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溱用手撐著自己的身子,長發自臉側垂下,為難地看著地上的碎片。


    就在想要怎麽處理它們時,門被打開,容酌與寧浮闕一前一後快步走了進來。


    兩人臉上都帶著焦急,因為擔心嚇到阮溱,開門的時候還刻意控製了力道。


    “溱溱!”


    容酌看了一眼地上四溢的茶水與碎片,又仔細看了看阮溱,見她沒有什麽大礙,不由自主地鬆下了一口氣。


    “我隻是,隻是想喝水,手上一時沒力,這才把杯子摔了……”


    唯恐兩人多想,阮溱嗓音低弱,透著無力,朝容酌與寧浮闕解釋。


    容酌走至阮溱身側,讓她能夠靠在自己身上,將她的手握進自己的手中。


    “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


    容酌用下巴輕貼了一下阮溱的額角,柔聲道:“有沒有被嚇著?”


    “沒有。”


    阮溱搖頭,卸了身上的力氣,隻靠在容酌的身上。


    寧浮闕將桌上的溫水拿過來喂給阮溱喝,掃了一眼小幾上的茶盞,皺眉閃過一絲不悅。


    怎會放在這裏,萬一阿暖傷到自己怎麽辦。


    不過問題最大的還是她們。


    她們不該想著自己就在門外,隻留阮溱一人在屋內的。


    兩人都默契地在踏入房門的那一刻將在外麵談的所有事放進了心底,平複好了情緒,沒有讓阮溱察覺到一絲異樣。


    看著阮溱喝完水,寧浮闕不放心地把了一下她的脈。


    還是一如既往的虛浮無力。


    睡了這麽久,精神也沒有一點變好的跡象,寧浮闕真是有些發愁。


    “餓不餓,要不要用點東西?”


    寧浮闕來的時候剛過辰時,這會兒已經快到未時了。


    阮溱還什麽都沒有吃。


    “我不想吃東西,阿娘去用些吧。”


    阮溱知道寧浮闕一定是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大殷,中途也不會有什麽心思吃東西,大多隨便應付一些。


    到了煜安王府後又將大半心思放到了她的身上,到了這個時候肯定沒有吃什麽。


    雖然臉上不顯,阮溱還是能看到寧浮闕眼底的一絲疲憊。


    武功再高的人也禁不住連續趕路的。


    “阿娘繼續去歇息吧,溱溱這裏有我就好。”


    容酌出聲勸寧浮闕。


    除此之外,他想寧浮闕或許需要自己一個人冷靜一會兒。


    寧浮闕沒有推拒,囑咐了幾句就起身往外走。


    如今阮溱更需要的是容酌,小夫妻需要自己的空間,她也不好老是在旁邊看著。


    確實如容酌所想,她需要自己好好冷靜一下。


    思考接下來如何能夠最大程度的保全阮溱的性命。


    “溱溱,是不是又夢到什麽了?”


    待寧浮闕離去,容酌用指腹輕輕碰去阮溱眼角無意識泛起的淚滴。


    阮溱正盯著寧浮闕的背影失神,聞言抿了抿唇,沒有立刻迴話。


    容酌也不著急,將錦被往上拉,蓋好她的身子。


    “我……夢到裴氏了……”


    片刻,阮溱低緩的聲音在容酌耳邊響起,讓他的心口一緊。


    “但是,她又不像是裴氏。”


    阮溱抬眼看向容酌,從她這個角度看,容酌清臒精致的側臉盡收眼底。


    注視著她的眼眸溫柔得不像話,莫名驅散了她內心的一絲惶恐。


    她從容酌的懷裏直起身,因為突然的體位變化,導致她的心口傳來一陣不適,忍不住偏頭咳嗽了兩聲。


    嚇得容酌連忙就要伸手把阮溱抱迴來。


    出乎意料的,那雙柔弱無力的手輕輕地覆上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動作。


    “溱溱?”


    容酌反手動作小心地握住阮溱細瘦的手腕。


    他內心有感,阮溱方才不止是想讓寧浮闕去歇息,還是想要支開寧浮闕。


    她……知道什麽了嗎?


    知道了自己可能是南榮家的血脈嗎?


    想到這個可能,容酌迅速否決。


    不可能會知道無極境的事。


    但他的溱溱向來聰慧,仍舊能從蛛絲馬跡中猜到一些她與裴氏之間的關係。


    那雙讓他素來心軟的杏眸此刻一片平靜,還帶著一股隱隱的複雜。


    “阿酌……我是不是,不是裴氏的孩子?”


    輕輕的,好像風一吹就會散的話自阮溱口中說出,讓容酌的心裏生起了一陣莫大的酸澀。


    容酌不會對阮溱撒謊,何況這是她的身世,她合該知道。


    “是,裴氏她不是你的母親。”


    聞言,阮溱嘴角帶上了一抹淡笑,那笑裏帶上了釋然。


    在容酌眼裏,這抹笑卻是怎麽看怎麽淒楚,讓他很是心疼。


    他沒有想過,他的溱溱會這麽平靜地將事情點出來,最後仍舊平靜地接受。


    “難怪她那麽不喜歡我,原來我真的不是她的孩子……”


    阮溱垂眸,將目光落在了指尖小小的傷疤上。


    她心裏一直有這個猜測。


    但是因為她與裴氏的樣貌太過相像,連秋綏都曾說她與裴氏真不愧是母女,實在是太像了。


    她好像將裴氏臉上所有的優點都遺傳了過來。


    另外,她對花生過敏,裴氏也是,甚至許多習慣她與裴氏都很相似。


    正因如此,她才不再懷疑。


    最終接受裴氏這個母親是真的不愛自己。


    長公府生辰宴那日水落石出後,她時常會想起裴氏。


    一些被她刻意遺忘的細節在她腦海中逐漸清晰。


    裴氏看她的眼裏帶著刻骨銘心的恨,似乎是透過她在看另外一個人。


    有時還會對著她罵,狀似瘋癲,說來說去無非就是幾句奇奇怪怪的話:為什麽你長得這般像她?


    你就該去死?


    和她一起去死!


    ……


    這個她是誰?


    尤記鍾離婉初見她時,失聲喊出的煙煙二字讓她心底驀然升起了一股親切感。


    她心裏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有沒有可能她不是裴氏的孩子,隻是她是裴氏怨恨之人所生。


    所以裴氏才會這樣恨她?


    方才她夢到了一位與裴氏長的極為相似的女子,她隻看了一眼,那張臉就模糊了。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


    她控製不住,最後還是選擇問了容酌。


    一半肯定一半猜測。


    沒想到她猜得是對的。


    她真的不是裴氏的女兒。


    開心嗎?


    應該是的吧。


    和葉風致一樣,她們都將是自由的,不用承受因為生身之人犯錯而心底帶來的愧疚。


    而若說悵惘,似乎真的也有一些。


    不是裴氏的孩子,那她是誰的孩子?


    甚至這麽多年來都沒有來找過她。


    其實她應該是被放棄的孩子吧。


    不然她又怎麽落到裴氏手裏去呢?


    想到自己過去與宣平侯府斷絕關係,隻覺得好笑。


    本就不是宣平侯府的血脈,哪來的關係斷。


    她失神了良久,殊不知容酌同樣擔心地看了她良久。


    不敢出聲打擾她,隻是將她小心地抱在自己的懷裏,用極致珍視的姿勢,像是抱住了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溱溱,難受了說出來好不好?”


    容酌嗓音有些顫,隻溫柔地一下一下輕輕順著阮溱瘦削的脊背。


    阮溱聞言迴神,“我不難受。”


    她確實不難受。


    她對裴氏沒有什麽感情,如今隻是知道了一個真相,算是對自己過去那些年受的苦有了一個交代。


    至於她的親生父母是何人……


    阮溱不關心,也不在乎。


    她對他們既沒有怨恨,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感情。


    生下之後卻沒有在一起,隻能說明她與那個家無緣。


    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丟下都已經不重要了,她沒有所謂的執念一定要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


    若有緣,自會再見,無緣,就罷了。


    “阿酌,你在查我的身世嗎?”


    阮溱環住容酌的腰,聲音低弱,“不必查了,我不想知道,如今這樣就很好了。”


    她有容酌,有寧浮闕,有桑蘅嫵這些長輩,還有很多很多人待她好的人。


    她不一定非要找到自己的親生爹娘的。


    阮溱說不用了,那就說明她是真的不在意。


    既如此,容酌也不願意繼續查下去,將一切殘酷的真相往地下壓。


    “好,不查了……”


    南榮家永遠不會知道,她們失去的是一個多麽好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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