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懷抱著剛出生的孩子,滿臉的幸福。


    “孩子他爸,你看,是個男孩。”婦人說著,把懷裏的孩子遞給男人。


    哇的一聲,男孩哭了出來,而在他麵前這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卻顯得有些束手無策,麵色局促之中又有著隱藏不住的笑容,在他看來,這個新生的孩子就是他的整個世界。


    “娃兒不哭,娃兒不哭,”男人輕輕搖晃著孩子,生怕一用力就會把這好似玻璃做的寶貝摔碎,“爸爸在這兒呢。”


    婦人掩嘴一笑:“你呀,趕緊給我們的孩子起個名字吧!”


    “對對!”男人用力點點頭,“我想想啊,在咱們村,名字起的越俗,孩子越好養活……要不,就叫他王石頭吧。”


    “王石頭?不行!”婦人連連搖頭,從男人懷裏把男孩搶了過來,看著孩子精致的臉蛋,狠狠瞪了男人一眼,“就不應該讓你張嘴,王石頭,咋不叫王磚頭呢!”


    “叫磚頭也行……”


    “狗嘴吐不出象牙,”婦人輕輕踢了男人一腳,“還不去找村長大人,讓村長給咱們孩子起個名字吧!”


    “對對!”男人憨憨地點點頭,一溜煙小跑著去找村長了。不大一會兒,男人領著村長迴來了,滿臉的笑容,嘴角快能咧到耳朵,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家有喜事。


    村長是一名老者,滿臉的皺紋,皺紋中夾雜著時間的滄桑,不知道活了多久,但是眼中偶爾閃過矍鑠的光芒讓人知道這個老者沒有看起來那麽簡單,灰白的胡須撒在胸前,儼然一位隱士模樣。


    “恭喜恭喜,”村長臉上浮現了慈祥的笑容,“適才走的緊,應該帶點東西給小娃子當見麵禮,這可是咱們村添的第一個小生命啊!”


    “村長大人客氣了,”婦人因為身體尚虧,隻能在床上施禮,“您能來草舍,我們感謝您還來不及呢,怎麽會要您的見麵禮?這次請您來,主要是想讓您給這個孩子起個名字,我男人起的名字實在不堪入目。”


    “王祥跟我說了,王石頭這個名字,確實不太好聽。”村長笑了笑,男人臉上發燒,頭微微低下,“這樣吧,天下石者,堅莫若磐,不如就叫王磐好了……至於石頭二字,可以做他的小名啊。在咱們啟國的孩子,名字要是接地氣,就好養活。”


    “王磐,好名字,就依村長了。”女人施禮對村長表示感謝,暗地裏又踢了男人一腳,肯定是他剛才把王石頭這個名字告訴村長的,看村長走了之後,自己怎麽收拾他!


    沉默了一會兒,村長抬起頭,眼睛盯著孩子,緩緩開口:“這孩子……睜眼了嗎?”


    “還沒有,才剛出生。”老實的男人撓撓頭迴答道,“現在睡的正香,您先迴去休息吧,我覺得也不會出什麽大事,要是等孩子睜眼了,我再去叫您。”


    “不用,來迴來去的太麻煩了,”村長擺了擺手,看向孩子,“沒事,我可以的等。”


    婦人和男人也沒多說,把孩子放到床上,房間裏安靜的可怕,空氣都凝固住了,隻能聽見孩子微弱的唿吸聲。老人坐在床邊,看著孩子,眼中閃爍著慈祥,還有耐人尋味的思考,男人則恭恭敬敬站在村長身後,看著孩子均勻的唿吸,喜悅的眼神中也有一絲擔心。


    半個時辰過去了,孩子好像餓了,慢慢有了清醒的趨勢,三個人也不由得微微靠近,盯著男孩的眼睛。


    “哇——”孩子醒了,孩子哭了。


    眼睛睜開了,眼睛大大的,眼角還掛著滴滴淚珠,胖嘟嘟的小臉蛋顯得更可愛了,黑色的瞳孔倒映著三個人的臉。


    婦人和男人鬆了口氣,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如釋重負,村長有些失神,愣了一會兒,對夫妻二人說:“平凡未必不是好事,說不定,他能走出村子,去看看外麵的景色。”


    男人和婦人沒有說什麽,隻是盯著哭泣的孩子,眼中帶著慈愛。


    “那我走了,外麵下雨了,你妻子剛生產,就呆在家裏陪著她吧。”村長擺擺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外麵下起了大雨,他拍了拍王祥的肩膀,示意他好好陪妻子,女人則掙紮著想送一送村長,也被村長製止了。“你現在身體虧損的厲害,不易下床,明天讓王祥去我那裏討幾株草藥,補補身體吧。”


    男人大喜,“多謝村長!”


    外麵的雨下的很大,朦朧的水氣彌漫在整個村莊,雨水密集地潑灑,老人慢慢走迴家去,但是卻沒有一滴水落在他身上,就仿佛被什麽東西隔開一樣,腳下的草鞋踩在泥濘的土路上,鞋也沒有濺到一滴泥水。


    “村長,你的草帽落下了!”王祥掀起草簾子,跑出屋子,奇怪的是,他也沒有被雨水淋濕,手中的草帽也沒有。


    村長接過草帽,看著王祥,歎了口氣。


    王祥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來盯著村長,眼神卻沒有之前那種憨色和老實,而是頗為正經:“我們實力低微,想必是村長看出什麽了。”


    村長戴上草帽,搖搖頭,“你迴去吧,小石頭剛出世,你這個做父親的還要把外麵的濕氣帶迴屋子嗎?”


    王祥轉過身去,卻沒有第一時間奔向屋子,哪怕裏麵有自己的愛人,有自己的兒子。


    “我會好好教育這個孩子的,無論他長大以後是什麽樣子。”


    “嗯,有困難的時候,直接來找我好了,畢竟都是一個村的。”


    王祥迴去了,離去的背影有些沉重。


    閃電如同空中的巨龍,在雨水和雲朵之間肆虐著,不時傳出轟鳴,震懾著世間凡人,村長腳步遲緩,慢慢走向自己的房子,但是一絲祈禱卻在心裏閃過。


    希望,真的是我老眼昏花看錯了吧……


    和王磐瞳孔中一閃而過的紅光和金光相比,天上的閃電未免有些不起眼啊……


    轟隆隆——


    一反常態的天氣,雷光劈閃,巨大的聲音好似地塌山崩,小小的村莊宛如巨浪中的小舟,被閃電肆意玩弄。聲音響徹了整個村莊,隱約能聽到身後小屋中,傳來孩子被驚醒的哭聲,還有父母安慰孩子的溫柔話語。


    “真是聒噪!”


    閃電還在轟鳴,村長冷冷哼了一聲,他睜開了眼睛,金色的眼瞳就好像黑暗中的兩盞火把,熊熊燃燒著,幹枯的手輕描淡寫衝著天空一抓,肆虐的閃電就像被掐住了脖子,轟鳴聲戛然而止。


    雨,還在下著,隻是缺少了轟鳴聲。


    孩子安靜地睡了,村莊又恢複了安寧。


    這是一個坐落在大山深處的村莊,村莊處處洋溢著溫暖和祥和,男人出去捕獵,女人在家紡織,儼然是一片其樂融融的仙境。村子裏的人似乎是一成不變的,五年過去,小石頭也長大了,成天上山捉雞,下水摸魚。


    “小石頭,今天又收獲了什麽好東西?”鄰家的嬸嬸看著從村口洋洋得意的王磐,笑著問道。


    “野雞!”王磐得意地炫耀著一隻野雞,抓雞的時候被雞喙啄到了小臉蛋,微微有些破皮,滲出了一絲血跡,但是他完全不在意,拎著野雞衝到自己家裏麵,高聲喊著。


    “爸爸,媽媽!我迴來了!”


    王祥臉黑的像家裏做飯的鍋底,冷冷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著滿身塵土的娃兒,一臉的氣憤,不過看到王磐臉上的傷口,嚴厲的眼神中還是有一些心疼。他握著一根藤條,惡狠狠地瞪著兒子,小石頭看見父親生氣了,知趣地放下野雞,乖乖地站在父親麵前。


    “你很厲害啊!”王祥低沉的聲音在王磐耳邊響起,但王磐卻沒從話語中聽出誇獎他的意思。


    王磐低著頭,也不說話,就是看著地麵,從小到大他就害怕父親,不知道為什麽麵對父親總有一種壓迫感,但是倒也沒有那麽害怕,因為他知道,父親再生氣也不會真的打自己,揚起的手上的藤條一次也沒有打到自己身上,雖然氣氛有些瘮人,但是王磐知道,馬上就會有人解救自己。


    “小石頭,你迴來了!”果然,簾子撩起來,母親從後院走出來了,看見王磐腳邊的野雞,看看王磐滿身塵土,髒兮兮的模樣,再看看王祥手握藤條,滿臉殺氣,聰明的婦人哪裏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小跑兩步,來到王磐麵前,“又弄一身土,趕緊跟我去後院洗洗去!”拉著小王磐就往後院走,一邊走一邊扭頭對王祥說:“家裏的,燒上水,把野雞收拾了,一會兒我給你們爺倆燉雞!”


    看著小石頭和婦人消失在後院,王祥繃著的臉也鬆開了,有點恨鐵不成鋼,又有點欣慰,踢了一腳地上的野雞,轉身燒水去了。


    很快,廚房裏麵飄起了一陣肉香,正在衝洗的王磐隨便敷衍了幾下就跑出來,母親做飯的手藝整個村都出名,香味衝破了家裏的小門,彌漫了整個村莊,王磐食指大動,乖乖地坐在餐桌旁,等著母親把雞肉端上來。


    犯錯的孩子和父親一起吃飯,難道不害怕父親嗎?當然不怕啦,剛才沒打,現在更不可能打了。果然,王祥在餐桌上象征性地訓斥了幾句,兩個人就開始大快朵頤起來,父子相爭,好不快活,婦人看著自己最愛的丈夫和孩子這般模樣,也是十分開心。


    收拾完碗筷,小石頭被母親揪著耳朵扔進了水池,不洗幹淨是不可能出來了。過了一會兒,小石頭困了,尚是孩子的他在山裏瘋折傻鬧一天,又和野雞鬥智鬥勇,早就累壞啦,母親抱著他把他放到了床上,開始哄他睡覺。


    “今天,媽媽給你講四聖之一的白虎的故事,”母親用書撫摸著小石頭的腦袋,“在一個離我們這裏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片森林,這片森林可大了,有幾百萬個村莊那麽大,森林裏麵有長著三個腦袋的蛇,有雷電幻化的鳥兒,還有九條尾巴的狐狸,其中最厲害的,就屬百獸之王的老虎了,而老虎之中就屬白虎最有名呢,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四大聖獸!傳說……”


    故事很快接近尾聲了,王磐也快進入了夢鄉,母親看著快要睡著的孩子,內心有著說不出的滿足,但是當她從床上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小石頭突然抓住了她的衣角。


    “最外圍的那座大山,媽媽,我能翻過最外圍的那座大山,看看外麵的景色嗎?”母親迴頭,看見了兒子那本是惺忪的睡眼變得分外有神,眸子中的黑色就好像最黑的天空,深邃得能把人的靈魂吸進去,眼中閃爍的光芒,宛如夜間的星辰。


    “不能哦,”母親愣了一下,小石頭又恢複了昏昏欲睡的模樣,她親了親兒子的腦門,“睡吧,等小石頭長大了,爸爸媽媽會帶你出去的。”


    “嗯……一定,一定要帶我……”小石頭鬆開了媽媽的衣角,進入了夢鄉。


    輕手輕腳地離開小石頭的房間,婦人和衣躺下,王祥摟住了愛人,撫摸著她的雙手,那是一雙潔白無暇的手,指如玉蔥,膚如凝脂,很難想象這是一個成天在廚房忙活的家庭主婦。王祥看著女人的雙手,陷入了沉思。


    “怎麽,十多年了,還沒看夠嗎?”婦人開玩笑著說。


    男人搖搖頭,看不夠的,十多年前,她還住在皇宮裏麵,雖然是個小國,那身份也不是自己一個普通人能覬覦的,哪怕自己當時也算小有名氣,但惡名遠大於美名,她能看上自己,是自己的福氣。為了自己,她離開繁華的皇宮,沒了錦衣玉食,沒了家奴仆人,她沒有叫苦,反而努力融入村莊的平凡生活,更是為了自己學習做飯,努力做到一名平凡女人該做的事。


    “嘉兒,謝謝你。”王祥憋了半天,總算說出一句話。


    婦人沒有迴答,這麽多年了,他好像隻會說這句話,但是她感覺,這句話一輩子都聽不膩。


    古山有古村,古村有古名,古名為山隱,山隱有古訓。


    純血者,不進;進村者,不出。


    天下之大,非我族,形如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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