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辭一下子反應過來了,“你跟蹤我?”


    男人撐著手臂歪頭看他:“誰叫你像個兔子一樣跑那麽快。”


    “你是叫阿辭的對吧?阿辭。”


    “你——”


    你怎麽跟個變態似的?


    褚辭有些氣惱,他皺著一張臉,開口道:“別這樣叫我,咱倆不熟。”


    男人也不生氣,一副笑眯眯的樣子。


    褚辭有種狠狠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看不出來我不想理你嗎?


    褚辭的眉頭從剛才皺起就沒鬆開過,“好了,你現在也知道我的名字了,可以離開了嗎?”


    男人琥珀色的眸子盛滿了笑意,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這麽不待見我啊?可是你看樓下的人都坐滿了,我又沒帶錢,不介意賞個座給我吧?”


    沒帶錢你還敢跟進來?


    褚辭瞪他一眼,偏過頭看向樓下,當男人不存在似的。


    在剛才他倆說話的空當,樓下的說書先生早就已經開始了。


    座無虛席的人群中,剛才還在談天說地的人早安靜下了,聚精會神的聽著台上那人的故事。時不時跟著故事發出一兩聲或激動或唏噓的歎息。


    說書先生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精神矍鑠,留著長長的白花花的胡子。他的聲音低沉悠長,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故事裏,又似乎在冷眼旁觀著一件發生在自己麵前的事。


    “……戚家相公一陣頭暈目眩,突然的眼前一黑,待他醒來,竟發現自己到了一個如天宮仙境般的地方……這桃源中除了一位神仙般的女子,再無其他人……小相公和這神女互生情愫,便結為了夫妻……他們日日相對,相敬如賓,竟然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有一日,小相公像往常一般醒來,周圍卻不見了神女的身影……可憐的小相公將整個地方都找遍了,都沒有發現神女的蹤跡,一時間,他竟像個孩子那般哭了起來……小相公難掩悲傷,越哭越大聲……小相公一下子醒了過來,卻見周圍落英繽紛的景色消失了,他好好的躺在自己家中的床上……家裏的人問他可是在夢中夢見了什麽,竟會哭的那樣的傷心……與神女耳鬢廝磨的低語真實得仿佛都還在耳邊,而可憐的小相公啊,與神女相關的一件寄情之物都不曾留下……”


    這樣黃粱一夢一場空的故事,褚辭聽過好幾個版本的。他興致缺缺,又在琢磨著旁邊男人的事,顯然有些心不在焉。


    他看了一眼對麵的人。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似乎聽得格外認真。


    男人的笑容全部收了起來,他的目光看向了別處,又像是散在了空氣中。


    他若不那樣不正經的笑的話,深邃淩厲的五官便會格外的有攻擊性,顯得又迷人又危險。


    他身上的氣息隱隱有些熟悉,褚辭將之歸咎為“強者之氣勢”,像聶滄崍和商寒遠那樣。


    他究竟是個什麽人呢?


    褚辭看向樓下,說書先生已經在開始收拾麵前的東西了準備離開了,許多人都在高聲談論著,有人跑到先生麵前,問道,神女是真的出現了,還是戚相公的一場夢。


    圍過去的人越來越多,且問的都是這同一個問題。說書先生摸了摸長長的胡子,隻笑笑不語。


    也對,保留故事的神秘性能讓一個故事變得更加的吸引人。


    “你覺得那是一場夢嗎?”男人突然開口問道。


    褚辭迴過頭,對上男人晦暗不明的眸子。他正經嚴肅的表情讓褚辭忍不住迴應他,“可能是吧。”


    少年唇紅齒白,模樣青澀,白袍校服襯的他如玉的麵龐愈發的不染纖塵。


    男人低笑兩聲:“我肯定見過你。”


    褚辭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剛才還在問他別的,一下子又跳迴了之前的話題。


    兩人不算太近也不算太遠的距離,讓褚辭能看清男人眼中印著的自己的身影,卻看不清自己的表情。


    他將褚辭的五官又慢慢的描繪一遍,笑嘻嘻的說:“說不定我們就是在夢中遇見的。”


    褚辭忍住想打人的衝動。


    別亂撩人好吧,老子是直男。


    “隻可惜我不會做夢,所以那一定是在你的夢中。”


    騙鬼呢,誰不會做夢啊,除非你不休息不睡覺。


    許是覺得男人還會扯出更離譜的話來,褚辭下定決定要斷了男人的念頭。


    褚辭麵冷嘴硬的時候,總是會下意識微微皺眉。


    “你也知道,我是浩元宗的弟子,今晚就會迴到浩元宗。我師尊和師叔們都很厲害,你最好不要打我的主意。”


    男人笑笑,“阿辭,那告訴我你的全名。”語氣中竟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


    褚辭有些抓狂。


    “你為什麽一直糾結我的名字啊。我之前也說過了,問別人名字前,至少先說出自己的名字吧。”這是禮貌問題好吧?


    “你想知道我的名字?”男人怔了怔,“很久很久沒有人問過我的名字了。”


    “難道你沒有名字?”褚辭沒好氣的問道。


    男人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古怪起來,他明明勾著一抹笑意,卻無端透出一股寂寞。


    他定定的看著對麵的少年,嗓音低沉清澈,“有的。風雪……戚風雪。”


    “我叫戚風雪,你呢?”


    算了!反正今晚上就迴去了。


    “褚辭。”少年迴答道。


    聞言,男人輕笑一聲,他將那個名字在唇齒間輕輕地滾了一遍,腦海中仿佛有什麽蠢蠢欲動著要破土而出。他奇怪於這份異常,心中又隱隱有幾分激動。


    他是自己要找的人嗎?


    戚風雪問道:“我可以送你一個東西嗎?”


    褚辭想也不想脫口而出拒絕道:“無功不受祿,我不要。”


    “咱倆也算認識了,但是過了今夜,我就要迴浩元宗了,我們以後可能也不會再見麵了。”


    “我可以來找你。”


    褚辭搖了搖頭,卻狠不下心說出拒絕的話。


    褚辭將東西往他麵前推了推:“我請你吃花生吧,昨晚謝謝你。”


    如果戚風雪的態度沒有這樣曖昧,如果他也不用迴到原來的世界,褚辭倒還是挺想和他做朋友的。


    在褚辭看不到的桌下,一根突然冒出來的紅色小細線,在他潔白的小指頭上蹭了蹭,慢條斯理的纏繞了上去。


    而這紅線的另一頭纏繞著的,便是慢悠悠喝著茶的戚風雪。


    他表情未變,那隻手輕輕的拽了拽紅線,腦中便出現一聲聲清脆的鈴鐺聲。


    紅線另一頭的人似乎沒有察覺出任何的異常,那根紅線片刻間便消隱了,就像從未出現過那般。


    戚風雪的嘴唇勾了勾。


    阿辭,不要離我太遠哦。


    褚辭最後是在背後那人灼熱的視線下離開的。


    一出薛義樓,他感覺身邊的空氣都清新了不少。


    ——


    如果是往常,宋淨舟倒是無所謂多晚走,就算夜色濃重他也能正常趕路。


    可這次帶了褚辭出來。


    所幸今天結束的也很早,太陽也還沒下山,他和褚辭收拾好東西,便往迴趕。


    見褚辭沒有了昨日來時的那般神情歡快,宋淨舟便以為褚辭是舍不得迴去,安慰他道:“你若是喜歡,我與你師尊提提,以後你都可以跟著我出來。到時候方言的身體再好些,你們還可以一起。”


    褚辭應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


    他自我安慰道:這次之後,應該不會再遇見他了吧。


    褚辭這樣躲著戚風雪,倒也不是討厭他,隻是心底的感覺很奇怪。明明他身上的氣息那樣強勢逼人,自己也不認識他,可他的潛意識裏,卻覺得戚風雪不會傷害自己。如果不是害怕自己闖出什麽亂子,導致劇情失控,褚辭倒是不會這樣推拒他。


    會不會原主和他真的見過?在他還沒有穿來的時候?


    可是不應該啊,他穿來前原主不是一直病著嗎?


    難道戚風雪曾經去過浩元宗?


    褚辭心中的疑問一個接著一個。他將腦海中那張肆意張狂的臉趕了出去。


    管他呢!


    這次出來,拋開遇見的某人來說,褚辭還是挺開心的。


    書中宋淨舟救人雖然是為了推動劇情,但是每次的場景都寫的神乎其神的,隻要宋淨舟出手,就沒有救不迴來的人。


    沒想到已“封神”的宋長老,會到凡塵去義診。


    褚辭記得係統說過,書中故事的走向和人物結局是清楚明晰的,但一些出現過卻又無關緊要的人和物,世界力量會潛移默化的維護修複,使之合情合理,讓這個世界更規範。


    褚辭有些好奇,他問宋淨舟:“師叔,你為什麽會想到去義診啊?”


    宋淨舟揉了揉他的腦袋,淡淡道:“這是我的責任。”


    “擁有這份能力,就該去救更多的人。”


    ……


    褚辭兩人迴到藥閣後,天已經黑了。


    褚辭累了個半死,索性師尊還不到出關的日子,便決定明天再迴景令峰。


    褚辭從他那一堆花裏胡哨的小玩意中,認真的挑出幾件好東西送給方言。


    方言的表情愣愣的,有些不敢相信的確認了好幾遍。


    “這些都是給我的嗎?”


    褚辭點點頭:“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就選了幾個我覺得可以的。等下次你也可以出去了,再選你喜歡的。”


    褚辭看一眼宋淨舟,有些心虛的補充道:“當然,是花的師叔的錢。”


    方言小心的將東西捂在懷中,低著頭小聲道:“喜歡的……很喜歡。謝謝褚師兄。”


    褚辭有些不好意思,“沒事沒事,你喜歡就好。”


    一邊的宋淨舟看著兩個小孩笨拙的交流,有些好笑。


    方言將收到的東西又小心收好,又跑到褚辭的麵前,紅著臉支吾了半天。


    原來是方言看見了褚辭放著的烤肉,怕壞掉了可惜,就給吃掉了。


    “我還以為什麽事呢。那本來就是我留給你的啊,還給你留了張字條。”


    方言瘦瘦小小的臉更紅了,他不敢看褚辭,“我不識字。”


    他怕麵前溫暖的少年會嫌棄他,連忙說道:“宋長老在教我讀書識字了,我也會好好學的。”


    瘦弱的少年失落又努力想討好的語氣那樣強烈,褚辭心中有些難受,笨拙的安慰著:“那有什麽,我也識字識得晚,不信你問宋師叔。”


    “你有不懂的,可以來問我,也可以來找我玩。”


    那什麽,路人甲就應該相互幫助。


    方言的眸子亮亮的,看的出來是很開心的,不過開心得像是要哭出來似的。


    他重重的點頭,仿佛要把這難得的溫暖給熨燙進心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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