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參伯幾個又在為下一味藥怎麽調配開始傷腦筋。


    蕭塵伸了伸腰,望著這幾個癡迷醫道的大夫,徑自走了開去,“我可沒有像他們一樣滿腦子都是藥材、醫理的本事。”


    “蕭哥哥,你陪我玩石子。”


    童小蹦跳著拉住蕭塵的胳膊,仰著腦袋期待道。


    蕭塵一笑:“還好還有一個不是那麽‘稱職’的小大夫。”


    濟世館這幾日又恢複門庭寥落,幾人樂的專心治落梅的病,每天聚在藥房商討,直到日落西山,仍自不覺。


    蕭塵和童小嫌藥房太暗,兩人便坐到濟世館大門口,襯著漫天的彩霞興致盎然,直到落梅做好飯喊兩人去吃飯。


    蕭塵低首不語,童小將食指放到唇上輕輕“噓”了聲。


    落梅看著夕陽下蕭塵清俊的側臉,不由臉上微燙,立即轉身進去告訴參伯好讓他們先吃。


    參伯幾個不由都出來看,童小小孩心性,玩得興起不吃飯還情有可原,蕭塵怎麽也跟著耍小孩脾氣。


    蕭塵擺弄著石子,不知不覺下就擺出了“錯煙步法”的方位,然後不斷變幻擺好的圖形,仿佛是周天星鬥不斷運行。


    童小專注地看著,忽見蕭塵住了手,呆呆地望著一地的石子,也不敢去吵他,便也安靜地坐著。


    這世間的光輝忽就暗了暗,不知從天上還是晚霞中伸過來一隻纖細的手將幾粒石子輕輕移動方位,讓本在出神的蕭塵看得全身一顫。


    蕭塵猛一抬頭,漫天的光輝都洶湧而來,耀得雙眼一陣酸痛,卻再也不想閉上,再也不敢閉上。


    映在眼眸中的這雙清澈如許泛起淚光的眼睛,是你嗎?


    腦中的轟鳴是在做夢嗎?


    是幾番魂夢與君同嗎?


    真的,是你嗎?


    “你怎麽不來找我?”


    話一出口,眼淚就流了下來。


    蕭塵腦中空空,心卻填的滿滿當當。


    看到眼前人的淚水,往昔的記憶全都湧上來,蕭塵抬手便要給她擦去淚水。


    “小塵——”


    撲進蕭塵懷中,這些年所有的困苦,所有的承擔,所有的傷痛,全都因為這個魂牽夢縈,找了三生三世那麽久的人真實的懷抱而隨風遠去。


    “小埃。”


    蕭塵慢慢抱緊懷中人,口中喃喃,卻隻叫得出這兩個字,自己終於見到她了,終於見到她了。


    他們就在濟世館大門口相擁無言,兩個人的生命忽而隻剩下彼此,已足夠一生一世。


    林芝走過來拉起童小的手,對想要開口的童小搖搖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和沐楚對視一眼,三人便迴進內堂,參伯捋須微笑,也轉身進去。


    而那個夕陽早已照不到的角落,落梅怔怔地望著門口的那兩人,心忽然像被什麽揪緊,如被撕裂一般疼痛。


    落梅望著蕭塵臉上掛著的那份從未見過,百味雜陳卻由衷欣喜的神色,想到“他原來真心笑起來,是我想都想不到的好看……他懷中的女子好美,美的我都不敢正視,隻有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他吧……”


    落梅的淚落了下來,她第一次知道什麽是希望破滅後的絕望。


    這個世上總有很多人在曆經心碎,但也會有很多人在曆經磨難後,重新得到幸福。


    蕭塵雙手墊在腦後,躺在屋頂,靜靜地望著身旁坐著的小埃。


    涼風吹起小埃的發絲,拂過如玉般的臉龐,月夜光華覆在她身上,如月中仙子般美得不可方物。


    小埃忽開口:“我好看嗎?”


    蕭塵笑道:“每次見你都哭得稀裏嘩啦,有什麽好看的?”


    小埃轉過頭望著蕭塵,眼中的光輝柔和純淨地比月光還美,看得蕭塵心中一跳,不由偏過頭,裝作抱怨一般道:“不是說好不能變太多嗎?差點認不出你了。”


    其實蕭塵心中明白,再見小埃的第一眼起,就認出了這個心心念念的少女,並且感情已經不太一樣了。


    當年的兩人年紀太小,根本不懂情之一字,如今重逢,兩人之間的那份青梅竹馬的玩伴之情卻慢慢增添了些什麽,竟變得微妙起來。


    小埃道:“今天換了是你,能不能在茫茫人海中認出我?”


    蕭塵閉起眼睛,鼻子嗅了嗅,道:“光聞味道就好了,我們臭味相投的嘛……”


    蕭塵一個翻身躲開小埃的“落景餘輝”,兩人腳下錯動,對了十三掌,蕭塵忽而一腳踩空,就要翻身摔下,被小埃一手拉住。


    蕭塵順勢一扯,倒翻而上,將小埃擁進懷中。


    小埃臉上一紅,手上用力推開對方,一個斜身縱躍開去,還未站定就見蕭塵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就知道肯定有什麽不對勁,但一時又想不出,不由扭開頭生氣道:“你又欺負我。”


    蕭塵上前拉住小埃左手,被小埃甩開,蕭塵一晃而前攬住小埃腰,便縱身跳下屋頂,拉住小埃手向院內奔去,隻道:“幾年沒見,脾氣和功夫還是一樣啊。”


    小埃一聽,揮掌便往蕭塵打去,蕭塵錯步避開,手卻仍拉著不放。


    蕭塵拉著小埃到院中的一口井前,一笑:“我們生日那天,我本想送你的,可師父走得太急,我根本來不及給你。”


    小埃望著井中倒影,自己頭發上的那一支頗為別致的玉簪被月光照得光華幽然,不由就怔怔地掉下淚來。


    那是兩人十歲生辰前兩天,小埃看見一個玉器鋪的這支簪子特別喜歡,卻也沒說,不想當時在鋪子外看雜耍的蕭塵卻一瞥眼記下了,後來便趁小埃不注意時獨自跑出來買了準備生辰當日送給她。


    不想當日卻發生了那麽重大的變故,蕭塵也是來不及,卻一直貼身帶在身上,今日終於能親手給小埃戴上。


    蕭塵抬手給小埃擦去淚水,口中道:“你怎麽越來越愛哭了?”


    小埃任由蕭塵抹淚,眼淚卻仍流個不住,隻是哽咽道:“小塵,你別再跑得沒影,我找不到你,我和自己說沒找到你不準哭,我不想再找不到你……”


    蕭塵聽得心中一痛,輕輕道:“我從小就給你擦眼淚,要擦一輩子的。”


    看著小埃淚眼朦朧,臉上泛起的紅暈,梨花帶雨的模樣實在惹人憐愛。


    蕭塵情不自禁,低下頭在小埃臉上親了親。


    小埃的臉就像升起了一抹紅霞,羞怯地將整個人埋進了蕭塵懷中。


    坐迴屋頂上,小埃歎口氣道:“小塵,明天我要去蘇州。”


    蕭塵將外衣脫下披在小埃身上,道:“你先去,過幾天我就來找你。”


    小埃猶疑道:“可是濟世館的規矩……”


    蕭塵道:“我想到破解之法,諒館主也不會耍賴。以後不管你去哪,我都會在你身邊。等你做完所有你要做的事,我們就一起去完成爺爺的遺願。”


    小埃望著蕭塵,望著他眼底那份抹不去的傷痛,不由握住他的手:“小塵,師父……”


    蕭塵反握住小埃的手,輕輕道:“爺爺一直都在看著我們的。”


    小埃低頭靠在蕭塵肩膀上,輕聲問:“小塵,這些年,你怎麽過的?”


    蕭塵雖將這幾年的生死苦楚講的輕描淡寫,盡量將快活的事講的誇張,但看到小埃心疼的神色與淚眼,搖搖頭將她摟進懷中,自己的苦楚她又怎麽會輕易釋懷呢。


    蕭塵也終於知道小埃的家是在隨州,這個自己一直不知道也沒有去過的地方。


    小埃與父親團聚不到三年,項知庭便患病過世。


    小埃原本想為父親守孝三年後,再離開隨州去找蕭塵他們,但沒想到父親的身後事才辦完不久,渡生亭就派人找上門了。


    煙火堂副堂主郭和親自來找小埃,小埃才知師父在自己離開的那天就已仙逝,個中緣由卻不得而知。


    郭和隻講了蕭絕漠的遺命,讓他暗中保護小埃到十五歲,才迴渡生亭正式接管煙火堂。


    但因小埃父親不幸亡故,渡生亭這幾年又生諸多變故,郭和便提前將小埃接迴總壇。


    一年後,風渡水到渡生亭總壇找小埃,小埃才知蕭塵並沒與風渡水在一起,這四年來竟是一人孤身流浪。


    小埃問風渡水關於師父和蕭塵的事,他也隻是神情蕭索,隻道去隨州看她時才發現人去樓空,放心不下,便來總壇看看。


    知道小埃一切都好後,風渡水對蕭絕漠與蕭塵之事卻不肯多言,隻留下一句“小塵的路他自己知道該怎麽走”便飄然而去。


    之後的二三年裏,除了處理堂中大事外,小埃一直奔波在各地找蕭塵,從關內到關外,從塞北到南疆。


    蕭塵仰起頭,讓眼淚不流下來,抱著小埃的手卻緊了緊。


    這幾年,她就這麽過的麽?


    說的輕巧,當是在遊山玩水,這山這水有哪個入得了你的眼?


    你在那茫茫人海中望斷秋水,卻即使是死都要繼續找下去。


    還有師父他老人家這幾年也不知過得如何,一定為自己擔足了心。


    因爺爺的過世,自棄於世,卻從沒想過你,想過師父,你讓我情何以堪……


    天際盡頭,那輪紅日毫無征兆地跳了出來,照得整個天地都亮起來。


    蕭塵笑笑:“找到我了,這幾年落下的正事都該急著辦了。”


    小埃撇過頭道:“找你隻是小事,哪會落下什麽正事?”


    蕭塵握了握小埃的手道:“那就讓我這個終於被你找到的小事,從今往後去幫你完成大事。”


    小埃一笑,深深望了蕭塵一眼,才鬆開手飄渺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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