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共有三個種族,魔,神和人。之間無法生育,唯有人族和魔族,人族和神族之間可以生育,所誕生下來的生靈就是混血。混血是不被這個世界允許的,最令人厭惡以及恐懼的存在。在純血眼中,混血一旦被發現就要徹底清除!仿佛是與生俱來的命令一般,千百萬年來,不知道有多少混血死在純血的手上,僅存的混血隻能勉強生活在山隱中,與世隔絕。


    魔族和神族在外觀上和人族無二,眼瞳的顏色是唯一可以區分血脈的特征。血色的眼瞳象征著魔族的陰冷,而金色的眼瞳則代表著神族的熾熱,兩族自傲高貴,視人族於豬狗,卻又互相對立,相互忌憚。人族如同危牆下的小雀,勉強存活在兩大強族的夾縫之中。


    千百萬年來,混血始終無法生育,而王磐則是千百萬年來唯一的變數。


    而現在這個變數正麵臨著生死危機——年僅五歲的小石頭已經臥床近一月,曾經的王磐在母親的精心嗬護下長得白白嫩嫩,甚至有些嬰兒肥。現在的小石頭卻已經變得瘦骨嶙峋,完全看不出來一個月前是多麽活潑健康的孩子。母親成天以淚洗麵,父親的眉頭沒有一刻解開,他們隱隱約約感覺,要是王磐再沒有好轉,那麽這個天賜的孩子就會夭折……


    沒有人知道王祥夫婦是多麽憂愁,在這一個月裏,他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孩子從健康到瘦弱最後瀕臨死亡,這種無力感正以這個小草屋為中心,逐漸擴散到了整個村莊。往日祥和歡快的村莊消失了,每個村民臉上都掛滿了愁雲。


    王磐,是山隱村的孩子。


    又是夜晚,王磐沉沉睡去。小石頭生病後,每個夜晚都讓人心驚,也更讓人煎熬。沒有人知道,這個孩子還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兩人能感覺到王磐的狀態越來越差了,尤其是母親,她早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她甚至不能想象失去王磐之後,還有什麽能支撐自己活下去。


    夫妻二人坐在床頭,看著王磐,一夜沒有閉眼。


    母親終於崩潰了,她幾乎一個月沒有休息,美麗的臉龐也逐漸顯得憔悴,哀莫大於心死,她似乎能看見死神的鐮刀正慢慢收割孩子的靈魂,而她卻無能為力。真正讓她崩潰的,是夜盡天明,王磐睜開了眼睛。


    “媽媽……今天我也……我也活下來了……”


    “所以……別擔心……以後,以後我也能……也能活下去……”


    女人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如同斷了線的珍珠項鏈,淚水從美麗的金色眼睛中湧出。她扭過頭,快步離開了床頭,躲在屋子的角落偷偷抽泣。男人血紅色的眼睛中似乎也閃爍出一線淚光,他連忙低下了頭。


    小石頭說出這些話似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很快又昏迷過去。他的狀態極差,現在的他,一天能維持幾息的清醒就很不錯了。


    看著孩子又陷入了昏迷,女人從牆角站了起來。


    “我要出去。”女人的聲音嘶啞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你以為你還是公主嗎?”男人聲音低沉,像是怕打擾到孩子,“國沒了,你出去,會死。”


    “那怎麽辦?和你像縮頭烏龜一樣呆在村子裏,看著孩子死在自己的麵前?”女人紅著眼睛,向前邁了一步,眼睛死死盯著男人。


    男人不說話。


    “嗬嗬,曾經的你為博紅顏一笑,不惜和魔界皇子拔劍相峙。來了山隱之後,你變得懦弱了!王祥,你是個懦夫!”最後一句話,女人用近乎嘶啞的聲音吼道。


    “那你說怎麽辦!”男人騰地站起身,閃到女人麵前,血紅色的眼瞳充滿了殺意,“你一出去,三族就會強行聯手置你於死地!王磐是我的孩子,你也是我的女人!我寧願為了你,犧牲他!”


    男人說完,仿佛做了巨大的決定,剛剛的魔威也在這一瞬間消失殆盡。


    女人嗤笑,剛才男人的魔威並沒有嚇倒她,反而讓她眼中的金黃變得更加熾熱!


    “我看錯你了,你不但是個隻會對女人動武的懦夫,更是會放棄兒子的廢物!”女人轉身就走,但男人卻不聲不響地出現在她麵前,伸出一隻手,攔住了她。


    “有我在,你走不了。”男人眼睛盯著女人,柔和中又有著刺人的光彩,“我不會讓你赴死。”


    “我寧願用自己的性命去博那千萬分之一,也不願意原地束手就擒!”女人麵不改色,直視男人的眼睛,“你讓不讓開?你以為我隻是簡單的花瓶?”


    男人把手收了迴來,身體卻擺出了戰鬥的姿態。他的行動顯然表明了他的態度。


    你,不能走,也走不了!


    女人一掌推出,企圖蕩開男人身體,奪路而出。看似輕飄飄的一掌打在男人胸口,聲音卻似悶雷滾滾,可見來勢之兇狠。男人用身體硬扛了一掌,身體借勢旋轉,閃到女人身後,一掌拍出直頂腦後。女人頭也不迴,低頭閃躲,翻身一腿,強取男人麵門,男人被迫雙手招架,而女人卻借一腳之力,身形飄飄蕩蕩,宛如神女,眨眼見就來到門口。


    在她即將邁出大門的瞬間,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莫要害了自己,這些天你也累了,且睡一會兒吧。”


    男人話未到,手先至,一股強大的魔氣充斥在其右手,右手閃電般拍在女人後頸,強大的魔氣衝進大腦,女人並未想到男人會真的動手,猝不及防之下被偷襲得手,依依不舍地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兒子,逐漸昏了過去。


    男人抱起女人,來到床前,讓她和孩子一同躺下,摸了摸孩子消瘦的臉,仿佛下定了決心。王祥慢慢走到屋外,來到後院的倉房,伸手探進一個不起眼的茅草堆裏,抽出來的時候手裏已經握著一柄帶鞘的長劍,單手提劍微微一顫,好似一聲龍吟,長劍出鞘,劍刃如同寒光秋水,被初日照耀的早晨似乎變得有些寒冷。


    “你口口聲聲不讓她出去送死,卻想自己出去赴死,是嗎?”蒼老的聲音從男人身後傳來。


    “村長,”男人似乎並不意外,“你早就來了,對嗎?”


    村長沉默,並沒有否認男人。


    “你出去之後,要做什麽?”


    “闖藥神穀,哪怕把整個藥神穀的人都殺了,也要找到能解救小石頭的丹藥。”


    “要是藥神穀沒有呢?”


    “那我就去找莫邪,我就不信,動用整個魔族的力量,還能找不到解救小石頭的丹藥!”


    “莫說現在的你,三十年前的你也不值得莫邪動用整個魔族的力量幫你,”村長歎了口氣,“更何況,他們還知道你是個混血種。”


    “那我能怎麽辦?”男人慘然一笑,“我總不能真的看著我愛的女人和我的孩子死在我麵前。”


    “我去。”村長轉過身去,慢慢向外走,“你仇人太多了,出去哪怕找到丹藥,也不可能活著帶迴來,更何況你實力這些年一直固步不前。我已經離開很久了,想必世人已經把我忘了……我出去,還有活著的希望。”


    “可……”男人欲言又止。


    “別說了,我們做了三十年的鄰居,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對你伸出援助之手,更何況小石頭也是我們的孩子,更是唯一的孩子。”村長每向前走一步,王祥就感覺他佝僂的腰挺直了幾分,恐怖的氣勢逐漸蔓延,這哪裏是個慈祥的村長,分明是一隻擇人而噬的猛獸。


    “還有,我是村長。”強詞奪理的話,在他嘴裏卻顯得理所當然。


    “神族有顆冰清丹,是為了延續將死之人的性命,其丹力能勉強讓生命之火燃燒而不至熄滅。隻要小石頭還活著,就有希望活下去。”村長止步,迴頭看著王祥。


    這是王祥第一次看到村長這副樣子,表麵看他隻是挺直了佝僂的腰,但那眼瞳中燃燒般的金色刺得王祥無法睜眼,那迫人的氣勢讓王祥一時有些唿吸苦難,這時他才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和村長之間實力差距有多大。


    “據我所知,神族之中擁有冰清丹的強者不會超過一手之數,”村長歎了口氣,“南淮王那裏尚有一顆,我賣個老臉,興許看在孩子的麵子上,南淮王會把丹藥給我。”


    “南懷王,難道是嘉兒的……”


    村長點頭。


    “我帶著小石頭一起出去,以我的實力,可保你兒子平安,你就放心等著好消息吧。”村長說完,幹枯的雙手舉過頭頂,一縷柔和的神力包裹了消瘦的小石頭,轉眼間,兩人從村莊消失了。


    王祥迴到屋子,卻看見愛人已經掙紮著坐了起來,不由得苦笑起來。


    這個老頭,明顯走之前給嘉兒輸送了神力,破了自己的魔氣,臨走時還給自己留了個大麻煩……


    清晨的破啟城最為繁華和熱鬧,街道上百姓來來往往,盡顯世俗的風采。吆喝聲,要價還價聲,馬蹄聲交織成破啟城早上的樂章,百姓每每聽到都會為之一振,那是象征著更美好的未來的新的一天開始了。


    市井深處,有一座宏大的院落,青磚紅瓦,溪水潺潺,亭台錯落,稱得上破啟城中氣闊之最!然而如此闊綽的院落,卻鮮有人聲,偶爾能聽見悅耳的鳥鳴。這家的主人深居簡出,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麵目。而且聽說,這個院落已經存在近千年,因為其華貴,不少蟊賊動了壞心思,但進去的卻從來沒出來過,如泥牛入河,石沉大海。


    要是有活了百年的老古董尚在,定能認得此處院落門口牌匾上,是已經滅國足足兩百年的啟國的文字——南淮王府!


    而今天,在淮南王府的大殿上,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兩人出現似乎帶來一陣微風。大殿無燈,唯有一束火把孤零零燃燒了,和空曠幽暗的大殿相比,火把的光明反而加重了這裏的死氣。


    大殿的最上端,一座破舊的王座矗立在那裏,借著火把微弱的光勉強能看出王座昔日的華貴,白玉鬆碎,如同暮年的老人,隻要風再大一點,這白玉的王座就會頃刻之間華為齏粉。王座上坐著一個人,或者說躺著一個人,他好像沒有力量支撐自己站起來,但是卻要竭力維持自己強大的形象。他的臉隱藏在陰影處,眼瞳中勉強能閃出金黃,但更多的是遲暮的渾濁。


    “李知恩,拜見大啟南淮王。”


    王座那遲暮老人猛地睜開眼睛,眼睛的渾濁盡散,他似乎恢複了力量。曾是南淮王的老人盯著抱拳鞠躬的座下之人,眼神中開始有一絲疑惑,隨後便釋然了。


    “啟國早已不複存在,我這個南淮王,也名副其實。”老人擺擺手,“這裏沒有南淮王,隻有一個快死的老人。”


    座下之人並沒有答話,仍是恭敬地鞠躬,姿態放得極低。


    “如此卑躬屈膝,還對得起你軍神二字嗎!”老人一拍王座扶手,白玉簌簌作響,整個王座仿佛隨時坍塌,搖搖欲墜,如同狂風中的小樹,卻始終沒有塌倒。


    “軍神已死,我隻是李知恩。”


    “無事不登三寶殿,身為混血種的你敢來破啟城,想必是有重要的事。”南淮王歎了口氣,目光稍稍遠望,看見被神力包裹著的王磐,不禁眉頭一皺。


    “隻是為了一個孩子?”


    “隻是為了一個孩子。”


    “你走吧,”淮南王好像又變成了那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癱坐在王座上,有氣無力地說道,“你對啟國功高至偉,曾經的君臣之情,也僅能免你殿前一死,本王發發善心,再送你們二人出城。至於冰清丹,你李知恩還沒有這麽大的麵子!”


    座下之人身形再低。


    “王爺可知,這病人是誰的孩子?”


    “是誰的孩子……”老人眼神一凝,他老了,但他不傻。“難道是嘉兒和那個孽種?”


    “正是!”


    “這不可能!”


    “王爺,一切皆有可能。”座下之人抬起頭,一字一句地說道,“求王爺賜冰清丹!”


    ……


    王磐仿佛做了個夢,夢裏他睜開了沉重的眼皮,他隱約能看見自己身處一個極其幽暗的大房子裏,房子裏有三個光源,一個是牆上搖搖欲熄的火把,另外兩個,好像是一雙眼睛,眼睛的主人好像站在高處,眼中爆閃的金黃色光芒讓王磐感覺有一絲陌生的熟悉。


    他好像看見一個人,跪了下去,四肢觸地,就連頭顱也緊貼地麵,那樣子不像臣服,更像是哀求……


    短暫的清醒後則是又一次的昏迷,但王磐在最後,隱約看清了跪地人的側臉。


    “村長……村長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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