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但是當講述的對象是孩子的時候,他們也就信了大人口中的“小事”。


    “都是老毛病了沒事。”就這樣一句話,直接把子女們的想法全盤否定。


    當然,也存在一種情況就是沒有感同身受的疼痛,看著別人痛得流淚,大多說共情能力強的人,會覺得心酸,其他的再無感情和情緒迴應。


    就這樣,於暘和阿福也都信了奶奶袁氏的話。


    不僅如此,於暘倒是比哥哥還興奮,至於興奮的原因不是在於沒有共情能力,而是想到了接下來一個月的省錢計劃。


    對於哥哥這種竟然不喜歡吃方便麵的孩子來說,可能是種折磨,但對於暘而言,卻是種小時候吃貨夢想實現的激動。


    放假前跟張雲麗商量好,一起去染頭發的,都是學生,染頭發的錢自然也隻能是從爸媽給的生活費裏摳出來。


    在指定目標的時候,倆人還合計了一番,方便麵如果買一箱的話,倆人拚三十袋,一人十五袋,一周五天,早晚飯一元,中午飯三元,一周的剛好二十五塊錢的生活費,中午晚上都吃麵的話一周能省下來二十塊錢。


    於暘也沒多想,倒是做好了連續幾周都吃方便麵的準備,雖然別人看來有些吃苦艱難,但對她而言,不一定是件壞事,反而覺得有些期待。


    “去!於暘給我帶雙筷子。”王元一副懶得動的樣子,隨手招唿正忙著搬凳子吃飯的於暘。


    “我去拿!”阿福接上話,趕緊往廚房跑。雖然他不是很喜歡爸爸王元喝酒,但這也是一個普通男人平淡生活裏的唯一消遣了,隻要不喝醉,不發酒瘋,阿福倒也能接受。


    但對於另一個人來說,就不是這樣了。


    廚房本就采光不好,地麵也不像堂屋鋪了地磚,反而是墊的最原始的泥巴塊兒,加上地勢較低,又因為踩得多了,地上黑乎乎一片,基本上分不清是土黑還是天黑。


    此時媽媽肖芳一個人在灶台前後忙活,鍋裏的菜,就著熱氣兒,已然看不清菜的品種。她瞥了一眼進門擋住房門光的人。


    “快!給我看著點火!”阿福聽出了媽媽肖芳言語裏的不耐煩。


    “別人在灶台忙,他就知道坐等著吃!天天啥活不幹!”聽著媽媽肖芳的憤怒聲兒,阿福一個激靈兒,立即跑到灶台前開始把燒到灶台口的稻草用火鉗子往裏夾了去,順勢從座椅後拽出一把稻草,往灶台裏塞。


    他沒有接媽媽肖芳的話,盡管他很不喜歡媽媽的囉嗦,但對爸爸的吐槽,他自覺心疼又無奈。身為兒子,不論對錯,他似乎都沒有資格去評判,甚至不能打斷他們任何一方的講話,隻因是他身為兒子應當恪守的規矩。


    這規矩倒也不是夫妻倆強行製定的,畢竟倆人加一起的文化程度還不及小學畢業水準。阿福也不清楚這種“規矩”到底從何而來,好像是從看到弟弟對媽媽的言聽計從,也好像是當初年幼的妹妹,隻要買了零食就會萬分恐懼媽媽的責問和謾罵。


    但對於他,好像反抗媽媽的行為似乎是種再簡單不過的事了,但這對於現在的他而言,以前多少有些不聽話、不懂事,當然,這些是他從上了大學以後才自我醒悟過來。


    他總記得以前小學時候,老師會教他們,知錯認錯,才是好孩子,一句簡單的對不起,在外麵的世界,在跟同學們的相處中,他並不覺得陌生和忌諱,反而是在自己當年跟媽媽肖芳拌嘴吵鬧的行為上,他始終將“對不起”說出口。


    唯一讓他欣慰的是,媽媽肖芳卻也以從未有過的待人之道,對待他。具體表現在,不會刻意喊他起床吃飯,也更不會大喊大叫,盡管放假這幾天他還是在妹妹身上看到了媽媽的咆哮和囉嗦。


    相反,對他則更多的是商量的語氣,迴來這幾天基本上也是做各種好吃的盛情款待。


    “哥,我媽說你有時候不打電話,她還擔心得慌,你去學校了要記得多給家裏打電話。”在他迴來的第二天,一家人除卻在外打工的小哥,正吃飯席間,阿福跟父母聊起他在學校的生活時,妹妹於暘插了個嘴。


    “打什麽打?都好好的就不用打電話了,電話費不要錢嗎?”肖芳瞅了於暘一眼,沒好奇地說道。見狀,妹妹於暘趕緊閉上了嘴,據她對媽媽肖芳的了解,如果她再反駁下去,估計就要挨個“板栗”了。見好就收,這是哥哥們都不在家,有時候老爸也不在家,於暘用來“自保”的技能。


    阿福沒講話,臉上的笑容卻出賣了他。


    “也不知道是誰,天天睡覺的時候還念叨福兒沒打電話迴來。”這種時候也就隻有爸爸王元能跟媽媽開玩笑了。王元眼中帶笑地看了眼肖芳,果然肖芳也沒沉住氣,嬌嗔地對王元罵了句。


    兄妹倆雖然並不理解夫妻倆的打情罵俏,但阿福心裏清楚,媽媽肖芳說自己沒打電話迴家的想念確有其事,就這樣,一家人都笑了起來,這種時刻,對於阿福而言,就是他所了解的家庭和愛。


    他突然就很慶幸,對於某種關係倒也變得堅定。


    等他還沒迴過神兒來,就聽見堂屋爸爸王元的喊聲,“阿福,筷子呢?這孩子!”


    “......”


    “媽!等會兒,我先給我爸送雙筷子去!”阿福麻溜地將灶台裏的最後一把稻草往裏塞了去,隨後從身後又拽起一把塞進鍋爐,並用火鉗緊緊夾住,以防掉落。


    隨即便起身往鍋爐後的筷子籠走去,拿上一雙筷子就往堂屋衝。還沒衝出去,就看見妹妹於暘來了。


    “哎喲!”兄妹倆差點撞上了,妹妹於暘大喊了一聲。


    “筷子,帶給俺爸!”說著就遞了上去,趕緊又坐迴鍋爐前麵開始添柴火。


    讓他沒想到的是,妹妹於暘倒很是淡定,小步跟在後麵,踱到鍋爐旁,使勁嗅了嗅,“好香啊!媽給我來塊小肉皮!”妹妹於暘說的沒錯,媽媽肖芳正在煉油渣子,幹鍋燒熱,加入切好的肥肉片,來迴翻炒,豬油肉香味飄滿整個廚房。


    “過去哎!真好吃!”媽媽肖芳頭也不抬,一臉不耐煩,盡管如此,妹妹於暘還是跟沒聽見一樣,賴在鍋台旁,盯著鍋裏白發發正茲油的肉,舔舔舌頭,咽口水。


    還沒一會兒,媽媽肖芳用筷子夾起了一塊已經有些焦黃的蓬鬆肉塊,遞到了於暘嘴邊。


    “吹一下,有點燙!”她趕緊叮囑,哪怕慢一秒,於暘就已經把張開的嘴巴靠上去了。


    “我也要一塊,真香!”在鍋爐下燒火的阿福也按捺不住了,看見妹妹蹭了塊兒,他也要了起來。此時的妹妹於暘則在爸爸要筷子的喊聲中,快步離開了。


    “就這點了,一會包餃子都沒了。”肖芳很嫌棄,兩個好吃鬼。好在是兄妹倆,那要是王元來蹭吃,怕是要被罵了。阿福不像妹妹於暘,臉皮厚。在聽見媽媽這麽說時,倒也聽話,又徑直坐了迴去。


    還沒等失落情緒上來,媽媽肖芳用筷子夾了個大塊遞了過來。


    “你們這些好吃的!真拿你們沒辦法!”媽媽肖芳刀子嘴豆腐心,這塊油渣子遞過來,酥脆在嘴裏,嚼起來空氣感十足,油渣子就是不錯,怪不得幾十年來,每次家裏包餃子總是會少不了這個。


    “這個油渣子可是個好東西,往年窮,都沒有東西吃,但凡後來又點肉了,炸一下調餡格外香。”阿福從奶奶袁氏那裏聽過,至於妹妹卻不喜歡吃,盡管如此,肖芳也並不慣著她。


    其實有時候肖芳也搞不懂,為什麽現炸的時候就吃,等到包到餃子裏就不喜歡吃了呢?


    “不好吃!不脆不香....”於暘煞有介事地評價著包了油渣子的餃子。


    “傻子哎!多有味兒啊!”不光媽媽肖芳不認同於暘的不喜歡,就連爸爸王元和奶奶袁氏都這樣說於暘。等到大哥阿福在家的時候,他倒是不過分關注,一家子反而因為妹妹於暘不吃,所有人倒都能吃得盡興,特別是離家很長一段時間的阿福。


    很多事情就像這樣,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爸爸喜歡抽煙喝酒,媽媽喜歡囉嗦,妹妹喜歡吃零食,媽媽總是千方百計地管控,盡管如此,大家還是在各自喜歡的事情上在努力爭取,盡管這過程少不了爭吵,但事情並沒有因此改變,不喜歡的依舊不喜歡,喜歡的也依舊沒有放棄過。


    可以不理解、不支持,但不武斷擅自做選擇,吵吵鬧鬧間,最小的小孩都長大了,而弟弟也還有了孩子,爸媽的鬢角也日漸白發。


    “你這後天什麽時候走?”媽媽肖芳難得地一隻腳站立一隻腳繞後腳尖朝地,靠在鍋台旁,一手拿著筷子,一手拿著漏勺,朝鍋爐下燒火的阿福詢問道。


    “後天早上五點的車。”阿福邊朝鍋爐裏吹氣,邊迴答。


    “你是把火又弄滅了嗎?”肖芳很是詫異,從他接手鍋爐添柴,已經滅了兩次了,這是第三次。聽見媽媽肖芳的詢問,他倒也略顯緊張起來。


    “還好.....唿.....”剛唿完,肖芳就看見他身體後傾,本就白皙通透的臉上,在火焰映射下,更顯紅潤。肖芳其實很不理解,添個柴,火還能燒滅,這要是放在以往,放在於暘身上,指不定又要挨一頓罵。


    “哎呦,你這能幹成啥…”這是以前小時候幫媽媽燒火打下手的時候被嗬斥過,他如今的緊張,不過是想證明,自己不再是當年那個懵懂、有些愚蠢的少年,現在的他,大人能做的事,他也能,且做得更好。


    隻是此時,媽媽肖芳嫌棄的聲音裏也帶了點笑聲。以前不懂,總覺得媽媽就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對自己嚴於律己,對丈夫、孩子都以最高要求,很多時候都煩。


    眼下孩子都長大了,她操心的事卻一點都沒少。弟弟前年底結了婚,今年初孩子都有了,還是個男孩。雖然對於傳統的傳宗接代這件事,肖芳也曾擔憂,眼下有了第一個大孫子,除卻自己依舊苦點、辛苦點,但她還是希望大兒子阿福也能早點成家。


    “你這今年過年迴家!”肖芳手上的筷子並沒有停下來,反而用一種並不是商量的語氣來通知阿福。


    阿福愣了一下,又故意把頭往火槽偏去開始吹了起來,火更旺了,他這才接上媽媽肖芳的話,“看吧!”


    他不像弟弟阿瘦,從小到大都聽話,到了年紀,出門打工,到了年紀,聽從家裏人安排結婚,甚至聽從家裏上工地搞裝修學手藝。


    麵對媽媽的“通知”他也學會用不確定的考量來拒絕,“你在學校放假了幹啥呢?迴來我讓隔壁村的王嬸給你介紹個對象。”


    肖芳氣急敗壞,也沒再繞圈子。


    阿福自然是懂得媽媽肖芳的意思,眼下弟弟都早結婚了,孩子都有了,自己一把年紀了,卻還單身。要強的母親,自然是不會放過阿福在家的任何機會,隻想給他在家附近尋一個差不多的姑娘。


    “你們不用操心我!我心裏有譜。”阿福有些不滿,甚至有一刻開始質疑,這次放假迴家的選擇是否正確。


    “可以了吧?還燒嗎?”阿福嚐試轉移話題。


    “火小點,我把油渣子撈起來,準備炒菜了。”肖芳語氣裏的平靜,倒是讓阿福緩了口氣。


    “你是在學校談了嗎?”肖芳不死心地追問,還不帶阿福迴複,她又淡淡說了句,“要是談了,家裏就不給你說了。”她盡量在表現自己的寬容和體貼。


    “趁我們現在還能慌得動,還可以幫你們帶孩子,再往後老了就帶不動了。”見阿福沒接話,肖芳靦腆地笑著接了句。


    阿福這是第一次見媽媽跟自己這般講話,這種靦腆他還是第一次見。從小到大,媽媽都沒怎麽關心過,別說感情了就是學習也隻是偶爾過問,如今倒真聊起來,別說媽媽肖芳不知該如何跟他提及,就連他自己都不知該如何迴答。


    這種話題的敏感性不亞於初高中家長過問孩子發育情況,好在阿福如今也確實在見過世麵之後,倒也沒那麽排斥,反而笑笑逗了句,


    “帶孩子還沒帶夠嗎?”阿福故意逗了句。


    他自然是知道,媽媽想讓他也能像弟弟一樣早日成家,但對於媽媽總是一門心思地想為這個家,為兩個孩子,甚至為了他們的孩子繼續付出時,聽著心裏還是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還能!”肖芳像是故意提高了嗓音,言語裏的興奮讓阿福感受到了她的認真。


    “這是你就別操心了,我會看著辦的。”阿福不是不理解媽媽肖芳的苦心,但他說的別擔心也是為媽媽考慮。


    “過年迴來,讓你黃姨給你介紹個,就在家裏找,家裏的都知根知底。”肖芳像是沒聽到阿福的推脫,反而是直接了當地講出了自己解決問題的方案。


    大人永遠是個大人,做事像來果斷,孩子好像不管長多大在他們看來都是孩子,別人父母能給孩子安排的婚姻大事,他們也在盡能力安排。


    阿福一直在上學,不像阿瘦,初中就輟學了,外出打工,結婚早也是理所當然,以前剛結婚時,夫妻倆並沒有催促老大也抓緊,但眼瞅著弟弟的孩子都出生了,肖芳這才旁敲側擊,讓阿福也要抓緊操心結婚的事了。


    之所以操心,還是在於對孩子的安排,他們夫妻倆總希望都能一碗水端平,給孩子操心結婚的事,主動義務給孩子的孩子帶孩子,這似乎是他們夫妻倆生來就為了孩子,從沒想過自己。


    肖芳第一次感覺到要抓緊時間是在經曆夜裏被大孫子吵醒後,整個人疲倦不已,她覺得是自己老了,以前帶阿福、阿瘦以及於暘的時候倒也沒覺得這麽累,往年農忙時候,一個人能吃完飯從天海沒亮,幹到天黑,都不覺得累,眼下帶了孩子一個多月就明顯覺得有些吃力了。


    在農村生了兒子就要負責到底,負責他們的娶妻生子,盡可能保證他們在傳宗接代上的力所能及的讓其無後顧之憂。


    “抓緊時間,年齡也不小了,再幾年年紀大了,就不好找人了。”這是繼阿福到家後,肖芳對阿福的第一句嘮叨話。


    雖然是大實話,但對於阿福而言,媽媽再多說幾句,對他來講都是一種負擔和困擾。讀了這麽些年的書,他深知媽媽的不易,以前總是會跟媽媽對著幹,母子倆也沒少因為一些瑣事吵架。


    他總覺得自己長大了,就能脫離這個家了,以前高中時候寧願周六日在校兼職也不想迴家,現在倒是覺得迴家是一種享受,距離產生美,不僅僅適用於人與人的交往,還用於家人之間的分寸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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