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新車買迴家後,王元也因為活多基本上早出晚歸。往年都是王元去買的稻種,今年這件事卻落在肖芳肩上了。


    老大阿福趕上升高中,住校功課也抓得緊。加上他還利用周六日補課兼職,因此迴家的次數也少了很多。


    就這樣,家裏就隻剩下馬上小學畢業的阿瘦和剛會跑的小於暘,母子三人互相依靠。


    其實,見王元起早貪黑地幹活如此辛苦,肖芳倒也不覺得自己在家扛下裏裏外外的活有多累。


    隨著四月的悄然到來,一家人開始把毛衣換成了薄外套。在天氣逐漸升溫下,一年中最忙的季節之一——春種到了。


    向來沒買過稻種的肖芳一大早就跟村裏有經驗的王姓兄弟去了街上。


    關於買稻種這件事,她雖沒跟王元過分強調不安,但一直誠惶誠恐。擔心買錯了或者買的種子差了,要麽是發芽率不高,要麽是收產時市場收貨價較低…


    在得知王元要把買稻種這件事交給自己的時候,她有多次擔心提問。對這件事的討論上,王元倒是沒有她那麽苛刻,甚至說是刻薄。


    為減少她不必要的擔心和自責,特意抽時間跟王姓兄弟打了招唿,說要跟他家買一樣的。


    對此,王元還特意安慰過她,“這你怕啥,王姓兄弟人家種田大戶,人家都不怕,咱們四塊兒田怕啥?”


    其實說到買稻種這件事,王元也並非很擅長。曾經也有買了來年賣稻種不值錢的時候。


    往往這種情況下,肖芳不會像他那般寬容,反而是以王元挨兩頓罵才算結束。仍舊記得買種子踩坑了兩迴,一迴是稻種發芽不給力,另一迴是收割來的稻種市場價不值錢。


    雖如王元所說,但想著稻種影響的是一家人的生計,她還是免不了各種擔心。約好跟王姓兄弟去買稻種那天,肖芳趁小於暘還在睡的時候,跑去村西頭喊來了袁氏幫自己看一上午孩子。


    中午等阿瘦放學迴家,隻見房屋大塑料盆裏裝的是正用水泡著的水稻。他原以為媽媽中午去趕集了,他便興奮地往屋裏找了一番,除卻地上新剪開的稻種袋子,並沒有其他可能裝吃的塑料袋。


    好在習以為常了,媽媽上街從來都不會買吃的迴來。畢竟在媽媽的認知裏,所有吃的都是零食,孩子們吃了都不會好好吃飯,甚至在她的觀點裏飯才是最健康的食物。


    以前大哥對此沒少反駁,甚至舉例了一係列的水果說有營養價值,但這些跟媽媽來講,根本就不被接受。不是因為水果不營養,而是媽媽覺得太貴,不值得買。


    反而總是以好好吃飯來搪塞和取代一切孩子們垂涎三尺的零食水果。


    阿瘦懂事些,他知道媽媽從來不會在花錢上大方,一毛錢都要花得有著落,所以他們兄弟兩人基本上從不期待媽媽趕集,甚至也不期待花錢上處處被管製的爸爸王元。


    中午麵條煮好後,平時能吃兩碗的肖芳,急匆匆吃完,堅持隻吃了一碗,沒等阿瘦吃完,肖芳又出門了。


    “阿瘦,你走的時候把門鎖上,鑰匙放窗戶的破鞋裏。”臨走,她換了雙幹淨的鞋,頭也沒抬地叮囑著。


    “媽,你要去哪啊?”阿瘦嘴巴裏含著麵條不解地問。


    “我去你三大伯家,去看看稻種怎麽泡。你吃完飯,把鍋裏剩的用盆盛著,狗和貓喂點昨天的剩幹飯。鍋裏添瓢水,把碗放裏麵泡著,我迴來洗。”雖然阿瘦跟同齡孩子相比懂事得多,但媽媽肖芳親力親為慣了還是多叮囑了幾句。


    從媽媽的言語表達中,阿瘦能明白泡稻種這件事的重要性。課本裏讀到的“一年之計在於春”,春天也是農村人種莊稼的關鍵節點。


    阿瘦早已習慣了媽媽的忙碌,現下又趕上了農忙時節。以前還有爸爸跟她一起,如今爸爸忙碌於在外拉貨,家裏、田裏倒隻有她一人負擔。


    今年秋天就要上五年級的阿瘦不是不懂媽媽的忙碌和辛苦,按照媽媽的吩咐,他不僅喂了門口拴著的狼狗以及總喜歡在門口院子陽台上曬太陽的懶貓,還把碗給刷了。


    要說做家務,肖芳向來沒有刻意強迫和要求兩個兒子去做,哪怕農忙時節再忙,累了一天,晚上迴來夫妻倆還要自己做飯吃,吃完肖芳還能夠毫無怨言地收拾桌子和清洗鍋碗瓢盆。


    每每這個時候,肖芳生悶氣的對象不是家裏不幹活的兩個孩子,也不是跟她一起田埂上忙碌的王元,而是不見人影卻在妯娌家裏忙前忙後的婆婆袁氏。


    農忙時節人總是恨自己才一個身子,一雙手,分身乏術,多一個人搭把手。沒有婆婆幫忙,小兒子阿瘦倒是一直懂事,總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讓她很是欣慰。


    阿瘦歲小卻也懂得媽媽肖芳是身邊鄰居人所說的女子不比男子差,從小就是家裏幹活主力軍的肖芳沒有半分猶豫和拒絕,反而越挫越勇,對她而言幹活像是種享受。


    阿瘦不止一次見過媽媽勞累的樣子,明明幹完一天活迴到家裏嘴上喊著累死了之類的話,到了第二天,天還沒亮,就已經起床去田裏繼續了。


    仿佛睡一覺就能獲取力量,後來逐漸長大他才明白,那是因為生活。


    每個人都在為生活拚命,他的媽媽,一個普通農村婦女亦是如此。


    肖芳的能幹,留在村裏人和兒子阿瘦的認知裏,在王元那裏,不算什麽。


    等阿瘦下午放學迴來,正在埋頭寫作業的時候才看見媽媽肖芳用尿素袋子背了一袋子滿得冒出頭的青草,手裏拿著鐮刀,腳上是哥哥穿破了洞的白色帆布鞋現已皺巴巴地顯了灰色,仔細看上麵還帶些青草的綠色。


    很明顯媽媽換了鞋子。


    “媽,你咋換了鞋啊?”


    就這件事放他們兄弟倆身上,肖芳是絕不允許一天換幾雙鞋穿,畢竟兄弟們的鞋都不多,換得多了洗也費功夫,在媽媽肖芳的監視下,所以兄弟倆從沒有一天換兩雙鞋的機會。


    如今見媽媽換了鞋,阿瘦不解。


    “你三大伯家裏人愛幹淨,我就這一雙鞋前幾天刷的,其他鞋都是撿你哥的,沒來得及刷。去人家家裏,要注意衛生。”


    阿瘦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肖芳安排活兒了,“去水池把我這雙鞋刷下。有塊田草很茂盛,就是田裏還有水,鞋才搞這麽多泥巴。”


    “媽你割那麽多草幹什麽?”阿瘦追問。


    “溫稻。”肖芳換了雙大腳趾處破了口的舊鞋,又麻利地起身拾起大門後的鐵鍬往菜園兒忙活了。


    “把我鞋刷下。”,媽媽肖芳臨走丟下這麽一句話,至於阿瘦懂還是不懂她並不在意。


    阿瘦沒記清稻種是泡了幾天,那天自己很早就被媽媽肖芳喊醒,讓他在家陪妹妹玩,因為下了蒙蒙細雨,天色也有些微涼。


    爸爸挑著筐就出去了,一頭是種子,一頭是薄膜。媽媽肩上扛著鐵鍬,各類竹竿,他們說去育小苗。


    阿瘦記得那天,父母在天還沒黑時出門,中午迴來吃了頓飯,晚上快天黑的時候他們才收工迴家,


    “累死我了,你明天還要去拉貨嗎?”躺下睡覺前,肖芳歎了口氣,嘴裏喊著太累了。


    “別提了,我也累好了。你看看那秧苗水都是我放的,那地也是我挖的。”王元像小孩一樣,不甘示弱地炫耀著自己的努力。


    其實不是為了所謂的攀比,而是為了減少被罵的機會。他很清楚,在肖芳麵前找話語權的根本條件是不被肖芳抓到偷懶的證據。


    就像肖芳說自己很累,其實也不過是一個人迴到家之後想找個人傾訴,僅此而已,但在王元看來,這似乎是在對他“問責。”


    見肖芳沒接他話,王元思忖著明天的活計,“明天我就去幹不了了,人家前天不是找上門了嗎?”王元一副我也沒辦法的樣子,臉上倒是有些許的慶幸。


    “明個兒田裏要放水,我還要把田裏不平的坑坑窪窪搞好。”肖芳歎了口氣,明天王元出去幹活,田裏的活就都她來幹了。


    “差不多輪到下午水就放過來了。你到時候就跟著村頭老六和老費他們兩家,往年你也知道都是先放了他們田,最後才是咱們田。”


    王元叮囑給建議,“田裏坑坑窪窪,到時候用牛犁下就可以了。”在王元認為,肖芳就是在給自己多找活。


    “放屁!哪年田裏坑坑窪窪不是我給弄平整的,不弄平整有的秧慪死旱死,本來田就不大,靠啥子吃?”肖芳不屑,自覺王元就是懶。


    不說遠的,就說隔壁夏明那兩口子,人家夏明幹活利利索索,不像王元能懶著就懶著。


    至於王元所說,她也就從不覺得是個男人該說的。眼下,比起放水,她更擔心的是孩子沒人看。加上農忙時節,萬一有西裝人,也跑不了。


    每次想到這兒她都氣憤又無奈,她不是沒有好好請袁氏幫忙照看,直接被一句話懟到啞口無言,“裏圈孩子我都照看不過來,我還照看外圈?”


    是的,小於暘畢竟跟袁氏沒任何血緣關係,更別提什麽義務了。肖芳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實在氣不過,最後隻得跟她大吵了一架。


    以前的種種不滿也都如數傾出,從對袁氏沒照顧到自家兩個孩子開始,到現在房子的建成,她都沒有幫上忙。


    數落間她沒忍住自己哭了起來,一邊是恨袁氏的無心,一邊委屈為什麽別人家男人關鍵時刻能給女人擔著。到她這了,男人不給力,別人可以依著的婆婆都靠不住。


    聽見大嫂肖芳在跟婆婆吵,小兒子的老婆楊霞也不敢出麵,隻能任憑大嫂吵鬧,也無暇顧及到被罵的婆婆。


    左右都是不能得罪的人,站婆婆,會與大嫂樹敵;站大嫂,會被指不孝順,說不定婆婆還不會給自己看孩子。楊霞是個聰明人,與其卷入吵架,不如不接話,不勸架,悶在屋裏帶著孩子不出來。


    一陣吵罵之後,肖芳情緒才算穩定下來。雖然知道吵架解決不了問題,但該出的氣兒還是要出,反而吵也吵了,罵也罵了,肖芳倒是心情舒暢許多。


    清醒之後突然想到,家裏小於暘還在家,阿瘦下午還上學。眼下老太太指望不了,肖芳隻能咬咬牙,準備迴去用被單把孩子背在身上出去幹活。


    在她還沒到家時,被婆婆攔住,“江山那邊打電話說,今天下午有西裝人。”


    聽到這個消息,肖芳雖顯得有些手忙腳亂,著急,等會要顧及莊稼田,現在還要顧及小孩,合著別人肯定是會直接暴躁,但在肖芳麵前,她似乎更沉得住氣。


    一堆事兒過來。讓肖芳措手不及,也是會憋屈地落淚。一人像失了魂似的飄到了家門口。她擦擦眼淚,裝無事人一樣。


    看見在跟小於暘談的阿瘦,肖芳命令阿瘦趕緊收拾東西去學校,眼下已經遲到了,但遲到比不到好。


    “聽江婆婆說今天有西裝人來,你趕緊去上學,我要帶你妹妹出去了。你走的時候門鎖上。”


    “媽,我今天請假吧,不去了。你不是要抽水嗎?妹妹也沒人照顧。”阿瘦怯懦小聲地講明了自己的看法和選擇。


    見阿瘦一臉認真,肖芳倒變得小心翼翼,“一天不去沒事嗎?”她雖沒去過學堂,但兩個孩子上學都是她負責接送,自然也知道學生就是要周一至周五要連續到堂。


    “沒事,我迴頭補一下功課就可以了。明天就周六日了。”阿瘦一副信心滿滿,比起肖芳以往的專裁獨斷,這次卻被一個孩子的話信服。


    見媽媽肖芳點頭,阿瘦趕緊把妹妹帶走。


    “走吧,我們去玩捉迷藏。”阿瘦把小於暘背在背上,正要出門,肖芳從後麵小跑過來,用舊袋子裝了幾把豆花。


    “餓了吃點,明兒讓你爸再去炸點。別跑太遠了,注意安全。”以前還是大兒子帶上小兒子去做這件事,眼下雖然小兒子也跟她一樣高了,但還是有些不大放心兩個孩子,便多叮囑了句。


    如果不是因為家裏農活,她也定不會讓孩子不去上學來家裏幫活。


    阿瘦輕車熟路地帶著小於暘到處躲藏。藏在正下水的水渠旁,以及三輪車過後一片迴聲的涵洞裏,一路走一路藏,也找過能塞得下人的隱蔽空間歇息過。


    阿瘦恰逢時宜的請假,幫了媽媽肖芳的大忙。她不用擔心小孩沒人看,不擔心被西裝人,反而可以跟村裏下午要放水的幾家男人,爬上爬下,放水守田。


    “好久沒幹活了,剛才挖兩個田角,手都直接磨出個泡。”,肖芳笑笑跟一群大老爺們一起幹活。


    跟肖芳一起幹活的大老爺們都對肖芳的能幹讚不絕口,至此肖芳的名聲也被同村人表揚模仿,但卻從來沒被超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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