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已然兩日,想必是被他誆了罷,畢竟一麵之交不足為信”,姬方駕著輪椅進屋,抬頭仰望著一道佝僂黢黑的背影,輕聲寬慰道。


    姬有缺老伯則緊盯遠山未置可否,怔怔出神。


    不確信是虛是實,此時道路盡頭的地平線上隱約出現一個黑點,隨之輪廓愈來愈清晰,姬有缺頓時愁眉大展,連連點頭。


    話說古今一路飛馳,不多時便已抵達姬有缺麵前。


    先討水吃飽,長舒幾口氣後,方才直起身有條不紊道:“成了,山神爺重現,炎火山恢複往日秩序”。


    聞言,姬方等人齊家圍圈而來,對古今之言各個信疑參半,盼目靜待下文。


    古今也不賣關子,將山神重生之事娓娓道來,隻是並未提及荒碑分毫。


    姬有缺亦不敢篤信說法,唯有從敘說的內容和描述判斷真假,此刻迴想起多年前自己有幸目睹山神爺的身影,與古今所述全然匹配,不免更信幾分。


    “若是如此,我等當如何是好?”,其略顯慌亂,小心翼翼忐忑詢問。


    古今則直言不諱,提議重舉祭祀大典,並信誓旦旦保證若不是立竿見影便將個人所有財富貢獻出來。


    隨後,姬有缺迅速召集眾人,全憑個人威望力排眾議,帶領眾人備太牢,盛舂米,籌集祭禮。


    不多時,全村人已然將一切準備妥當,隨著姬有缺一聲令下,祭祀隊伍浩浩蕩蕩朝炎火山而去。


    眾人雖心有疑慮,卻各個虔誠信拜,無有非議。


    幾個時辰後,眾人終於再度登上炎火山,抵達山肩某處。


    正當古今還欲前行,眾人卻不約而同停下腳步,而後原地擺台設品,跪伏成陣。


    不明所以的古今正欲詢問,才發現眾人拜倒的麵前有一座三尺神廟,背倚山體正座端陳,小小歇山頂青瓦琉璃,朱漆丹木左右敞開,尺高神龕並無神像,而是一道牌位,上刻:敕封護山佑民穰祈炎火山尊。


    方知此乃為當康靈獸所建的山神廟。


    姬有缺遣眾人在神壁台基下掘地刨坑,鋪設白茅草為坐席,將太牢、稻米擺放安妥,將璋玉墊襯外圍後迴填築平,而後焚香跪拜,禱祝穰福,一切流程行雲流水,順理成章。


    待祭禮依序行畢,眾人才起身整襟,矚目古今以待其迴應。


    古今見時機成熟,雙目如炬緊盯山巔之上,點火發出一道穿雲箭。


    穿雲箭鳴鏑飛升,直至半空後砰然炸開。


    周圍一切再度恢複平靜,眾人翹首以待,莫敢言語。


    時光流逝,眾人逐漸由期盼轉而疑慮,再而化為質疑。


    “此子莫不是戲耍我等罷?”,一名青年蓄須男子質問道。


    “是也,定是誆我等”,一言既出,眾人霎時間七嘴八舌議論四起。


    “住口,用人不疑”


    見場麵一發不可收拾,姬有缺當即厲聲喝止,不容置疑。


    然而正當其再欲訓斥幾句時,忽覺腳下石礫開始躁動,隨即整座山體竟開始震顫。


    見此,一種不好的熟悉的預感浮現在眾人腦海。


    “族長,我等皆被其所哄,炎火山又要噴發,快與我同乘丹木筏罷”,青年蓄須男子苦喪著哀嚎道。


    眾人亦卸下背負的丹木筏,乘坐其上嚴陣以待,慶幸自己並未疏忽忘卻,否則將悔之晚矣。


    反觀姬有缺,此時兩手空空,座下別無一物。


    雖是如此,其卻依舊無動於衷,恁他人唿喚撕扯卻依舊挺立原地不動如山。


    “當康!”。


    正當眾人亂做一鍋粥時,一道由低漸高,由微變洪的叫聲自山巔傳來,待到聲響至極時,驚天動地,振聾發聵,即便眾人堵塞耳孔卻依舊使顱腦巨顫,似是骨肉的阻撓在其麵前形同虛設,徑直穿透膚表懾動心神深處。


    眾人此時皆痛苦難當,唯有一人昂首閉目,滿麵欣然地享受著一切,口中呢喃:“沒錯,正是這個聲音,何等悅耳的妙音啊”,無須點明亦知發聲之人正是姬有缺。


    良久過後,震天鑠地的聲響終於漸息消失,眾人如釋重負,順著方才聲源方向看去,才發現環脊之畔,一道尺許身影傲然而立。


    眾人皆不敢相信方才的聲響由其所發,唯有姬老伯噗通一聲屈膝跪下,連連朝拜,口中不停稱頌:“山神爺萬福!”。


    其餘眾人則不明所以盯著當康靈獸,有眼尖的看清其長相,不覺嘀咕:“族長,隻是一頭山野獠豬而已”。


    隻是還未言畢,便被強按在地,並不住請罪:“此子言語不敬,還請山神爺寬恕”。


    “小東西,體魄不大,嗓門倒是不小”。


    正當古今出言嘀咕時,忽覺頭頂被一顆石礫擊打,正欲轉頭尋找真兇,卻發現頭頂密密麻麻一陣敲擊,低頭一看,跌落的並非土石,而是粟粒。


    傾盆大雨般的粟米自天空傾瀉而來,眾人此時方才反映過來,不禁對山神深信不疑,磕頭猛拜。


    一盞茶的功夫後,天空逐漸恢複清明,天雨粟的神跡亦無蹤影。


    看著遍地的粟米眾人心花怒放,手舞足蹈,所有不快皆煙消雲散,以往的辛酸亦不值一提。


    眾人行動迅速,收起粟米後滿載而歸,感恩來年播種有望,古今亦隨姬有缺返迴。


    此事一了,所有人皆對古今刮目相看,感恩戴德,青年蓄須男子更是負荊請罪,惹得其哭笑不得。


    “恩公,千恩萬謝無以為報,請受老夫一拜”。


    晚飯後,幾人圍坐一起愜意休憩閑聊,姬有缺忽然神色肅穆,鄭重抱拳便要拜謝。


    古今迅速攙起,轉而婉拒道:“您老莫要見外,晚輩隻舉手之勞,且還應敬謝您救命之恩”。


    姬有缺聞言後擺頭繼續道:“我不過是順幫你一次,而你卻拯救了炎火村全村,如此大恩深厚源遠,且你我有言在先,若是功成,便將盈盈許配於你,怎能食言?”。


    此話一出,古今方才想起還有如此約定,不免倒吸一口涼氣,轉而看向一旁的姬盈盈。


    本以為姬老伯隻是隨口一說,自己也未當迴事,便隨口答應,此刻再度提及不免心中咯噔。


    反觀模棱兩可的姬盈盈,聽聞此言後,手中碗筷頓時散落一地,不敢置信地盯著姬有缺,似不敢相信自己的雙耳,明眸霎時淚晶打轉。


    古今心知再若沉默必陷入被動,隻得插科打諢道:“姬老伯,之前與您允諾時實則是迫不得已,此時須如實相告,晚輩不過一介遊衣,況且這番乃為求道而途徑此地,學子之心當應以學業為重,怎能年紀輕輕便沉溺情色之中,因此與您之約權且罷了”。


    其不卑不亢,言辭懇切,怎料姬有缺聞言後卻並未放手,反而滿意道:“非也,修行一途枯燥乏味,若有佳人相伴,豈不事半功倍,早成正果”。


    見其不悲反喜,古今有些言語凝噎。


    轉頭看向麵帶梨花,哽咽啜泣的姬盈盈,知曉其早已與他人兩情相悅,隻得輕歎一口氣,轉而裝模作樣道:“唉,既然如此,我隻得敞開天窗說亮話,不瞞您說,以我之天資,當配仙娥天人,以您愛孫之貌,稍遜一籌,隻怕不及”。


    涎皮賴臉之神色,配合輕佻浮誇之言辭,古今演繹的惟妙惟肖。


    此言一出,姬盈盈霎時淚麵憋紅,古今的迴絕明明恰暗合自己心意,理應喜笑顏開才是,可奈何其語貶言羞,挖苦之餘又使自己心有梗阻,一時間哭笑不得。


    再看姬有缺,此時吹胡子瞪眼,聽到愛孫被外人如此貶低,忍不住破口大罵道:“臭小子,別不識抬舉,稍有手段便不知天高地厚,老夫愛孫豈容你羞辱,老夫與你拚了”。


    說話間擼下草鞋,使足老勁朝古今臉麵砸去。


    扭頭躲過飛來的草鞋,古今的身影瞬間消失在原地,再出現時已在籬笆之外。


    狡黠地扮個怪相,留下一句:“您老還是先養好腿腳再說,小子去了!”。


    說完便頭也不迴漸行漸遠。


    扶戶翹首,姬有缺眼眶濕潤,嘴角微揚嘀咕一聲:“謝了”。


    再說此時的炎火山巔,當康靈獸俯瞰萬裏,腦海中浮現一幕幕過往。


    遭荒碑侵蝕,不得已犧牲萬人信仰之力,使自己涅盤重生,奈何即便如此卻依舊難逃厄運,若非這名兇神少年出現,自己或將屍骨早寒,感慨之餘不禁再度亢吼一聲,嘹亮驚宇。


    正在行路的古今被突如其來的吼聲震的一個趔趄,不禁停下腳步,朝聲源處遠眺。


    “孽畜,發甚神經?”。


    呢喃咒罵後當即嘴角一咧,再度消失於大道盡頭。


    此刻的天色漸暗,天空微漾,七星隱現,梵天仙音陣陣。


    東海龍宮天樞亂,南瀛蓬萊搖光散。


    西梁大漠天璿藏,北冥藪中玉衡漫。


    炎火山巔天璣明,潛龍淵底開陽燦。


    蕪荒國秘天權清,不落七星咒言貫。


    在這一瞬間,隻見山河繡錦,孤影毅然,天地萬物刹那定格,造就了一副驚鴻絕景,為覓心少年詩雲:


    雨霽雲開初試芒,


    雷霆風礪始稱王。


    無荒六合尋遊地,


    踏落舛途薄樣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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