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如月知道,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兩人小心翼翼的經過了一段十分難走的山路。


    墨如月到底是女兒家,體力有限。


    剛走過這一段,就已經香汗淋漓,站都站不穩了。


    靈卓看著她這速度,估計明天都走不到綠水村。


    沒辦法,他隻能蹲下來,背她趕路。


    墨如月也不想,但她真的走不動了。


    她長這麽大加起來,走的山路,都沒有今天多。


    趴在靈卓的背上,不知道為何,墨如月想起了十年前。


    十年前,她還是五歲的小女孩。


    京都發生奪嫡戰亂。


    有人造謠當今聖上得位不正,試圖謀反篡位,發起了兵變。


    景帝行誘敵深入,甕中捉鱉之際,將叛軍放入城中。


    等他們燒殺搶掠,認為自己勝了,得意放鬆之時,突然包抄合圍,給他們迎頭痛擊。


    景帝也的確勝了。


    大概在景帝看來,能用少量百姓的性命,房屋,家財,讓叛軍放鬆,從而達到鏟除叛軍主力部隊的目地,是值得的。


    百姓嘛,人數多的是,死了這批,再從城外調一批進來就是。


    命如螻蟻。


    又說什麽為了大計,不應拘小節。


    何況戰爭哪有不死人的。


    他以最小的,最賤的百姓性命,挽迴了權力更替的大事。


    他沒錯。


    墨如月當時是小孩子,她並不懂這些。


    她隻知道因為皇上的這個決策,城裏亂了起來。


    她吃不到心心的冰糖果子了,也看不到做糖人的了。


    好玩的好吃的小販們,都不見了。


    或是躲起來了,或是被殺了。


    她因為貪涼腹痛,父親命仆人出去請大夫。


    仆人卻一去不迴。


    父親沒辦法,隻能自己背著她,悄悄的,穿行在一些幽暗的巷子裏,一步步朝著醫館的方向走。


    時不時他們身側就會有炮彈落下。


    時不時前方就傳來雙方的廝殺。


    有好幾次,還有死人的屍體落在他們前進的路上。


    墨如月當時都快嚇傻了。


    但是父親安慰她,哄著她。


    父親的聲音是那樣的柔和,父親的背是那樣的溫暖有力量。


    漸漸撫平了她心中的驚恐和腹痛。


    讓她產生了安全感。


    她覺得,隻要有父親在,便什麽都不怕了。


    本來從墨府去醫館也不過一柱香的路程。


    但因為這場兵災,父女倆走一段,就要躲一陣。


    足足走了一個時辰都還沒到。


    小墨如月趴在父親的背上,漸漸有點瞌睡。


    她隱隱約約聽到父親在歎息。


    好像說什麽聖上此舉,有傷天和。


    不止是皇上的命是命,百姓的命也是命。


    父親還說什麽,君王如舟,百姓如水。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用這種方法,恐以後會留下隱患。


    再後來說了什麽,她睡著了,就沒聽到了。


    等小墨如月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吃了藥,躺在自家的雕花床上了。


    宮裏還來了太監,傳了聖旨,說是她的姑姑墨嬪因為懷了身孕被封了妃。


    於是府裏人都不記得街道上的戰亂了。


    大家張燈結燈,歡歡喜喜的慶祝起墨妃有孕的喜事了。


    墨家所有人都很開心。


    她也很開心。


    她還進過宮,和姑姑肚子裏的小表弟,說過悄悄話。


    她向小表弟承諾了,以後從宮外給他帶酸甜可口的糖葫蘆吃。


    可是沒過多久,宮裏就傳來了消息。


    皇上被人刺殺了。


    聽說姑姑為了保護皇上,替皇上擋了一刀。


    那一刀不但讓小表弟沒了,姑姑的身體也受了很大的虧損。


    以後都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後來又聽說姑姑更受寵了,皇上眼裏隻有姑姑,連皇後的麵子都不給。


    當時她小,在她聽來都是好事兒啊。


    但為什麽父親的白頭發一夜變多了,再看見她,也不像小時候那樣可親了,甚至目光十分嚴厲。


    一會說她調皮,一會說她不懂事,一會說她不像淑女,還請了宮裏退下來的嬤嬤來折磨她。


    吃喝拉撒行走坐、穿衣梳發、說話等等,樣樣都要遵循什麽勞什子禮儀。


    幸虧二姐當時也跟著她一起學,二姐學得比她差點,嬤嬤懲罰她更多一點。


    墨如月心裏有了對比,才好受一點了,感覺不是自己一個人在承受苦難。


    有一次中秋夜宴。


    皇上允許他們全家去參加宮宴。


    墨如月偷偷去看姑姑。


    她發現姑姑好像變了。


    再沒有以前親近的感覺了。


    像是一尊沒有氣息的雕塑,坐在那兒,十分端莊威嚴,但卻遙不可及。


    姑姑的臉上再沒有以前明媚的笑容了。


    後來還有幾次。


    她跟著母親,奉皇命去宮裏看姑姑,姑姑卻隻見母親,不見她。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就莫名其妙被嫌棄了。


    她好難過,感覺自己失去了最最喜歡的姑姑。


    從那一天之後,她發現,她不僅失去了姑姑,她還失去了父親,母親。


    府裏所有的人,對她都客氣有餘,親切不足。


    她想要的吃的玩的都可以有人雙手捧上。


    但如果她想出去交友,出去玩,卻一律都被迴絕。


    再後來,父親謀得了官職,外放綠水縣令。


    他們全家便都出了京都,來了綠水。


    宮中那退下來的教導嬤嬤也跟著一起來了。


    墨如月以後還是和二姐一起,承受那種路不能多走一步,話不能多說一個字,笑也不能露出牙齒的苦難日子。


    誰料二姐卻突然不用學了。


    受苦受難的人,隻有她一個人了。


    她不服氣,憑什麽呀。


    都是墨家的女兒,憑什麽讓她一個人受這樣的拘束?


    憑什麽二姐可以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墨如月衝去找父親母親理論。


    當然,她不會說是找與她分擔苦難的人。


    畢竟在京都那些名門閨秀的眼裏,能被宮中的嬤嬤教導,是天大的好事。


    她是打著為二姐抱不平的說法,要父親同意二姐也享受這樣的“優待”。


    結果父親卻告訴她,二姐已經學成出師,不需要再學這些東西了。


    墨如月瞪大眼睛,覺得她爹在胡扯。


    明明嬤嬤說,二姐學的不錯 地。


    二姐還常被嬤嬤懲罰呢。


    怎麽學得好的沒出師,學得差的反而出師了?


    父親十分嚴厲的批評了她,說她不該多想多說多問,隻要老實接受家裏的安排就好。


    還說她學了這麽多年,依舊不夠柔順,遲早有天,會因為她這性子吃大苦頭,連累他們所有人。


    墨如月當時真論起年齡來,其實也還是個孩子。


    她看著父親的嘴張張合合,明明是那麽讓她有安全感的一個人。


    現在卻說出了那麽鋒利,又讓人心寒的像刀一樣鋒利的句子。


    父親,再也不是那個背著她,躲避戰亂,給她安全感的父親了。


    父親像宮裏的姑姑一樣,變得冷漠,無情,嚴厲,離她越來越遠。


    墨如月看著月牙山上的樹木花草,想著過去的事情。


    眼淚不知不覺,無聲的滑落,打濕了靈卓的衣服。


    因為山路崎嶇,他要專心趕路,便沒有辦法看直播間的彈幕。


    他還要耳聽八方,眼觀六路,注意山中的野獸。


    有時候遇到稍平坦些的路段,就抽空看一下直播間。


    這一看就發現,彈幕裏密密麻麻的話。


    網友們都在說墨如月哭的好厲害,好可憐。


    靈卓心裏有些煩躁,但還是停下了腳步。


    他把墨如月放到一塊石頭上坐好,冷冷的問道:“三小姐,你怎麽了?是哪兒不舒服嗎?”


    墨如月眼圈泛紅,晶瑩的淚珠,還掛在如同蝶翅般的睫毛上麵。


    要哭不哭的,實在惹人愛憐。


    靈卓的內心卻毫無波動,但直播間的網友們,都直唿受不了。


    美人垂淚,真是太可憐可愛了。


    他們連忙打賞,讓靈卓代他們安慰一下美人。


    靈卓嘴角抽抽,直接用意識迴複道:“不好意思各位,沒有點亮這個技能點,要不然我把你們剛剛的打賞退給你們?”


    網友們瞬間都笑瘋了,直唿靈卓是超級直男。


    難怪末世前一把年紀,還沒有女朋友。


    果然是憑本事單身。


    墨如月早知道這個木頭不會有什麽憐香惜玉之心。


    也沒指望他能給她提供什麽情緒價值。


    她也隻是一時感慨罷了。


    當即便快速用手背抹幹淨眼角,微撅著櫻桃小嘴,語氣帶著她不自查的撒嬌。


    “高護衛,本小姐餓了,你去給我弄吃的。”


    靈卓看看天色,又估算了下腳程,認真勸道:


    “山中野獸眾多,實在不宜久留,這兒我總感覺很危險。


    三小姐能不能堅持一個時辰?等到了綠水村的妙手娘子家裏,自然就有飯可吃了。”


    墨如月震驚的看著他:“本小姐從昨晚就沒有吃,能撐到現在就不錯了,你還要我再堅持?你是想餓死我嗎?”


    靈卓很無奈。


    他都分析了危險之處,這大小姐卻隻想著吃東西。


    “三小姐,我不妨和你直說,那些追殺你的人,都是高手,指不定也進入了月牙山,就在附近了。


    你確定要把這麽寶貴的逃命時間浪費在一頓兩頓上麵?”


    少吃一兩頓又不會餓死。


    直播間的網友們也都氣著了。


    沒想到美人這麽不講理。


    【主播管她幹嘛,她老爹給的那點錢,還不如靈犀主播手指縫裏漏點的錢。】


    【就是,自從當了這個嬌小姐的護衛,我們靈卓大哥,受了多少冤枉氣呀。】


    【這種人就活該她受罪。】


    【真是搞不清楚狀態,她以為是在演戲是在玩呢?】


    【我看,她就是算準了,就算有刺客再來,也有靈卓主播擋在前麵。】


    【真替主播掬一把同情淚,怎麽遇到這樣的主播,這點工錢不好賺呢。】


    【不喜歡這個墨如月,主播一定要給她當護衛嘛,幹脆丟下她算了。】


    【對呀,反正主播是化名,又易了容,你一走了之,迴自己家去,別人上哪找你呀。】


    【三小姐的確是有些嬌縱,但罪不至死吧,你們這樣對一個女孩子,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哎喲,哪來的聖父,敢情不用你出力,刀子不是砍在你身上,你不知道痛是吧?】


    【我不是聖父,隻是就事論事罷了。主播現在是墨三小姐的護衛,這本來就是他的工作內容啊。


    總不能因為主顧不講理,他也不負責任吧,我相信能在末世護衛國家的戰神兵王,不會做這種事情。】


    【哎呀,都別吵了,還是安靜看直播吧。】


    有人想當和事佬,又有幾位大佬連連重量級的打賞,還發了紅包。


    瞬間網友們都不吵架了,搶紅包去了。


    這紅包可不是普通的平台幣,而是活生生的景國蔬菜呀。


    沒錯,這又是今天直播間新出來的功能。


    景國蔬菜紅包。


    凡搶到的人,都能得到一小份的隨機蔬菜禮包。


    或許不能做成一盤菜,但是一個人份的,嚐嚐鮮還是沒問題的。


    月牙山這邊。


    墨如月聽完靈卓的話,卻並沒有出現害怕驚恐的表情。


    她反而冷哼一聲說道:“高護衛,你不想去幫我找吃的,也不用嚇唬我吧?


    如果對方真的在附近,就算我們逃到綠水村又有什麽用?


    他們連寵妃的侄女,縣太爺的千金都敢刺殺。


    難道還會顧及小小村子裏的一個小小的繡娘嗎?


    若真按你的想法來,那我去靈家的速度越快,豈不是更早給他們帶來災難?”


    “苗娘子這次幫了我爹大忙,我怎麽能恩將仇報呢?”


    墨如月此話一出,頓時讓直播間不少人,對她轉變了看法。


    【我就說吧,墨如月雖然是有些嬌縱,有些囂張,但也不是沒腦子的人。


    由此可以看得出來,她其實本心不壞,還是很善良的。】


    【你們看主播的臉色,好鬱悶的樣子,大概也沒想到,這位三小姐,會一下子發現他話裏的漏洞吧,哈哈。】


    【殺手到底有沒有追來,其實大家都不知道呀。


    如果真的追來了,三小姐的考慮也是有道理的。】


    靈卓也沒想到墨如月腦子轉得這麽快。


    一下子就找到了他話語中的矛盾點。


    此時此刻,突然很希望墨如月不要有這樣的小聰明。


    就當個沒頭腦的千金小姐,不是很好嘛。


    他隨便忽悠就行了。


    不用還要這樣和她鬥智鬥勇。


    他又不好說,自己一家人都不是普通人。


    別說跟上來了十幾個殺手,就算是一百個,也能輕鬆搞定。


    靈卓無話可說,隻能認命找了顆大樹,把墨如月抱住,送上樹叉中間坐著。


    至少這樣,在他離開的時候,遇到野豬,老虎,餓狼之類的光臨。


    隻要她不大喊大叫,就沒啥危險。


    “高護衛,你不會扔下我,自己逃走吧?”墨如月突然臉色嚴肅,審視著他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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