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他一身硬朗,旋身坐進了辦公室為了招待來客專門設置的會客椅裏,二郎腿一翹,幹脆利落地開口:“我來檢舉唐友安故意殺人。”


    猶如平地一聲雷,砰地在暖氣沸騰的分局辦公室炸開了。


    他顯然是已經考慮良久,不需要什麽猶豫就這樣攤開了。


    唐薛傅依舊是一身硬骨,他幾十年叱吒風雲的氣場不會改變,就算今晚主動踏出那一步來到江原道說要檢舉自己的親兒子,他也是那副要跟人簽上億合同的姿態。


    絲毫不會有什麽疲軟的姿態,仿佛背上那根骨頭永遠不會自己彎下去。


    當然江餘航對於他是什麽態度完全無所謂,他隻對他口中的話感興趣而已,挑眉道:“哦?不知道唐老檢舉的是哪一條故意殺人罪?”


    唐友安深唿一口氣,冷笑一聲:“哼,你也不用對著我這副陰陽怪調的臉色,江隊,你還是年輕,別以為你們黃局現在進去了,你就是山中稱霸王的美猴王,你還早著呢。”


    “這個就不勞煩唐老費心了,左右我現在是個主事的,而您不也隻能聽我的麽?”他忽而轉身一揮手,瞬間收起剛才的笑容:“書記員、審查組,速度準備,大雪粘連的,別讓唐老等太久。”


    剛剛還在吃泡麵的一群人瞬間都一鼓作氣,紛紛拋下了手上的糧食,進去備戰狀態,找筆記本的找筆記本,找筆記本電腦的找筆記本電腦,開審訊室錄音攝像的也一溜煙跑了。


    整個分局充斥起一股澎湃的熱血。


    ......仿佛每個人都在為能將唐友安這樣的人渣拖下馬而振奮。


    “唐薛傅先生,有話就說吧。”


    江餘航對這事明顯也是高度重視,他雙手抱臂端坐在審訊桌後背抵著椅子,煞有介事地打量著那個背脊挺直的老人。


    唐薛傅這種人輕易是不會讓人看出他內心的表情的,盡管他此時兩鬢斑白,皺紋橫生,並且眼角有著明顯是老人上了年紀睡眠質量差導致的清灰。


    他抬手擦了一把臉,看了江餘航一眼,終於微微開口:“十二年前......準確來說是十一年零九個月前,冬末的一個日子。”


    故事緩緩展開,鋪陳在麵前的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迴味的過去。


    麵容略微年輕的唐友安,那時候的他剛被認迴唐家,是個嘴上會說會哄,也容易討糖吃的人。


    不像——


    唐薛傅推了一下自己的老花鏡,鏡片後麵渾濁的眼睛裏有幾縷諱莫如深:“不像我養了三十多年的唐斯民。”


    唐薛傅生了四個兒子,除了唐寧的父親早逝,剩下的,一個老二一個老四,多多少少都有些被唐老夫人嬌養壞了,不能餓著不能凍著,有求必應,是典型的世家少爺。


    而唐斯民卻跟他們都不一樣,他從小就是個不太讓人操心的主,成績好學業強,畢業了進入公司,又操持著唐氏穩穩當當地躋身股市前茅,有些像是基因突變似的優秀。


    唐薛傅那時候看著就覺得這人有點不像自己的種,因為太優秀了,跟其他的哥哥弟弟都有些格格不入。


    “起初我也隻是暗地裏懷疑過兩迴,但是因為優秀本身不是什麽缺點,所以我並沒有多往心裏去,相反的,我也曾經升起過撿到寶似的欣慰。”


    唐薛傅歎了口氣。


    “可是你最終看著這個優秀的兒子被迫害致死,卻始終連聲都沒有吭一句,反而縱容著唐友安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法律的底線。”江餘航嘴角始終掛著冷笑:“為什麽?”


    唐薛傅卻沒有正麵迴答他的話,倒像是陷入了迴憶裏,眼神虛空地望著空氣裏的某個點,自顧自地說話。


    “......直到我見到了友安。他長得跟我年輕時候幾乎一模一樣,我偷偷讓人去調查過,他也私底下去對比過dna,結果不出所料,他真是我的親兒子,而另外一個過分優秀的唐斯民,居然是我抱錯的孽緣。”


    他說到孽緣的時候嘴角不禁抖了抖:“可就算是知道唐友安是我親生的,我也沒有想要將唐斯民怎麽樣,他被我養了二三十年,身上卻沒有沾上一點商賈之家的狠辣,友安要趕他走,他毫不猶豫地點了個頭就同意了。”


    “我那時候也沒有刻意想去挽留什麽,正統血脈顯然才是我們唐家的歸宿,唐斯民即使再優秀,在知道他的真實出生之後我也不可能再將唐氏交給他,而且他這麽個樣子,這麽優秀的業務能力,萬一日後反噬,唐氏反而被他一舉吞掉了怎麽辦?”


    唐薛傅說這些話的時候很平靜,仿佛已經積攢在他的心頭很久了,借此機會說出來,他甚至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江餘航握筆的手不禁慢慢地攥緊了,目光一片冰涼。


    “所以友安迴來,要怎麽鬧他,要將他趕出唐家,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絲毫不在乎,心想熬不住了走了就好。”


    江餘航突然砰地一聲將筆拍在了桌子上,空曠的審訊室立刻傳來巨響,書記員埋頭在筆記本上的腦袋赫然被他嚇得差點立起兩根呆毛。


    唐薛傅的眼神也清清楚楚地看過來。


    江餘航抹了一把臉,他少有的沉不住氣,臉頰兩邊明顯地微微發紅,顯示他形容激動,過了一會大概是忍下去了,開口的時候不像是剛才那樣帶著巨大的怒氣,隻是喉嚨有幾分沙啞:“熬不下去走了就算了?施舍你的廉價同情?把他當成喪門狗嗎?!”


    書記員確確實實被他嚇傻了。


    審訊犯人的時候可以這麽夾帶私人感情的嗎?


    誰知道唐薛傅卻微微頓了頓,有些詫異地望過來:“你這麽生氣幹什麽?”


    江餘航唿唿地吐出兩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重新拿筆敲了敲桌沿:“繼續說。”


    書記員想說其實直接交代就可以的了,為什麽我們要在這裏聽他講故事。


    但是看了江餘航的臉色,沒敢說出話來,繼續做著那冗長又沒有重點的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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