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青龍,目之所及,洞察未來,掌握過去。哪怕吾身已殞,神威不減當年。”


    “人,生而三身。過去,現在,未來。過去如車轍,烙印深刻,無法改變;現在如流水,不曾留下,隨萬物而改變;未來如夜如晝,無人知曉,無人窺探。”


    “遺跡本是吾為爾等留之機緣,然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窺探未來未必有益,感懷過去未必無益。三選其一,在爾等手中。”


    “過去已成定式,未來亦是冰山一角。吾殞落後,力量衰減,窺探未來有限。所見之景是未來,亦是幻境,切不可因小失大,終身沉迷幻境之中。”


    “此地另有規則,無論哪種選擇,須得到對方認可,方可通過。若無法獲得認可,可施展武力,強行通過。


    熟悉的青色光璧將周圍分割開來,前一秒還在大船上眺望湖岸的王磐下一秒已經站到了鏡心湖的中央。平靜的湖麵宛如一麵鏡子,即便不施展力量也能站在上麵,王磐抬起頭來,看到了那宛如實質一般的青龍身影。


    他知道,這道身影應該是遺跡之中本就屬於青龍本尊的殘留力量,而非玄邪。


    王磐低下頭,透過鏡子般的湖麵,他看到了自己的樣子。


    挺拔的身體,黑色而神秘的鬥篷,隱藏在黑暗之下一雙閃爍著令人恐懼的紅光的魔瞳。


    他的新身份——夜。


    上次他進來,在艾薇的逼迫下,似乎也沒能使用自己的身份。


    希露,安迪,亞森……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


    是那個在南城被稱為少爺的天真少年,還是龍桃宗裏被蘇婉尊稱的師兄?是無罪之城最引以為傲最叫座的無聲之白,還是惡狼領裏指導一眾弟子的隱世天才?是邊境戰場叱吒風雲指點江山的無敵金鏑,還是現在充當魔族首領的夜大人?


    還是那個一直被自己隱藏在心裏深處,被燒死在森林裏的小石頭?


    “選擇吧……過去,現在還是未來……”


    青龍的聲音掃過湖麵,一點漣漪被聲波輕輕濺起,恰如同少年心中微微泛起波瀾的心。


    “玄邪……”王磐忽然抬起頭,他看著空中巨大而凝實的青龍身影,他的聲音很平靜,“你在這裏,對嗎?”


    沒有聲音迴答他,那巨大的虛影眼中並無神色,就這樣漠然盯著他。


    王磐目光平靜,他沒有著急做出選擇,而是就這樣靜靜站在原地。雖說他現在身為魔族的首領,理所應當盡早走出鏡心湖的考驗,率領魔族繼續前進。可王磐是人不是神,他有七情六欲,有自己的私欲。


    或者說,在這裏,他可能實現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為此,他願意等下去。


    “混蛋王小子,你是不是以為在青龍遺跡老子無所不能了是不是?”巨大的青龍虛影的眼神一凝,下一秒居然顯露出光芒,玄邪氣急敗壞的聲音從虛影的口中傳來,“這個虛影是青龍生前所布置,即便我有遺跡的權限,對於它留下來的東西也動彈不得,更何況你覺得我現在有那實力窺探未來?”


    “普通人的未來尚不能窺探,你這個真人我更不敢了!你趕緊打消了窺探未來的想法……你若是死皮賴臉地要窺探未來,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三息之後,你將會被我打得鼻青臉腫地離開鏡心湖!”


    王磐笑了,他就知道玄邪肯定能出現。


    “玄邪,先別生氣……”王磐輕輕開口。


    “我不生氣?我憑什麽不生氣?肆意窺探未來那可要付出不小代價,我……”


    “我不選擇未來,我要選擇過去。”


    “你看你,我不是說了不能選擇未來,未來的變數……等等,你說什麽!?”玄邪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我不選擇未來,我要選擇過去。”王磐摘下了鬥篷,沒有了夜的掩蔽,王磐顯露出神族的金色眼瞳,他的目光太平靜了,平靜地甚至就像他腳下踩著的這片虛幻的湖水。


    “選擇過去那還不簡單,青龍留下的虛影就能滿足你的想法,何必叫我?”玄邪警惕地盯著王磐,短短幾年沒見麵,王磐這小子不但修為噌噌往上長,思想也成熟了很多,詭計多端了起來,尤其是在雷澤那片給維琪營造自己死亡假象的時候,哪怕是見多識廣的玄邪也不得不讚歎他的心思縝密。


    它不信王小子會無緣無故地叫自己。


    “因為我有事相求。”


    “我就知道你肯定沒安好心……要不是看在咱倆有那麽一點點小交情的份上,我絕對不會幫你……不對,我也沒說要幫你。”玄邪故意惡狠狠地說道,“你先說究竟有什麽事求我,提前說好,我頂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王磐點點頭,他不會強人所難。


    “我想……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王磐簡單地向玄邪說了自己的想法,聽完王磐的要求,玄邪歎了口氣,它深深地看了王磐一眼,旋即點點頭。這種事對它來說,甚至都用不到青龍剩下的力量就能實現,然而卻是王磐一直心心念念,渴望至極的東西。


    “閉上眼睛……然後……”


    “然後早點迴來。”


    王磐點點頭,他慢慢閉上了眼睛。


    清涼的風輕輕吹動,帶來了不遠處燒柴的氣息。此地似乎剛剛下過雨,微微有些濕潤的空氣帶著絲絲泥土的清香,彌漫在他的鼻尖。他側耳傾聽,似乎能聽到土壤中努力鑽出頭來的小草和努力綻放美麗花瓣的野花。


    一切,都是那麽得祥和。


    一滴水滴下,微微有些寒冷的水滴讓王磐打了個寒戰,他睜開眼睛,看到了做夢都想再見到的景象。


    那是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村莊,就算是一個三四歲的頑童從村頭走到村尾也用不上一炷香的時間。村莊的外麵似乎被一座座山嶺緊緊圍住,此時大雨剛剛離去,每家每戶都升起爐子,架起了屋中的大鍋開始燒火,淺灰色的炊煙從小草屋的煙囪中緩緩升起。


    一切,都是那麽得祥和。


    滴答,滴答……


    王磐抬起頭來,此時的自己正坐在村中央那棵老楓樹的巨大枝幹上,剛剛似乎有一陣風吹過來,恰巧吹動了掛在楓葉上的水滴,驚擾了少年的夢。


    “小石頭,怎麽又爬這麽高,一會兒下來慢一點,小心別摔著了。”


    “小石頭,今天怎麽沒有去找村長聽他講故事呢?”


    “小石頭,今天又捉到什麽獵物了?哈哈,兩手空空?沒事沒事,迴頭叔叔帶你上山,保證幫你逮著一隻大山雞!”


    王磐從楓樹上一躍而下,然而本應該身輕如燕的他卻重重摔了個狗啃屎,膝蓋也被地麵的沙礫蹭破了皮,然而他卻什麽也顧不得了,簡單向剛跟自己囑咐過別摔著的嬸嬸道謝,隨後快速向家的方向跑去。


    路上遇到了很多熟悉的麵孔,他們的眼瞳有紅色的,也有金色的。


    在外界看來幾乎不能同時存在的瞳色,在這裏卻顯得那麽祥和。


    王磐跑得是那麽快,快到他的心髒都要跑出來了!往前走,然後向右轉,右邊第二間小草房就是自己的家,這個點應該是午飯的時間,如果自己沒猜錯,如果自己沒猜錯……


    王磐前衝的身體猛地停了下來,隻要轉過彎,他就到家了,可這條在幼年走了無數次的路今天卻走得異常艱難,似乎每一步都讓他無比猶豫,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邁出了那一步,來到了自己家的門前。


    自己的……


    家。


    “小石頭,今天怎麽這麽聽話,這麽早就迴來了?”


    雨過天晴,恰好有一道陽光穿過雲層,照進了不大不小的草屋中,一個穿著圍裙的女人正彎著腰掏著米,見到王磐,女人露出了一抹微笑。


    那是比陽光還要耀眼,還要震撼王磐內心的笑容。


    也是他心心念念,一輩子都忘不掉的笑容。


    這些年,他見過太多漂亮的女孩,清冷的柳輕絮,溫柔而堅強的李圓圓,古靈精怪的艾薇,魅惑之至的清荷等等,毫不客氣地說,他已經見過這世間最美的容顏,然而就算是最美最驚豔的艾薇,也不及這個女人絲毫。


    隻因為,她是他的母親。


    下一刻,淚水決堤,王磐撲了上去,這是他出世以來,第一次如此歇斯底裏地大哭。


    “媽媽!”


    “乖孩子,不哭不哭……啊呀,原來是磕到膝蓋了,小石頭下次可不能這麽淘氣了哦。”女人蹲下身子,輕輕抱住了自己的孩子,溫柔而耐心地說道,“讓我看看……沒事哦,隻是蹭破了,讓媽媽吹吹就好了……”


    女人溫柔地吹了吹自己膝蓋上的傷口,奇怪的是,明明女人並沒有施展神力,王磐卻沒由來地感覺自己膝蓋的疼痛減輕了很多。


    “真是我的乖寶寶,一會兒就不哭了……乖乖進屋,一會兒媽媽給你做好吃的。”女人笑著站起身來,摸了摸孩子的小腦袋。若是平時,小石頭肯定會直接迴到屋子裏,要是被他爸爸看見了,少不得挨一頓訓斥,為了能晚一點挨罵,小石頭總會躲進屋子裏,直到吃飯的時候才探出個小腦袋,然後被愛人揪著耳朵拎到飯桌上。


    可是今天的小石頭似乎不再害怕父親,而是緊緊摟著自己不放手。


    “小石頭乖,你要是一直抱著媽媽的腿,媽媽就沒辦法給你做飯飯了。”女人笑著說,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感覺今天的孩子有點一反常態,平時的小石頭從來沒有這麽粘人,可能是受傷之後想向父母撒嬌吧?女人溫柔一笑,看著緊緊抱著自己不鬆手的孩子,無奈隻能施展神力隔空控製炊具。


    這孩子,長大之後若還這麽粘人可怎麽辦?


    “嘉兒,我迴來了……”男人的聲音從門口響起,“王磐這個小兔崽子肯定還在外麵玩,看等他迴來我不……什麽?他已經迴來了?”


    男人顯然不信,在看到王磐的瞬間,男人一愣,旋即火冒三丈,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牆角,抓起藤條就高高揚起來。


    “你這個小混蛋,又把自己弄傷了,我跟你說了多少遍……”


    他將藤條揮舞地虎虎生風,然而沒有一下打在孩子的身上。


    “爸爸!”


    王磐哭著又撲向男人,眼看著藤條就要落到前撲的王磐身上,男人歎了口氣,那藤條居然詭異地直接斷為兩半,而王磐也順利地撲到了男人的懷裏。


    “爸爸!”


    聲音中充滿了委屈。


    那是六歲就被拋棄在森林裏,剛剛出世就麵臨死亡威脅的王磐的滿心委屈。無論是在龍桃宗還是惡狼領,無論是地下世界還是邊境戰場,他都是令人安心,令人信服的頂梁柱!可又有誰知道,這樣的他內心也有脆弱的時候?


    而麵前的這個男人,就是他的頂梁柱。


    王磐感受不到男人的修為,但在他的懷裏卻感覺莫名安心,哪怕是鬼都再次出現,他也不帶有一丁點害怕。


    因為,男人是他的父親。


    “小子,你是個男孩,不能動不動就哭。”


    “你以後說不定能離開這個村莊,到外麵的世界去,到時候你能碰到好多姑娘,當然了這些姑娘和你娘比起來什麽都不是,但你也不能讓人家笑話你是不?”


    “畢竟你可是我的孩子,不能給我丟臉……”


    “喂,慢點吃,這可是你娘給我做的雞翅膀……給我留點……”


    “臭小子,你都給我吃了……藤條……混蛋,藤條怎麽斷兩截了……”


    王磐笑了。


    笑著笑著,就哭了。


    他伸出手,想把麵前的一切都抓住,然而事實上,他什麽也抓不住。他不斷騙自己,騙自己這裏才是現實,發生的一切隻不過是自己坐在楓樹的枝幹上做的一場夢,隻要自己不離開村莊,慘劇就不會出現……


    然而周圍逐漸虛幻的景象告訴他,自欺欺人沒有任何意義。


    餐桌,男人,女人,草屋,村莊……一切的一切,都在短短的一瞬間,化作白煙。


    王磐閉上眼睛,他多想留在那個世界裏,哪怕多呆一秒都好……


    在那裏,他不是孤兒,他有爸爸,有媽媽……


    “小野人!”


    “喂喂,不是說不讓我睡覺,怎麽你自己倒睡著了?”


    “你要是睡著了,那冬辛怎麽辦?”


    “不許讓我睡著,聽見沒?”


    那熟悉的柔軟出現在少年的懷中,一個長相精致的女孩正靠在他的懷裏,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嬌憨可愛。


    她的頭發上,紮著一根自己親手送給她的發簪。


    “你是不是睡迷糊了,我不是讓你……唔……”


    少女的話沒說完,雙唇就已經被少年的雙唇緊緊堵住,少女的身體微微繃緊,接著很快放鬆了下來,忘情地迴吻著少年。


    雪,也在此時下得恰到好處。


    或許……沒有比現在更幸福的時候了吧?


    ……


    “夜大人……夜大人?”


    清荷的聲音從耳邊響起,王磐猛地睜開眼睛,不知道什麽時候大船已經駛過了鏡心湖的中心。


    剛剛發生的一切,隻是自己讓玄邪幫幫自己重現的景象罷了。


    可就算這樣,就算一切都是虛假的,王磐也感覺十分快樂。但快樂過後,更沉重的空虛和悲傷,再度填滿了他的內心。


    那些,都是他已經失去的東西……


    “夜大人……您沒事吧?”清荷關心地問道。


    王磐搖搖頭,輕輕抹去了鬥篷下滴落的淚珠。


    現在的他不是山隱中的無憂少年,也不是南城掌管王家鏢局的少爺。


    他是夜,魔族的夜。


    “我沒事……”王磐嘶啞的聲音從鬥篷之下傳來,當聽到王磐的聲音後,清荷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旋即離開了王磐身邊。


    變強,變強,我要變強!


    我要變強,強大到可以顛覆整個世界的觀念,我要創造一個無論純血還是混血都能和睦相處的世界,我不要讓我身上的慘劇再在別人身上重現,更不想讓這種悲劇發生在自己身上!


    我要變強,強大到可以顛覆生死!


    我要……


    我要打破這族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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