短短幾天,遊淮澤已經瘦脫了相,下巴很尖,有短胡茬,眼睛裏全是紅血絲。


    “夢夢,這就是你喜歡的那個學長吧?是挺帥的,但是他好像有暴力傾向哦。”


    “別說了。”是在明德樓下等遊淮澤的女生,她跟室友在人群角落。


    她有點煩的拉著同伴,“我沒喜歡他,就是要了個聯係方式而已,離他遠點吧,他打人還挺疼的。”


    “什麽?他打過你?”


    “沒有,他手勁大,哎呀好了別說了,離他遠點就行了。”


    “也是,看他這樣也不知道會幹出什麽事來,不會亂捅人吧?聽說報複社會的就愛在學校亂殺人。”


    “噓……走了。”


    馮甜站在人群中,看周圍人或畏懼或警惕的看著遊淮澤,走上前拉了下他的胳膊,遞過去一個冒著熱氣的包子,“早飯,吃完去上課。”


    遊淮澤沒接,隻看著馮甜,“馮美女,她沒死,我能感覺到,我覺得她還在,你能不能帶我進你們寢室再看看?我覺得她還在,真的。”


    周圍人的眼神一下就變了,“他是不是瘋了?”


    “受刺激受大了吧?”


    “這模樣跟個流浪漢似的,大學也該查查儀表什麽的吧。”


    “不是,你們能不能行了?這一看就是傷心過度,你們有毛病吧?”


    一時沒人說話。


    馮甜四周看了看,小聲說:“那個寢室封了,不讓進,你別這樣,你聽我的,你去辦休學,休學一年行不行?你現在別在學校了。”


    “不,我得快點畢業掙錢給我弟買房。”遊淮澤低頭啃了口包子,“沒事,你去上課吧,我自己想辦法。”


    “你想個屁的辦法,”馮甜想說什麽,又閉上嘴,把他拽出人群,到沒人的地方還是壓著聲音,咬牙說:“你敢翻牆進女寢,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遊淮澤聽著這話笑了,笑容苦澀又難看,“求你,真的,弄死我吧,下手狠點,別留手。”


    他慢慢聲音變低,抱著頭蹲下,聲音很低夾雜著哽咽:“真的,弄死我吧,弄死我吧,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馮甜眼圈發紅,不停的抹著眼淚,說不出話來。


    遠處,一個穿著高中校服的女生靜靜的看著一蹲一站的兩人。


    文理大學的附屬高中,時常有高中生來逛學校,沒人注意到這個半個身子都縮在樹後的女生。


    遊淮澤迴到寢室,三個室友立刻圍上來,“沒事吧?我靠,你這臉跟僵屍似的,今天有體能訓練,我給你請個假吧。”


    寢室除了曲陽,另外兩個跟遊淮澤一樣,都是體育學院的學生,平常訓練很多,這種事他們也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這會又著急訓練,安慰了他幾句就走了。


    曲陽盤腿坐在床邊,望著從頭到尾安靜站在門邊沒動過的遊淮澤,說:“你要不要跟我聊聊?我那天心髒病發,老師讓我休息呢。”


    遊淮澤艱難扯出一個笑容,“你那是正經發病嗎?”


    笑了一下嘴角又垂下去,似乎隻是牽動嘴角這一個動作,就已經讓他精疲力竭。


    曲陽倒了杯熱水給他,“我也不勸你什麽節哀了,你就說你現在想幹什麽吧。”


    水杯冒著熱氣,遊淮澤低頭湊近水杯,熱氣將他的眼睫蒸得濕潤。


    沉默良久,他低聲說:“曲陽,我覺得我弟還活著,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瘋了?但是我真覺得她沒死,她怎麽可能突然就死了呢?不可能的啊,這裏麵一定有什麽問題,我暫時想不到,我也沒真的見過鬼,但是…但是……”


    “所以你想怎麽找她?”曲陽打斷他。


    遊淮澤抬頭看他,“你信我?”


    曲陽白他一眼,“我信你個屁,一天到晚鴿老子,你在我這信用度為負。但是吧,我在醫院住那麽久,其實我還挺相信命的,反正我看你也要折騰,陪你瘋一把。”


    曲陽笑著摸了摸鼻子,“說不定你真發現這世界上有鬼有魂魄什麽的,對我也有好處,我就不怕死了。”


    遊淮澤扯了扯嘴角,“我這幾天一直在想,是不是她太累了,一邊做項目一邊寫論文,一邊還要幫那什麽教授分析數據,還有什麽考試,你不了解她,她其實特別能鬧騰,但是這幾個月的時間她連跟我打鬧的勁兒都沒了。我覺得她可能是太累所以就躲起來休息,估計是沒來得及告訴我吧,沒事,我找她就行。”


    曲陽也就才剛迴學校兩個月,不太了解月拂泠,調調頭說:“所以你這段時間才都圍著她轉,到處鴿人。”


    遊淮澤笑,“那倒沒有,以前也鴿,就最近勤點。”


    曲陽:“你別笑了,看你笑我想哭,你就說你想幹什麽吧?”


    “我要再進她寢室看看。”


    “翻牆是吧?”曲陽穿上外套,“我去踩點,你睡會吧,再怎麽著也得等天黑。”


    這個天氣的下午三四點已經很熱了,但是曲陽還是要穿外套。


    他身體不好,怕冷。


    晚上十一點。


    女生寢室已經熄燈,宿舍樓還有女孩子走動聊天嬉笑的聲音,但外麵已經沒人了。


    女生宿舍後麵是一片樹林,遊淮澤蹲在牆下,指了指防盜窗,小聲對曲陽說:“就是這間,我每次給她們買飯都放在陽台這。”


    曲陽緊張的看了看四周,聲音更小,“臥槽,我第一次偷進女生宿舍,好像變態啊。”


    他試探著從牆裏退出去看防盜窗,又迅速縮迴來,“不行,太高了,比你還高一點,放東西能放,但是要拆防盜窗這種高度使不上勁,很容易被發現。”


    遊淮澤用繩子去套防盜窗其中一根欄杆最下麵的焊接點,隻要用繩子把挨著的兩根欄杆貼著焊接點拉緊,再用棍子穿到裏麵用力拉絞,就能鬆動焊接點,隻要拉開三根欄杆,他們就能翻進去。


    男寢沒有結實的棍子,遊淮澤拿的是平時他們練手臂肌肉的握力棒。


    曲陽知道說不聽,就等著他試。


    防盜窗有點高度,遊淮澤必須把手舉過頭頂去纏繩子,沒一會手臂就酸了,但他還是歇一會纏一會的把繩子纏緊,然後舉著握力棒去使勁絞拉。


    他幾天沒好好吃飯,這會力氣也不夠,時不時就要收迴手臂恢複力氣,同時還要小心著不能發出聲音,以防被兩邊寢室的女生發現。


    隻要兩邊寢室的人拉開窗簾,在往左或右一看,就能看到兩個變態在撬女生寢室的防盜窗。


    曲陽心怦怦的跳,這可太刺激了,他的小心髒有點受不了。


    寢室的防盜窗很結實,遊淮澤費了半天勁第一個焊接點都沒弄開,宿舍裏已經從剛熄燈時的熱鬧慢慢變得安靜,再繼續下去聲響會很明顯。


    曲陽沒敢說話,拽了下遊淮澤的衣服。


    遊淮澤踮腳看寢室裏麵,一片漆黑,往常他每次拎著吃的過來時,幾個女生接二連三出現在窗邊嘰嘰喳喳一邊損他,一邊等待投喂的熱鬧景象,再也不會出現了。


    他跟曲陽離開了女生宿舍。


    “這樣下去不行,太慢了。”遊淮澤心裏很慌,總覺得再慢會來不及。


    於是第二天,他跟曲陽商量好,他趁亂混進女寢,在裏麵把防盜窗鬆動,晚上直接拆了進。


    曲陽都聽他的。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女生宿舍門口被人用大紅色橫幅的背麵擺了一個心形,曲陽站在裏麵,手上捧著經常出現在學校湖邊的蘆葦。


    在女生宿舍門前這個架勢,一般來說都是要表白。但不論是地上的橫幅心形,還是男生懷裏的蘆葦,都隻顯示著兩個字:敷衍。


    仔細看那橫幅,還隱約能看見背麵動漫社三個字。


    唯一的看點就是,心形中間的男生長得還不錯。


    正是吃飯的點,宿舍外很快圍滿了人,宿管阿姨不得不走出來,隨時準備趕人。


    就在混亂中,一個個子特別高的女生從人群中穿過,進了女生宿舍,女生長發披肩戴著鴨舌帽看不清臉,大熱天的穿著長長的風衣,雙手抱在胸前,似乎還抱著一個工具袋,低頭走得很快。


    有人多看了兩眼,但是大學校園裏什麽人都有,也沒多在意,都等著看表白現場。


    那穿風衣的高個女生正是遊淮澤,昨晚他找了動漫社的人借假發借衣服借橫幅,動漫社社長已經實習,不在學校,打電話時候給遊淮澤一頓臭罵,然後讓人把東西給了他。


    遊淮澤進宿舍後繞到月拂泠所在寢室樓棟的另一個入口,然後從遠處的走廊往她寢室走。


    偶爾有路過的人看他一眼也就過去了。


    他走到寢室門口,大概是害怕嚇著學生,門口沒貼封條,105這間寢室就跟其他寢室一樣,看起來就像是裏麵的人不喜歡被人看,所以一直關著門。


    遊淮澤直接掏出鑰匙開門,月拂泠經常忘帶鑰匙,又不想老是麻煩室友,他這裏有兩把她寢室的鑰匙,一把帶身上,一把在他寢室。


    他迅速閃身進去,裏麵一片漆黑。


    他看了眼月拂泠的床鋪,幹幹淨淨的鋪著白布,枕頭位置放著一朵小白花。


    他閉了閉眼,快步走向防盜窗,在裏麵拆就要好拆很多。


    昨晚他也查了許多辦法,就是動作要快。


    按曲陽說的話是,他這輩子跟女生說話,除了醫院護士就是他媽,他壓根不知道怎麽表白。


    而他表白的對象是商學院出了名的大美女。


    他們期盼的就是美女壓根不要搭理曲陽,讓他多拖一會時間。要是美女直接出現拒絕,熱鬧很快就散了,那時候遊淮澤就很容易成為熱鬧。


    幸好,遊淮澤在拆家這方麵有莫名的天賦,帶著工具他很快就把防盜窗的螺絲鬆了好幾個,再斷幾個焊接點,晚上的時候隻要把欄杆取下來就可以了。


    此時,曲陽正在跟商學院的大美女麵對麵,遊淮澤混進人群的時候,就看見他麵紅耳赤,唿吸不順暢。


    他擠開人群衝進去,抓住曲陽的手腕就往人群外跑。


    有人驚唿:“何菡你被人截胡了,姐妹你牛逼!”


    “臥槽私奔啊!姐妹好樣的!百年好合啊!”


    曲陽被遊淮澤拉著一路跑到學校偏遠的小樹林,一顆心跳得飛快,“停停停,我心髒病真要犯了。”


    他撐著膝蓋喘了半天的氣,忍不住笑了,“你真牛逼,哎!”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臉色有點蒼白,“我還是第一次這麽瘋,我媽知道得罵死我。”


    遊淮澤取了假發,脫了衣服,挑了挑嘴角,眼眸卻沒有一絲笑意,“這就瘋了,見勢不對先跑路,我弟教……”


    他止住話頭,揉了揉太陽穴,“先迴去吧。”


    曲陽看著遊淮澤的背影,雖然隻認識幾個月,但是他看多他憨憨傻傻的模樣,還是第一次看到遊淮澤這個樣子。


    有點酷,有點瘋,甚至有點不近人情的狠。


    那張皮囊下不知道壓著多少急待爆發的情緒。


    遊淮澤整個人都有些行屍走肉,所以他沒有發現,曲陽的臉色,蒼白得有些不正常。


    晚上。


    還是熄燈後的時間,月色正好,遊淮澤成功卸下防盜窗,讓曲陽在下麵放風,自己翻進了寢室。


    他不敢開燈,隻能借著窗外的光看寢室裏的情況。


    寢室很空,另外三個人搬走,就隻剩下月拂泠的東西。


    學校給了通知,最多一個月,必須把遺物收拾走,不然學校就會全部處理掉。


    遊淮澤小小的喊了一聲,語調歡快,“小壺蓋兒?弟?大月子?你是不是在呢?你跟我說個話?要不你出個響也行,是不是得像玩筆仙那種請一請才行?我陽氣太重了?應該不能吧,我餓好幾天了,快要餓死了,快餓死了的人應該沒陽氣,你出來唄。”


    寢室裏很安靜,隻有其他宿舍偶爾傳來的笑聲和說話聲。


    生命的消逝對於有些人來說是天塌地陷,但對於無關之人來說,隻有短暫的遺憾和難過,之後就會繼續投入自己的生活。


    死亡二字,沉重,又不沉重。


    等了很久,還是沒有任何迴應。


    遊淮澤有點慌,聲音微微發抖,“弟?你能聽到嗎?你肯定還在是不是? 你要是不能發出聲音,你從我身邊過一下,應該會有風,我能感覺到,我肯定能感覺到……”


    他閉上眼睛,可是…沒有,什麽都沒有。


    靜夜無風,他連欺騙自己都做不到。


    他坐到月拂泠的床鋪邊發呆,一樓的石板冰涼徹骨。


    就在宿舍的說話聲漸漸消失時,一聲尖叫打破了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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