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磐確信,自己是第一次見到頓可,雖然在他不多的人生中,總能聽到有關他的信息,也知曉他是神族這一輩的最強者,可當他真正站在自己麵前的時候,源自幼年時期的恐懼還是瞬間占據了他的內心。


    這個少年身上的氣質,和宮天許幾乎一般無二,若非兩人的印痕和容貌有所區別,恐怕頓可單單是站在他麵前,就足以讓他迴憶起幼年時有關宮天許的恐懼。


    一滴冷汗從王磐的臉頰流下,頓可的突然出現和所帶來的恐懼讓王磐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明顯能感覺到一種名為畏懼的東西充斥了他的內心,即便頓可礙於此地規則並沒有釋放威壓,可無論是王磐還是周遭的其他人,都無法在這少年麵前抬起頭來。


    頓可冷漠的眼神微微泛起一絲波瀾,平靜的金色眼眸中,閃爍出一抹不易覺察的驚訝。


    如果他真的是變數,真的是跳出棋盤的棋子,在麵對自己的時候絕對不會出現這種反應。在到來之前,頓可就在腦中簡單設想過對方的反應,無非是根本不受影響,甚至是他根本說不上來原因的憤怒,可唯獨不應該是畏懼。


    就好像,他和周圍的人,並沒有什麽區別。


    心中的警惕微微放鬆了一些,頓可伸出手,竟主動將跌坐在地上的王磐拽了起來。所有的神族都嘩然了,頓可在他們心中,是神族的絕對象征,這樣的他為什麽會對一個魔族伸出援手?對於高傲的神族而言,僅僅是觸碰到異族都會覺得厭惡不已!


    “對不起,我好像認錯人了。”頓可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羞愧,仿佛他將王磐嚇了一跳這件事情從未發生過,然而奇怪的是,周圍的人竟然也覺得理所當然。


    畢竟,皇帝不會因為做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就向臣子道歉。


    頓可的手雖然白皙勝過女人,但卻沒有想象中的寒冷,反而充滿了奇異的溫暖,恍惚之間,王磐就被頓可拽了起來,他輕輕搖晃了一下,這才緩過神來。


    他並沒有聽清頓可說什麽,低下頭,快速離開了這裏。


    人群,重新恢複了正常,見到了頓可大人,神族一眾獵者圍攏上來,頓可簡單將和莫爾的計劃說了一番,然後開始安慰受傷的或者失去親人和同伴的眾人。而人族和魔族則是用忌憚的神色看了頓可一眼後,同樣快速離開,甚至有的人直接選擇在支付完一定積分後,直接放棄了夜獵令,等待時間結束後傳送出去。


    在沒見到頓可之前,人們隻是聽說過這個少年是神族中可以比肩宮天許的強大天才,可宮天許的威名是在戰場上一點點打出來的,死在他手中的人族和神族的強者不計其數。反觀頓可,從傳出他的名聲後,似乎就再也沒聽說過他半點事跡。


    在見到頓可之前,或許很多人還存在著就頓可這樣的縮頭烏龜也配和宮天許相比的想法,可見到頓可之後,人們就明白,這個少年的確有著和宮天許比肩,甚至有著超越宮天許的強大實力!


    人群之中微笑著,輕聲關心神族眾人的頓可慢慢抬起頭來,他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那個略顯狼狽的身影上。隻是對自己氣勢的畏懼並不能證明什麽,可剛剛在拽起少年手臂的時候,頓可很明顯地感覺到,少年並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至少,他的身體內,沒有人族的氣息。


    快速迴到館驛,王磐反手重重將房門關上,恐懼如洪水一樣將他緊緊包裹,他不明白,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自己仍然忘不了將近十年前,宮天許舉手之間將整個王家鏢局的人們殺死的一幕。這份被他遺忘的恐懼並沒有如他所想在時間的長河中消失,而是一直靜靜潛伏在他的記憶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爆發。


    “夜大人……”在王磐還陷入恐懼的時候,一隻粉嫩的小手輕輕搭上了他的肩膀,“我還以為您通過考驗的速度會比我快呢……”


    王磐猛地抬起頭來,他居然如此失態,約定好的房間的床上,清荷赫然坐在上麵,此時的她似乎剛剛出浴,渾身上下隻裹著一條雪白的浴巾,不知是因為熱氣蒸騰的緣故,禍國殃民的臉上竟然有一絲驚豔的羞意,她一隻手輕輕拉了拉擋住半邊豐滿胸部的浴巾,另一隻手輕輕拉住王磐的手。


    王磐的心髒狂跳,之前是因為恐懼,現在是因為驚訝和說不上來的……激動。


    被清荷拉著手,坐在柔軟的床上,看著近在咫尺嬌羞的少女,王磐甚至開始懷疑,玄邪是不是欺騙了自己,明明自己是真人,為什麽還會中清荷的媚術?


    清荷將身體放鬆,歪著頭靠在王磐的胳膊上,剛剛出浴的女孩就好像從水中綻放的美麗芙蓉,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香氣讓酒量不錯的王磐有一種醉醺醺的感覺,不經意間瞥見女孩裸露雪白肌膚上未擦幹的水滴,更勝潔白花瓣上滾落的甘露。


    兩人就這樣互相靠在一起,誰也沒有說話。


    “夜大人……”最後,還是清荷打破了平靜,她挪動了一下身子,讓自己貼近王磐更近一點,在感受到王磐更快速的心跳後,少女的臉上露出一抹不知道是哀傷還是幸福的笑容。


    “夜,你真的愛我嗎?”


    清荷的話,仿佛在平靜的湖麵上拋下一粒石子,王磐眼中的混亂慢慢變得清明,他張了張嘴,迴應她的隻是沉默。


    “我就知道是這個答案……”清荷自嘲道。


    “不,清荷……”


    “夜大人,不用說了。”清荷抬起頭來,伸出一根纖細的手指輕輕抵在少年的嘴唇上,“我都知道……”


    “夜大人你知道嗎,女人其實是一種很敏感的動物,”清荷溫柔地看著王磐,“我聽說,神族有一個承印者名為艾薇,她的眼睛能看清謊言,其實這種能力並不奇怪,幾乎每一個女人都能識破謊言,尤其是男人的謊言。”


    “我來自媚域,師父在教授我們媚術之前,都會先教給我們識破人心的方法……畢竟要魅惑男人,知道男人究竟喜不喜歡你,才能更好進行魅惑。”


    “但讓我覺得難過的是,我並沒有從夜你的身上,感受到對我的愛。”


    王磐閉上眼睛,低下頭,似乎這樣就能讓他逃避這一切。


    “在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心裏住著別人,”王磐身體一顫,清荷的小手攀上了他的胸口,他不敢睜開眼睛,因為他不想看到女孩哀傷的目光,“我擁有天生媚骨,即便是我的師姐,在搶男人的方麵也不是我的對手……但不知道為什麽,夜你似乎對我的媚術免疫,或許是好勝心作祟,我想試試,能不能用自己真正的魅力,吸引到你。”


    “可事實就是,我輸了,輸得一敗塗地,輸到最後,隻能用身體做籌碼,才能跟在你身邊。”


    “可能夜你喜歡我,但是我是一隻貪婪的小狐狸,我想得到你的愛,即便這份愛不隻屬於我一個人……可惜,無論我做什麽,好像都沒辦法撼動你心的那個她。”


    “清荷,不要說了……”王磐痛苦地說道。


    他寧願去麵對難以戰勝的敵人,也不願意看到清荷痛苦,然而更殘酷的是,身為始作俑者的他,卻無法做出任何舉措來安慰清荷。


    他的心中,住著兩個女孩。


    一個是冰兒,另一個是艾薇。他很清楚,在佟冰死去的時候,他的心中再也住不下別人了,有的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很過分,很貪婪,明明隻是一個連普通人都不如的混血,憑什麽配得到兩個女孩的愛?


    “夜你知道嗎,你是一個很有魅力的人,沒有女孩能抗拒你的氣質,你所展現的自信和強大是男人最厲害的媚術。”清荷溫柔地撫摸著王磐的臉龐,“但是你知道嗎,其實你和我是一樣的,在我看來,你也有所謂的媚骨……”


    “沒有女人能拒絕你……也就意味著,沒有真的愛。”


    王磐站起身來,快步朝著門外走去。


    在鏡心湖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是一個懦夫,人們隻看到了他展露實力時候的光耀,卻沒有人知道他的怯懦。


    他害怕過去,害怕如宮天許一樣強大的人突然出現在他的生活中,然後輕描淡寫地毀了他所珍視的人;他害怕現在,害怕有人指認出變換多種身份的他是肮髒的混血,害怕看到親近之人眼中厭惡和仇恨的光芒;他害怕未來,害怕自己不能報仇,害怕夢中那些因為自己死去的人一遍遍找尋自己。


    他害怕情感,他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和任何人生出情愫到最後都會以悲劇收尾,他害怕心愛之人遠去,故此他封閉了內心,當清荷與陶滿闖入他的世界後,不敢麵對現實的他隻能通過修煉和戰鬥麻痹自己,努力讓自己忘掉之前的一切。


    他的確可以以夜的身份活下去,但王磐,亞森,安迪,希露這些名字並不是死了,它們就像詛咒一樣被他背在身上,永世不得安寧!


    “但是我很清楚,我愛你。”王磐觸碰到門的手猛地停下來,這是他第一次從清荷的口中聽到這三個字,他知道,清荷理解愛和喜歡的區別,可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將她的心意說了出來,“最開始我和其他女人一樣,沉迷於你獨特的氣質之中,但經過了這麽多事情後,我明白,我愛的人是你……”


    “夜,你記住,無論你以後變成什麽樣,我都會愛你!”


    “即便你不愛我……”


    已經觸碰到門把手的手猛地收迴,王磐轉過身來,一把將清荷撲在床上,他的臉上沒有欲望,隻有哀傷,他有很多話想跟清荷說,他想怒吼,想說你不懂,又想告訴她自己的身份,想告訴她她所作的一切都是不值得的!


    即便你再口口聲聲說愛我,在我暴露身份後,你還是會如其他人一樣恨我!


    甚至……想殺了我!


    “每個人,都有秘密的。”清荷伸出雙臂,輕輕抱住王磐的脖子,任由少年的眼淚滴落在她的臉上,“但無論那秘密是什麽,我都會去接受。”


    清荷的眼神堅定而溫柔:“夜,我愛你……就算結局是死亡,我也愛你。”


    王磐輕聲抽泣著,將清荷擁入懷裏,女孩的愛是那樣沉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在他心中,他已經辜負了佟冰,不能再辜負清荷的了,可清荷的話無比堅定,就好像一柄鋒利的冰錐,在他早已經冰封的心上開了一個小口子。


    隻要有缺口,太陽的光芒就能射進去,冰雪就有消融的一天。


    兩人相擁著,清荷輕輕撫摸著少年的頭發,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她發現了少年的柔軟。人的心就像昆蟲的甲胄,甲胄越厚重,被保護起來的內部就越柔軟,名為夜的少年有著她前所未見的堅厚甲胄,也有著無人知曉的悲傷。每每看到少年眼眸之中的哀傷,清荷的心就會猛地緊縮。


    “夜大人,不是我挑撥離間,您對陶滿的情感……”斟酌許久之後,清荷才緩緩開口,但話剛說到一半,清荷輕輕一笑——緊緊摟著自己腰肢的少年唿吸勻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睡著了。


    清荷伸出手,輕柔地擦幹了少年眼角的淚水,她小心翼翼的模樣,像極了剛剛出閣的姑娘。


    有些事,她隱約能猜到,但是最終,承受一切的也隻能是他。


    所以,她才會覺得他可憐。


    門被清荷慢慢打開,她已經聽到了陶滿的動靜,提前拉開了門,同時用手抵住嘴唇,做了噓聲的動作。傷勢沒恢複完全的陶滿顯然在考驗過程中受到了阻攔,身上有些狼狽,可看到隻裹著單薄浴衣的清荷以及昏睡過去的王磐,小臉瞬間變得通紅,然後就是氣鼓鼓地嘟起了嘴。


    若換作平日裏的清荷,絕對不會放過這個調侃陶滿的機會,可今天的她一反常態,將陶滿引入房間後,坐在床上看著少年的睡顏,陷入了沉思。


    南州,焚香嫋嫋的桌案前,一個青年將手中的書本合上,這段時間,他總是魔帥府和拜火教兩地往返,手中的書從不離手,似乎對這世間都求知若渴,但今天的他不知道為什麽,竟然將書本合上,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坐在他旁邊的少女將一碗熱茶推到青年麵前,俊俏的臉上寫滿了羞澀。


    “頓可,你我都是下棋人,怎麽這麽快就沉不住氣了?”青年猩紅的眼瞳之中閃爍著饒有趣味的光芒,“雖說是投影,但插手夜獵也不是你的風格啊……不過要說沉不住氣,可能我比你落子還早,在養氣功夫這方麵我還是遜色你一籌……”


    坐在一邊宛如侍女的蘭夢美目之中閃爍驚訝,能讓宮天許大人親口承認遜色一籌的,應該隻有神族的那位了吧?


    “不過,在南洲無心插柳的舉動,還是對你造成了影響。”宮天許伸了個懶腰,重新將書本拿起,“這次,就算哥哥我對你青龍遺跡沒帶兵刃的小小彌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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