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於暘就被大哥阿福給喊醒了。她眯著眼睛詢問,“幾點了?”


    “你該起床背昨天的英語單詞了。”具體幾點還沒問到,英語書就被大哥隨手丟了過來。新房間沒有門,但為了防賊,樓上的玻璃倒是都安上了,隻是沒有窗簾。


    “快起來!”於暘看了眼外麵的亮度,天都還蒙蒙亮,在她的記憶裏,爸爸王元開車出門的時間好像就在前五分鍾,不用說,眼下並不適合起床,她沒再理會大哥的打擾,反而把頭蒙在了被子,嘟囔了句,“天都還沒亮!”


    “你這麽不勤快,怪不得英語學不好呢,就是早上記憶力好!趁早上起來,該讀就讀,該背就背!”見妹妹於暘並不接話,“你這不行啊?”言語裏盡是恨鐵不成鋼的失望。


    好在阿福的性格不像媽媽肖芳,不達目的不罷休,反而是在幾次喊起床被拒絕後便下了樓。


    在於暘看來,大哥就是太刻板,無形中總是給自己營造一種威嚴感,特別是對待比他小的妹妹於暘。


    比如他總是會吩咐她幹各種事兒,除了吃飯不用外,盛飯、遞勺子、拿水果,但凡是跑腿兒的活兒,相處這幾天,大哥還沒張嘴,一股機靈勁兒的於暘便知道了他要幹什麽。


    這讓一旁的老媽都笑了,“你看看你懶成什麽樣?幹什麽事都讓你妹跑。”


    “她小孩兒就要勤快點,我們像她這麽大的時候不也是這樣嘛!”說到小時候,肖芳就更覺得有必要拆穿他了。


    “你像這麽大的時候,那脾氣也不小,誰敢使喚你?有天夏天,我們剛從地裏迴來,你爸讓你去買包煙,你都不去,說太熱了,又是太累了,最後還是你弟去的。”故事還是以前的故事,當年的人也都還在身邊。


    隻是當年的媽媽勤快、能幹、人也年輕,如今眼前的媽媽頭上已經依稀可見根根白絲冒出頭。懷裏還抱著個剛吃完奶瓶,正哄入睡的孩童。


    當年的小孩,已然長大成人,傳宗接代的除卻血脈,還有迴過頭來顧著孫子代的老人。阿福將目光從媽媽臉上掠過,趁她低頭,瞥見了鬢角處的斑白,看到這一幕,心裏咯噔了一下,原來催人老的從來不是歲月,而是辛苦。


    是起早貪黑的辛苦,是養兒又養孫的辛苦,是照顧一家子的辛苦....但這“辛苦”二字,她從未表達過任何不滿和抗議。


    阿福內疚又心疼。


    他內疚的是年輕時候的不懂事,遇事就喜歡吵,但真正遇到事情時,才發現不識字的媽媽才是自己的主心骨,當年的複讀,而今的選擇,沒有媽媽的支持,他走不到現在。


    有些事,在於言傳身教,比如愛人這件事。


    “你把這塊肉給你姥帶過去。”等兄妹倆收拾好,趁天亮天氣涼爽,肖芳便叮囑他們騎車去,說著拎出來一塊豬腿肉。


    要說以前,家裏是真窮,一兩個月吃上一頓肉就是很好的生活條件了,那個時候爸爸王元用驢車拉貨,效率低,加上年輕時愛賭博,基本上沒掙到錢。好在是後來,一心撲在開車上,跟江柱、江山表兄弟倆一起換了六輪車之後,加上經濟狀況都好些了,人們選擇蓋新房子,這讓王元他們才有了更多拉貨機會,賺的也自然多了些。


    就在今年過完年,爸爸王元把之前給大哥阿福借的學費錢還清了,給小哥阿瘦結婚的彩禮錢、辦酒席的錢都還清了,就差蓋房子的材料費、工費還欠了些,夫妻倆算過,今年年底差不多就都能還清了。


    盡管如此,媽媽肖芳在開支這塊,依舊秉持著能省則省的原則。以前小學時期,於暘羨慕班上同學頭上好看的發卡,但在肖芳看來,那就是不值得買的玩意兒,甚至一直到初一,於暘穿的還是四角褲頭,看著同寢室人的粉色內褲,她羨慕得要命,盡管如此,也還是阻止不了媽媽肖芳還是選擇給自己買四角的內褲。


    於暘對媽媽的抵觸,從小學三年級開始,當看到別的女同學的媽媽又高又年輕的時候,再看到自己媽媽個子矮小,又顯年紀的時候,她覺得這是件很丟人的事。


    有次還在上課,外麵下起了瓢潑大雨,離放學還有一段時間,同學們的家長都紛紛跑來送傘,來的每一個大人,都會站在門口喊自己孩子的名字,肖芳也是如此。


    “老師,讓王於暘出來拿下傘。”媽媽肖芳操著一口家鄉話,急促又顯得緊張,聽見她的聲音,全班同學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站在門口,打著一把破傘的矮小的中老年婦女,她手上還拿著一把同樣破了打了補丁的傘。


    抬頭看見是媽媽肖芳的時候,於暘紅了臉,低著頭,往外走,急促地把媽媽帶離教室門口,接過傘甚至不願多說一句話,生怕被同學知道了,她被“撿來”的身世,更何況班上還有她喜歡的男生在。


    那種羞恥感一直持續到她坐在座位上,然後同學悄悄湊過來問上的一句,


    “她是誰啊?”


    還不知道該怎麽迴答的時候,她已經把本藏在身後的傘一股腦地塞進了桌兜兒裏。


    “那是我媽!”她說話聲音很小。


    “你媽怎麽感覺年紀好大呀!”同學一句無心的疑問,便足以讓於暘瞬間紅了耳朵,內心的丟人感襲來,這讓她無形中加重了自卑心理,從那以後,她總是喜歡低頭走路。


    每逢下雨天總是會很勤快地自己準備好雨傘,畢竟她不想再丟臉了。


    這世上總是有很多人,感受著出生帶來的不公平。懂事後的於暘總是很羨慕別人的親生媽媽,別人會讓媽媽紮辮子,會有媽媽騎車送她上學,會有媽媽給她買好看的衣服,好看的發卡,甚至是許多好吃的。


    這些童年裏的幸福,於暘羨慕不已。轉頭看見的本是自己的姑媽,年紀跟自己有代溝,不說買吃的,就連零食都會禁止,整個人脾氣還不好,動不動就會打罵,別人的母愛溫柔,她除了心生羨慕外,隻有在每次被罵哭後,一個人躲在某個角落,默默擦眼淚,然後把親生母親痛恨了一遍,心結才算打開。


    所有的愛,事出有因,而所有的恨也是如此,於暘恨親生母親,從懂事就開始了。


    “對了,你明年就滿生了,想要啥生日禮物?”騎車途中,大哥阿福突然問起了於暘生日地事兒。


    “我想要個熊,可以抱著睡覺的那種。”於暘從來不會跟哥哥們客氣,雖然有時候很不耐煩大哥的各種使喚,但有時候小心願卻都是大哥給實現的。


    “嗯,過年來我送你一個。”大哥阿福看了眼一臉笑嘻嘻的妹妹,心裏倒也是開心。這次迴家過假期,倒是讓阿福很是輕鬆。雖然在迴家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各種心理建設,所有問題都秉持著一個原則:不吵架。


    不跟爸媽吵架,決不!


    迴想起來,之前自從上學後,像這種小長假基本上都是在校外兼職打工,如今上了大學也是考慮到去年過年沒迴家,他這才決定迴家一趟,當時弟弟結婚,他都沒能迴來,眼下已經有了小侄子了,就趁勢說迴家看看。


    好在是家裏一切都好,奶奶雖然看著也老了,但身體倒也好。爸媽雖然頭發已經開始有些斑白了,但家裏的一畝三分地倒也都幹得起勁,爸爸拉貨的生意也越來越好了。當年記憶裏繈褓中的妹妹,如今也長大了。


    時間飛快,猝不及防。


    家裏性格暴躁的媽媽,如今對晚輩倒是有了極大的耐心,迴家沒有吵架,這點讓阿福很是安心。


    以前是因為上學的事會跟媽媽吵架,記憶最深的一次就是大清早的也不知道因為什麽事,母子倆就在院子裏吵起來了。好在當時吵架,倆人超大聲音,讓趕來檢查的西裝人識趣般走開了。


    雖然很多年多去了,當時吵架的原因大家也都不記得了,但仍舊記得當年因為吵架發生的趣事。以前不懂事,總覺得媽媽脾氣暴躁,性格拐,但實際上真遇到事還是她最願意替孩子擔著。


    可能是開始擁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成長,每一步的路都沒有白走。很多人生道理也是在長大後才逐漸明白,沒有人不需要親情。


    好在兄妹倆出發的早,太陽剛出來,兄妹倆都已經到了。小時候走過的路,依舊是泥土坑坑窪窪,好在天氣好,騎車倒也舒服。


    之前爸爸王元掉橋下的地方,已然被水漫過。索性當年年紀小,並不懂什麽叫後怕,爸爸平安,也不存在心裏陰影。


    再次路過,反而是大哥小心翼翼。


    “等會到橋頭,你停下來,我先把你送過去,我再迴來推我的。”大哥皺著眉毛,突然一臉嚴肅。


    “啊?我可以推上去的。”於暘並不以為然,要知道去年暑假她還一個人騎車過來呢,眼前這個接近八十度的坡,之前爬過,沒事。


    “你看看你那小身板,能推得動麽,你這不是換了自行車嗎?聽我的。”大哥試圖舒服妹妹於暘,見妹妹固執,他還是不放心,總覺得危險。


    “好!”於暘無奈,雖然很想嘲笑哥哥,但又怕他揍自己,便在心裏留著這個話柄,準備迴家後跟爸媽嘲笑他一番。


    就這樣,剛到橋底下,阿福立即從自己的車子上跳下來,將車子靠邊停後,就朝跟在後麵的妹妹跑去。


    一把扶住車把手,讓妹妹下來,他則替換過來,推著車,讓妹妹手扶車尾。“等會給我推一下。”他似乎還是不放心,上橋之前還迴頭叮囑給妹妹找個事兒幹。


    “我真的能推上去,我這幾年暑假都會來我奶奶家,每次都是我自己一個人。”見爬坡了,兄妹倆開始使勁,走到隻有一米五寬的橋麵上,阿福是不敢朝河底看,隻好目光注視著前方,還不忘跟妹妹搭話。


    “你是說你去年也一個人來了嗎?”他用不敢相信的語氣詢問道。


    “是啊,隻要不往下看就行了。再說我自己也能把車推上來。”


    見妹妹接話及時,阿福的臉上倒是喜悅地很,其實他是故意問的,就是想知道妹妹有跟在自己身後。


    把妹妹和車帶到對岸後,他又小跑返迴推自己的車。


    “大哥,要我去幫你推嗎?”


    “不用!”阿福果斷幹脆地拒絕,明明他的車還是大杠,比於暘騎的還重些。


    對於阿福而言,這座橋總是讓他覺得後怕,他不敢想象當時的場景,隻知道既然有危險存在,他就一定會憑借自己的能力,讓愛的人不受傷害。當年妹妹的奮力一喊,引來救援團,如今再路過,保護好妹妹,是他本能。


    “你是暑假在俺姥家待幾天呢?”阿福推著自己的車過來後,又繼續追問了起來。


    “一般是兩三天,如果想家了就待得少些。”於暘已經習慣了自己和哥哥對奶奶的不同稱謂,所有人都沒有對她的身世加以隱瞞,反而兩家人都客客氣氣,在姐弟情分的維係下,最大限度地尊重孩子自己的選擇。


    王元和肖芳,總是會在於暘麵前提起她的親爹肖安,親媽申霞,而肖安和申霞帶著一雙兒女背井離鄉打工,總歸是見麵不多,沒有相處的機會,自然也談不上感情有多深,隻是偶爾,在暑假的時候,能收到親媽申霞托人給孩子帶來的新衣服。


    那一套新衣服,是於暘從來沒有穿過的,喜歡得很。可每次從心裏很恨申霞他們不要自己了,但又再收到新衣服的時候,選擇了原諒。


    小孩子的世界簡單純粹,恨得不深,原諒也來得迅速。隻是反反複複,對於當年大人們的無奈選擇,她承受著結果,恨意在,愛也在,隻是無法釋懷。


    往事很少有人提起,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於暘覺得當年就是親生父母不要自己了,小時候最羨慕別人有年輕的爸媽接送上下學,還會被無限寵愛,會有想玩的玩具,會有想吃的零食,沒有謾罵,也沒有無處不在的指責,隻有對孩童的寬容和好脾氣。


    少女的敏感,讓她接受了被抱養的事實,除了她對親生父母的恨成了秘密,還有被抱養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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