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州。


    近郊。


    山腳下。


    煙雨朦朧,血色朦朧。


    綿綿細雨自天上來衝刷著地麵的血河,八八六十四具屍體橫在地麵上,盤根交錯、麵目猙獰,像堆砌的一個個墳包,又像這山林間斷落的枯枝。


    這些人是附近的山賊,在此作惡七八年,四周鄉民惶惶不可終日,官府也無可奈何,卻不知這些山賊惡霸今日遭了什麽血黴,成了這山林野獸的美餐。


    一位身著紫色長衫,後背兩把三尺彎刀,國字方臉,劍眉衝天的年輕男子站在原地。


    享受著冷雨,也享受著殺戮。


    他的雙刀潔白如雪,可分明還冒著刺鼻的血腥味。


    “不是這張......”


    “不是這張......”


    “也不是這張......”


    年輕男子對這屍橫遍野的可怖景象視若無睹,修長的手指不耐煩的翻看著一疊懸賞令,眉間緊鎖,愁容滿麵,甚至比他剛剛除掉這六十四個山賊還要棘手。


    “這張......完成。”


    年輕男子長舒一口氣,眉心舒展,然後從懷裏取出一枚圓戳蓋在了濕潤的懸賞令上,鮮紅的印記似乎比地上的鮮血還要猩紅。


    因為這是唐門獨有的配方。


    圓戳上赫然三個字——唐依雲。


    雨水順著唐依雲的長發滴落,空氣中泛著泥土和血腥混合的惡臭,可是唐依雲並不打算離開,他在等待著下一張懸賞令上的名字。


    淅瀝瀝的雨水越下越大,唐依雲的發絲已然粘在了一起,可是唐依雲的掌心卻是幹燥的,因為隻有幹燥的手掌才能使出最快的刀法。


    他依舊站在雨裏,巍然不動,這是死約,人不到,他不會挪動半步。


    忽的。


    單一雨聲之中多了一些腳步聲,雖細小,可是雨霧之中,唐依雲聽得真切,伴隨著腳步聲愈發臨近,一高一低兩個身影徐徐行來。


    稍許,兩道身影逐漸明晰,高者為一老媼,低者為一女童,皆著青色外衣。


    這荒山野嶺本不應該是孤老寡童的踏足之地,可是偏偏這兩人就出現在這裏。


    二人打著一把黃色油紙傘,麵色蒼白,眼瞳無光,仿若故事裏的孤魂野鬼,於漫漫雨中佇立,不發一語,任憑雨打風吹,她們二人直勾勾的盯著唐依雲,就像在鎖定自己的獵物,可是唐依雲卻沒有一絲不自在,反倒神情輕鬆。


    沒什麽比自投羅網還要令人開心的事情。


    殺人講究高效,而少跑路就是最節約時間和體能的一種方式。


    唐依雲很感激麵前的一老一少。


    所以他打算讓她們開開眼界。


    一道閃電劃破長空。


    雨仿佛又大了一些,又好像不是。


    油紙傘開始漏雨,浸潤了老媼無神的麵頰,也滴落在了女童驚恐的臉上。


    “暴......雨......”


    這是老媼臨死前最後一句話。


    老媼和那小女孩依舊保持著站姿,臉上的細孔被雨水滲透。


    唐依雲開始踱步,目視前方,直至與那一老一少擦肩而過,他再未瞧去一眼。


    他甚至都不願去看老媼懷裏的那一張懸賞令。


    江湖就是這樣,互為對方的獵物。


    既然有人花錢去買別人的人頭,那麽唐依雲的人頭自然也有人需要。


    畢竟有位殺手王活著,很多人會睡不著覺。


    但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左右唐依雲?


    雨停,風吹,煙霧散。


    唐依雲漸行漸遠。


    ………………………………………………………………………………………………………………………………………………………………………………………………………………………………


    十裏外。


    土城頭。


    一家無名客棧。


    這座城早已荒廢許久,沒有任何居民生活其中,城牆外滿目瘡痍、飛沙走石,本應人跡罕至,可是這客棧就開在這裏,而且門庭若市、生意興隆。


    客棧老板名叫張三癩子,弓長張,一二三的三,頭上也確實有癩子,人如其名,恰如其分。


    張三癩子的客棧看起來是客棧,可又不是客棧。


    說是客棧。


    客棧內食客滿座,跑堂的夥計忙得不亦樂乎,桌上的菜色看起來頗為可口,雖比不上大城市的酒館,可在這窮鄉僻壤絕對稱得上是難得的佳肴。


    說不是客棧。


    因為這裏真正的買賣卻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暗花作坊。


    張三癩子能耐不小,信譽不差,所接暗花必有著落,迴頭客不少,大家都愛把錢和事兒托他的客棧,而張三癩子總能讓每一位雇主心滿意足,所以他的這家無名客棧成為方圓十裏最有名的黑店。


    此間。


    客棧大堂內坐了許多綠林好漢、殺手以及三教九流的江湖客,有的在擦拭自己的兵器,有的在大快朵頤,有的在有意無意的觀察,有的在蒙頭大睡。


    可是每過一段時間,他們都會朝大門觀望,好像在等待什麽,又好像不是。


    忽的。


    就那麽一瞬。


    閉眼睜眼的刹那。


    門口多了一個人,背著雙刀,不苟言笑。


    霎時大堂之內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每個人都在注視著這個突如其來的男人——殺人王唐依雲。


    唐依雲大步流星的走向張三癩子,他從不搭理烏合之眾,因為這會浪費他寶貴的時間,而且他的時間真的很貴。


    唐依雲拿出兩張懸賞令,上麵都蓋了“唐依雲”三個字,他和別人不一樣,若是其他人,必須要拿著被懸賞人的物件,比如人頭、手指或是成名兵器,得到雇主認可方才算是這檔買賣完成。


    可是唐依雲就憑這個圓戳當即便可得到賞銀,因為他唐依雲三個字就是一種保證,從未有過半分差錯。


    張三癩子瞄了眼懸賞令上的印戳,再意味深長的看向唐依雲,嘴角一歪道:“現銀還是銀票。”


    “老規矩。”


    唐依雲左手指節敲打桌麵,漫不經心的迴著,根本不擔心張三癩子的問題,隨後一個夥計滿臉堆笑稱唿聲“唐爺”,接著麻利的上了一壺酒,唐依雲拎起就喝,根本用不著細斟慢酌,也用不著下酒菜。


    “你總存在這裏,就不怕我哪天監守自盜?”


    張三癩子眼中露出一絲狡黠,可是下一秒,他便後悔說出這句荒唐話,因為唐依雲的指間夾著一枚銀光閃閃的鋼針,針尖正對張三癩子的咽喉。


    “我不介意接你的暗花。”


    針尖很快被唐依雲收迴,可是唐依雲的殺意卻沒有,他冷淡的眼瞳盯著張三癩子,毫無波瀾,毫無感情。


    “真是不講情麵啊。”


    張三癩子苦笑一聲,因為他知道唐依雲沒有在開玩笑,唐依雲沒有殺他隻是因為沒有關於他的暗花罷了。


    酒壺裏麵的酒水過半,可是張三癩子卻聞不到唐依雲身上半分酒氣,隻因唐依雲身上的殺氣太重,而且越來越濃。


    “頭牌是多少?”


    唐依雲忽然開口,他想殺人,並不是因為他是殺手,而是他喜歡殺人,就好像薛宇喜歡詩詞歌賦,莫無憂喜歡竊玉偷香,傲陽喜歡劍法劍招,卞生花喜歡各式衣衫。


    每個人都有愛好,而唐依雲的愛好就是殺人。


    “十萬兩。”


    張三癩子咧嘴一笑,他知道唐依雲的這個愛好,也正因為唐依雲常來這裏,客棧才會如此出名。


    “白銀?”唐依雲問道。


    “黃金!”張三癩子迴道。


    唐依雲忽然來了興致,莫說十萬兩黃金,就連十萬兩白銀的暗花都鮮有出現,這次居然破天荒的有人下重金懸賞,其中原委立刻勾起了唐依雲極大的好奇。


    “哦?誰出的暗花?”唐依雲問道。


    “宋州十四家賭坊。”張三癩子迴道。


    “賭坊?下暗花?為的什麽?”唐依雲不解,賭坊往往都有打手,而且經常關起門來自己解決,即便有些千術極高的江湖人也絕不會值十萬兩黃金。


    “有人偷了中秋之戰的英雄帖。”張三癩子迴道。


    “那不應該是半衣山莊的事兒嗎?怎麽輪到宋州的賭坊下暗花?”


    張三癩子的迴答讓唐依雲更加不明所以,中秋之戰他知道,這可是當下江湖上最火熱的話題,餘青州廣發英雄貼邀請一眾江湖好漢觀戰他也知道,且不論英雄貼如何被盜,被誰所盜,單是這下暗花之人居然是宋州賭坊聯名合作就十分蹊蹺。


    “不知道,總之這十萬兩可不好拿。”張三癩子眉心一揚,攤開雙手道。


    “為什麽不好拿?”唐依雲問道。


    “因為是‘盜神’莫無憂偷得英雄帖!”張三癩子迴道。


    “是嘛,他在宋州?”


    唐依雲嘴角一揚,莫無憂可算是熟人,唐依依迴家之後沒少在唐依雲麵前念叨莫無憂的光榮事跡,這一次從半衣山莊順走英雄貼當真有幾分莫無憂的風采。


    “據說薛宇也在,所以大夥兒都說不好弄。”張三癩子歎了口氣,雖然他這兒沒人接這單,但並不代表別人沒有。


    “不好弄?那就說明有人去了。”唐依雲聽出了張三癩子的話中深意。


    “去了不少,但是都沒轍。”張三癩子搖著頭,這黑市圈子裏誰人不對這十萬兩黃金動心?可是有能耐對付薛宇的寥寥無幾,更何況再加上一個莫無憂。


    “肯定沒轍。”


    唐依雲抬起酒壺,喝完最後一半酒水,他的嘴角緩緩上揚,因為他做了一個決定,而這個決定值得他痛飲一番。


    “唐少爺有沒有想法?”


    張三癩子不是傻子,他認識唐依雲很長時間,他清楚唐依雲笑容背後是什麽,所以他立刻從櫃台上拿出一張疊好的黃色紙張。


    “拿來。”


    唐依雲的手放下酒壺,接過張三癩子遞來的懸賞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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