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安走到院中,就見菊芳歪歪斜斜地跪著。


    平日裏一絲不苟包裹在頭巾裏的發絲已經散亂了一半,像個鳥窩一樣地耷拉在肩上。


    菊芳的臉上灰一塊白一塊,左臉還有些血絲,和少許的泥土糊在了一起,嘴角掛著一絲凝固了的血跡,一直蜿蜒到了下巴。


    見了時安,菊芳死灰一樣的雙眼裏迸發出一絲亮光,她雙手著地,向前爬了幾步,


    沙啞著嗓子說道:“小姐,奴婢沒有通敵!”


    時安看了看押著菊芳的黑衣人,


    黑衣人解釋道:“是她打開了後院的門,放了那些人進來!”


    菊芳拚命搖頭:“小姐,不是這樣的!奴婢怎麽會通敵?奴婢真的不認識這些人啊!”


    時安蹲下來,略略仰著頭,看向菊芳:“那你為什麽要開後院的門呢?外麵已經宵禁,你想去哪?”


    菊芳支支吾吾了半天,總算將話說明白了,


    時安讓阿幺去慕如霜的營地找些能用的人,菊芳在廚房聽到了,


    到了晚間,菊芳拉著小翠旁敲側擊地問了問,小翠沒太多心眼,直言到是時安要培養些後備的人才,以後要將醫館開去其他城池,這些人就是新鋪子的掌櫃。


    “那,小姐有沒有說要的這些人全是男子?”菊芳小心地問。


    小翠看了菊芳一眼:“咱們小姐是那種看不起女子的人麽?我不就是從小姐手裏學的醫?西北城有女眷診室,別的城池自然也會有!”


    菊芳得了這個消息,心裏就開了花。


    自家兩個女兒呢,都是機靈的,年歲上也符合時安要找的要求,


    如果能學醫,那是受人尊重的行業,小翠一個奴婢能上卿家的族譜,成了時安的義姐,不就是因為學了一手好醫術麽?


    菊芳想,自家的女兒比小翠還長得苗條,容貌也更出眾,出身農家,總比小翠一個簽了賣身契的婢女來得高些,


    如果跟著小姐學了醫術,憑什麽不能越過小翠,也做卿家的千金小姐?


    為人父母,在孩子身上總是寄托了比自己更大的希望,這心也會更大些!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卿常思和時安都吃了晚飯進了屋,


    菊芳就將存了一天的瓜果和多出來的蟹肉魚蝦洗洗切切,燒了些飯菜,裝在食盒裏準備出門。


    基本上每天晚上,菊芳都會帶著這些飯菜水果去看兩個女兒,


    菊芳有時候見女兒們吃的狼吞虎咽,心裏就有些酸澀,


    鐵匠鋪的老板總是笑著說菊芳的兩個女兒比人家的小姐吃得都好,都金貴,


    可菊芳想的是:


    什麽時候自己的女兒也能堂堂正正地上桌吃飯,不用躲在柴房裏吃這些主子們吃剩下的菜呢?


    在廚房一邊忙碌一邊思考著女兒們未來的菊芳,絲毫沒聽到外麵的動靜,


    準備好了食盒,她就匆匆去開了後院的門!


    “小姐,奴婢真的沒想到有歹人在門後!要是知道了,給奴婢一百個膽子,奴婢也不敢開門啊!”菊芳委屈地哭喊著。


    時安點點頭,她相信菊芳說的話!


    菊芳是幕府的杜管家推薦來的人,雖然有些是礙了親戚的臉麵,但慕如風不可能不去查菊芳的底細,


    能帶到時安麵前,就說明菊芳的底子肯定是幹淨的,


    隻是人換了個環境,有些心態上的變化罷了。


    比如說一直覺得吃飽飯就是好日子,但有一天能吃上山珍海味了,再迴去粗茶淡飯就難了。


    再比如,一直滿足地拿著東家給的一份工錢安穩度日的人,突然看到小時候跟在自己後麵混的鼻涕蟲居然蓋起了高樓,騎起了大馬,隨從前擁後唿地打自己麵前經過,那心裏的酸溜溜可比陳了十年的醋都酸了!


    “她不會是奸細的!”時安對著黑衣人說道。


    黑衣人猶豫了一下,還是放開了菊芳,


    菊芳重獲自由,對著時安磕了兩個頭:“小姐仁慈,奴婢再也不敢晚上私自出去了!”


    時安轉身在石凳上坐下,望著菊芳說道:“今夜你是不能出去的,等天亮了,我就放你走。”


    菊芳抬頭傻傻地看著時安:“小姐……”


    時安懶得和她廢話,局勢緊張,如果不是菊芳以前確實在廚房做得盡職盡力,時安才不想管她的死活!


    “派個人出去看看如今城裏的情形,一有消息,速速來報。”時安吩咐道。


    黑衣人領命去了。


    其他人打掃著院子,死了好些人,總不能一直堆在院子裏,


    好在街上死的人更多,抬出去一扔,自然有接管的衙門去處理。


    折騰了這麽一夜,天邊總算是有了一絲白色,


    本來暗淡的星光已經全部褪去,大街上的火把大多熄滅了,打鬥的聲音也消失了,


    天地間仿佛恢複了平靜。


    時安安靜地坐在院子裏,一言不發,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難熬的,現在的這份平靜馬上就要被打破,


    最後進城的隊伍是誰家的,誰就是這場戰爭最後的贏家!


    不管是誰輸了,都會被扣上一頂造反的帽子,


    就算是卿家輸了,皇上也肯定會下旨:“滿門抄斬!”


    卿常思從屋裏拿了一件厚實的小毯子將時安裹了起來,他將時安連毯子一起抱在了懷裏:


    “安安不怕,大伯父陪著你。”


    小毯子很溫暖,帶著卿常思身上慣有的淡淡草藥香,


    時安靠在卿常思的懷裏,頓時安心不少:就算敗了,真的要殺頭,行刑台上也有好多人陪著自己,總比前世一個人淹死來得熱鬧!


    萬事不是一個人,就已經很好了!


    但想到祖母,想到爹爹,想到操心自己吃穿的大伯母,想到一有空就帶著自己去掏鳥窩的二伯母……


    時安還是扁了扁嘴,眼裏有淚花閃過!


    “小姐……”一個黑衣人從前院奔來,衣袂翻飛帶起一股深秋的寒意。


    時安攥緊了小拳頭,兩眼死盯著來人的嘴唇,


    “小姐!”黑衣人氣喘籲籲,唿出一口濁氣,方才大聲稟告:“小姐,王爺帶著人出城駐紮了!”


    時安沒聽懂,


    這是敗了?還是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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