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們終於琢磨出了門道,簡直悔不當初。


    就拿最明顯的例子,一般情況下,蕭陌對六藝齋六位齋主爺爺的教導都是抱著隨便聽聽來陪讀的態度,但是偶爾有那麽一兩次,蕭陌心血來潮的時候,會就某一個知識或是技能與六位齋主“探討”。


    蕭陌一旦有興致的時候,那麽這一場“探討”勢必就是精彩無比的知識與技藝盛宴,六位齋主當時自己都在棋逢對手的亢奮中,根本沒注意到那四個候選人完全被吸引,以至於漸漸崇拜的轉變了。


    也就是說發生這樣的情況,是種種偶然下的必然,以蕭陌的才能,不被他折服的人,太少了。


    因為讓六位齋主摸著自己的良心說,他們也不會否認,在他們心目中,蕭陌的確是下一任亭主的不二人選。


    但是,就任亭主這份重任,蕭陌又和蕭塵不同。


    蕭塵不當金童完全是因為祖父蕭絕漠怕孫子步上兒子短命的後塵,而蕭塵兒時是完全照顧祖父心情,他自己倒是無可無不可。


    長大了雖更向往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但另一方麵,蕭塵骨子裏還是有其父蕭跡縱橫四海的豪情壯誌影響,再加上本身受祖父和妻子對渡生亭責任心的耳濡目染,這才在渡生亭最艱難的時候,承擔起這份重擔。


    而蕭塵所附加的這些條件,蕭陌一概沒有。


    渡生亭在蕭塵的領導下,至少能強大繁盛至少數十年,所以根本不擔心數年後有沒有後繼者的問題。


    但最重要的是,蕭陌天生沒有繼承父母對於眾生重任這個責任感,他甚至覺得站在一個拯救者的身份上,本身就是一種傲慢。


    而蕭陌對這種傲慢很反感。


    所以這也是隨著年紀漸長,蕭陌就算解開心中“畏死”的誤會後,也沒有再迴到父母身邊到處安定天下的原因之一。


    對蕭陌來說,渡生亭亭主這個位置,和他是絕對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


    蕭陌這個態度,渡生亭中人人皆知,初始還會有人試著勸解,但時間一長,所有人都放棄蕭陌會迴心轉意的念頭了。


    至於蕭塵和小埃,他們隻在六藝齋來問第一次的時候問過蕭陌,被蕭陌果斷拒絕後,兩人就再也沒有和他提過了。


    所以,一個絕對不會當亭主的人,拐走了以後會有機會成為亭主的人,怎麽能不讓渡生亭眾們鬱悶非常呢,因為說到底他們還不能怪他,怪他什麽呢?怪他太過出色?


    而這麽出色的人,整日無所事事地待在總壇晃悠,本身就是一種天大的浪費不說,他還能無意識地拐跑其他出色的人,那麽亭主蕭塵以此為由將蕭陌逐出渡生亭,其實於情於理都沒有任何問題。


    渡生亭眾如今可聽不得亭主的“於情於理”,但最後發現能破解當下困局的居然是上一個被眾人一致反對的“於情於理”。


    亭主蕭塵一臉明顯裝出來的驚訝:“啊?你們說要重啟之前我提議的海航計劃?還主動讓陌兒當這個探路先鋒?諸位能與我說說,為何有此前後如此大的轉變麽?”


    渡生亭眾一個個白眼都快翻上天,這麽多為什麽,亭主自己心中沒點數?


    小埃眼見蕭塵嘴角微揚,就知道他戲癮還沒過夠,還要往上加碼,忙用手肘輕輕碰了碰蕭塵的手臂,然後傳音給他:“小塵,差不多了,亭中眾人為陌兒海航的事已經夠勞心勞力了,之後還有的忙。”


    蕭塵撐起胳膊,拳頭撐住半邊臉,往旁歪了歪,靠上小埃肩膀,傳音過去的語氣帶著點小情緒:“那你可下定決心了啊,你不在我身邊,我可是脫韁的野馬,沒人管的住。”


    小埃眼睫顫了顫,無奈又釋然地一笑,最後終是點了頭。


    自從知道蕭陌一定要出海後,小埃就開始糾結了。


    她的心就像是被分為兩半,一半想留下來陪著蕭塵,另一半又憂心蕭陌,想要陪兒子出海。


    蕭塵知她心事,這段時日都不來擾她,在她麵前也從不提此事,小埃卻從蕭塵的這個態度裏,明白過來,其實蕭塵就是怕小埃會親口在任何不確定的時候,告訴他,要離他而去。


    然後在小埃心中有所動搖的時候,兒子蕭陌親自來找她談了。


    這是蕭陌當年決定獨自留在總壇後,第一次主動找母親談事情。


    蕭陌本來也不是拐彎抹角的性子,對著母親更是不需要任何多餘的虛與委蛇,他第一句話說的就是:“娘親,我十六歲了。”


    小埃眼睛一亮,就聽到蕭陌接下去說道:“老爹和你十六歲的時候已經獨自闖蕩江湖,經曆無數生死了吧?那時候的江湖武林塞北江南,和我即將要出海麵對的世界,不都是充滿了危險和未知的麽,你是看不起你們自己呢還是看不起我啊?”


    小埃眼睛裏已經有了笑意。


    蕭陌看在眼裏,最後補上一句:“還有啊,你去理理老爹吧,你看他那快要被你拋下的可憐樣,我都看不過眼了。”


    小埃被兒子最後這句玩笑話逗笑了,摸著兒子的臉笑著點點頭:“嗯,陌兒說得對。”


    蕭陌和母親談完,鬆口氣迴藏書閣的時候,在路上碰上了蕭塵。


    “老爹,你不會是在堵我吧?”


    蕭塵沒答他,而是反問道:“學的怎樣了,有把握了麽?”


    蕭陌沒好氣:“老爹你這問的是人話麽?這麽短時間,你試試?”


    蕭塵笑了,抬手就是一個栗子:“沒大沒小。”


    蕭陌倒是想躲,但是技不如人,沒躲開,捂著腦門一臉“以大欺小,你等著三十年河東“。


    蕭塵就道:“前路難測,我雖然已經做了好幾年的前期準備,但外海浩渺,時間還是不足,你卻不得不走了。”


    蕭陌聽到這裏,臉色也沉靜下來,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老爹是什麽人,什麽決定做出來之前必然是有完全把握的,為了自己,卻有了“不得不”的無奈,這份心情頓時五味雜陳。


    這時,蕭塵伸手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遞給蕭陌:“能用上就最好不過。”


    蕭陌伸手接過來,翻開,洋洋灑灑數十頁,每一頁都是蕭塵的親筆,記錄了這些年收集到的海上訊息,海航路線,海上島嶼,有關的分析,應對法則,圖文皆有,細致而詳盡。


    蕭陌眼眶有些發熱,他直到十六歲前都能過得這麽悠哉,這麽沒有心理壓力,是因為他父親蕭塵做了一切,就為了讓妻兒哪怕能多一天的安樂生活也好。


    蕭陌握著冊子低著頭,蕭塵就知道兒子正在那感動呢,但他們兩父子大老爺們也沒必要把氣氛搞得這麽傷感,當下繼續以輕鬆的語氣道:“你出海的事,不是明日,最遲後日,你那些爺爺伯伯們就該來‘反悔’了,所以也該告訴你和你一起出海的人員了。”


    蕭塵把四個出海人員名字報出來的時候,蕭陌果然猛地抬起頭,剛才的感動馬上被拋到一邊,他不無懷疑道:“老爹,你這也是計劃好的?不然為什麽偏偏是他們四個?而且他們四個不是……”


    蕭陌懷疑到這裏,突然猛地反應過來,瞪著蕭塵。


    蕭塵笑著搖搖頭:“你真當你爹我是什麽降世神棍啊?要真是如此,又怎會因為你的事被逼到今時今日這個份上。”


    蕭陌一愣,馬上冷靜下來,也對,他是關心則亂,聽到那四個名字就亂了分寸了。


    蕭塵接著道:“出海的人選,自然是不難找的,但是此行對於渡生亭來說,等於是開拓外海勢力,相當於一個分壇壇主的重任。你這些年在亭中什麽樣,你自己清楚,亭中眾兄弟們也明白,就算我強行下了令,真到了海上另一個世界,特殊關頭,你能不能服眾就成了一個不確定的危機因素。而一個沒有凝聚力的團隊,是無法安然無恙走多遠的,這一點,你爹我這十幾年的經驗還算是有說服力吧。”


    蕭陌點點頭,已經明白了蕭塵的意思。


    蕭塵寬慰笑道:“也是我兒你運氣著實不錯,什麽都不做,就能得到這四個天選的出海人員。由他們與你一同出海,無論是能力還是凝聚力,都徹底不成問題了。雖然這話被六藝齋六位叔叔伯伯們聽到,怕是又要氣上半天。”


    蕭陌難得神色複雜地撓撓頭:“他們那四個家夥,也是怪人。”


    蕭陌到今天也沒想通,他們四個從原本能成為亭主的陽關大道上,偏偏主動拐到自己這條連羊腸小道都算不上的“沒有前途”,到底為什麽一點遺憾都沒有。


    說起他們四個人,蕭陌不由關心:“老爹,所以他們四個失去金童玉女候選人身份後,被總壇派往外地曆練,就是去準備出海的事宜了?他們四個也真沉得住氣,這兩年和我書信聯絡的時候,居然隻字不提。”


    蕭塵點點頭又眨了眨眼:“他們的任務是我親自指派的,這兩年所有的曆練成果都是親自向我匯報,你覺得他們在我眼皮底下還能跟你說什麽?”


    蕭陌在心中為那四個家夥這兩年的遭遇默哀。


    蕭塵該說的都和兒子說完了,拍拍他的肩膀就走,擦肩而過的時候,抬手摸了下蕭陌的腦袋:“還開解了你娘親吧,長大了,兒子。”


    蕭陌嘴角揚起:“當兒子的再不出馬,怕老爹你就要在娘親麵前哭鼻子了。”


    毫無意外的,蕭陌又挨了一記父愛爆栗,這一次,也同樣沒躲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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