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霜神色平靜。


    這麽多年以來,西秦王白天霜都沒有任何風流韻事。


    堂堂西境之主,別說一兒半女,亦或是紅顏知己,就連走得近的朋友都沒一個,完完全全的孤家寡人。


    自然有心思齷齪之輩擠眉弄眼,認為他與親姐有不倫之情。


    還有人看出他對白迦陵的執著,覺得他暗戀白迦陵。


    更有心思活絡的,試圖按照這個模板來找人,以攀青雲梯。


    這也不是什麽難事。


    白迦陵當西秦王的時候,對她有想法的大人物便已經車載鬥量,乃至影響了西秦的審美流行。


    那年頭,哪個達官貴人家裏,沒有一兩個有三分相似白迦陵的侍妾、歌姬。


    又有誰沒在觥籌交錯之際,交換心照不宣的笑意?


    白天霜不是不知道他們的齷齪,對這種惡心之舉,更是嗤之以鼻。


    怯懦的垃圾。


    在白迦陵麵前,大氣都不敢喘,頭都不敢抬。


    隻敢對弱者,發泄可憎可鄙的獸欲。


    所以,敢起這個念頭,並在公共場合說出口,甚至還試圖以此攀附他的人,全都被他隨意尋了個錯處,扔去喂了獅子。


    也虧得白天霜養的獅子不是凡品。


    否則,吃太多黑心爛肺的東西,也容易得病。


    白天霜深知,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這麽做隻是堵住了明麵上的非議,私下的議論從未有一日停息,甚至成了大部人的認定。


    但他懶得對庸人解釋,隻要不汙他的眼睛、耳朵就行。


    隻是厭倦而已。


    倘若一個人的經曆如他這般坎坷,看遍世態炎涼,幾經起落高低,自然對他人的追逐愛慕,沒有任何興趣。


    她們愛得究竟是他這個人,還是他容貌俊美,實力強大,位高權重。


    這點,白天霜心裏很有數。


    早在幼年的時候,他就已經明白,那些出身寒微的姨娘們,隻是需要一個能將她們帶出困境的人。


    哪怕是從一個牢籠到另一個牢籠。


    可隻有洗腦自己“愛著老爺”,才能忍著反感與厭惡,小心翼翼去討好,去獲得他手中的權力,為自己和兒女鋪平道路。


    王宮,也不過是另類的後宅罷了。


    沒什麽區別。


    他自小受盡類似的苦,自然不想成王之後,令悲劇循環往複上演。


    白天霜也不認為,自己能得到愛。


    因為他是王。


    上位者的關注,對下位者來說,是恩寵,是賞賜,是權力。


    一俯瞰;


    一叩首。


    尊卑等級,上下分明。


    這種不平等的情況下,又如何能滋生出愛意?


    更何況,兩次推門,也滌蕩了他大部分的情感。


    留存的,除了不屈的抗爭之心,便是昔日與姐姐相互守望的情誼。


    幼小的海月,本可以選擇不保護他。


    她是父母的第一個孩子,是他們最好時候的孩子,也是唯一一個稍微獲得了他們一點愛的孩子。


    如果不是為了保護他,一次次令父母不愉快。


    如果她願意放棄母親和弟弟,而是不斷去討好父親,至少能有一個相對安逸、快樂的童年。


    但年幼的海月,卻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倔強,處處庇護著幼小的她。


    明明她也隻比自己大三歲而已。


    “不是為了償還恩情。”


    “也不是什麽衝動決定。”


    “隻是不想自己變成禽獸不如的東西。”


    感情很深嗎?


    過去當然是深的,可兩次推門後,還剩下多少呢?


    就像看著他人的故事,紅塵苦海愛恨糾葛,最後無悲無喜。


    可在最關鍵的時候,殘留的感情卻代替理性,做了截然不符合自己最大利益的決定。


    “這可真是——”


    白迦陵唇角沁血,卻依舊帶著三分笑意。


    “能夠做出錯誤的、不智的、不利的決定,不正是你為人的證明?”


    正如此刻的白迦陵自己。


    人無法改變自己的出身。


    也無法抹除自己的過往。


    哪怕一千次一萬次遺忘掉父母的姓名,生命中依舊牢記他們擦著眼淚,自我安慰,說她被帶走,是去過好日子。


    哪怕早已褪去舊我,心中波瀾不驚,將生靈當做遊戲。


    卻永遠沒辦法忘記,紅衣的少女拉著她的手,凝視著她的眼睛,無比鄭重地告訴她,你不是卑微的歌姬,不是以色侍人的奴婢。


    你是活生生的人,你就是你自己。


    再後來——


    容顏傾城絕世的王者,告訴她,你遭受的苦難,並不因為你做錯了任何事,僅僅因為他們畏懼你。


    不必痛苦、不必質疑、更不必自暴自棄。


    將他們全都殺了就行。


    縱然生於泥濘,也將破繭成蝶,向蒼穹飛去。


    真奇怪啊!


    明明都是早就過去的事情,昔日的情感也像困住幼蟲的蛹,化蝶之後,早已消散殆盡。


    不會因此失態,更不會因此遲疑。


    可有且僅有這一次,望著麵前的姐弟,白迦陵的思緒卻飄到了很久以前。


    後方是猙獰的鬼怪,前麵是黑暗的深淵。


    伊徵拉著她的手,在鬼影憧憧的槐樹林中奔跑。


    她自幼習舞,體力尚可,卻難以與從小就接受最精英培訓,對運氣、發力、長跑等鑽研極深的伊徵相比。


    這漫長的追逐,似乎也看不到盡頭。


    “將我丟下吧!”她輕聲說,“用我的性命,還能拖住它們一時片刻。”


    “說什麽傻話!”


    才認識不到一個時辰的紅衣少女咬了咬牙,將珍貴道具丟出,拖著她快步向前,才有空喘息。


    “你要是也被鬼怪轉化,我身後豈不是又多了一個追兵?”


    “你要真的不想活了,就老老實實跟著我走,當我的替身娃娃,擋箭盾牌。”


    “我也不是什麽爛好人,等到山窮水盡的時候,肯定會把你推出去的。”


    真話?


    氣話?


    反話?


    深諳人心的妙音主,後來無數次翻閱這段記憶,竟也無法分辨那一瞬,伊徵的話語,究竟是否真心。


    大概是因為她背著自己,所以沒能看見她的表情,失去了最重要的判斷依據。


    但在這一刻,僅僅是這一刻,白迦陵忽然變得十分平靜。


    然後,她笑了。


    “以這滅世之舞,越開封鎖限製,奪取白帝權柄,換得白帝降臨。”


    雖然僅僅隻有一瞬,卻也是驚天動地的壯舉。


    “歲星,你可滿意?”


    那一瞬,無瑕的白衣,變成斑斕的彩衣!


    原本的白,竟是一根根白發編織進衣衫裏,才堪堪遮掩那豔麗至極的色彩。


    期幼之發。


    可以在一定程度內幹涉光陰的珍貴道具。


    “寸光陰”所有受害者,以他們一生凝就的珍貴材料,竟然全都在她這裏!


    而時間,本就是歲星司掌的領域!


    “我雖這次落敗,被你所殺。”


    “可你打敗的,究竟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的我?”


    白迦陵露出狂肆的笑意。


    “而這場儀式——”


    她本可以將儀式向前推,推到多年之前。


    伊海月和前代花焰主之間還沒有決定勝負,白天霜尚且沒有推門,她卻是高高在上的羅教法主。


    倒果為因,玩弄時間。


    這本不是她能輕易涉及的領域,但白帝下降的一瞬,也就代表歲星的力量可以侵入。


    她本也打算這麽做。


    以現在幹涉過去,看看現在是否會改變,豈非絕妙的戲劇?


    但或許是想起了過去,又或許是某一瞬,他們的經曆與她和伊徵有幾分相似。


    所以,她也破天荒做了不利於自己的決定。


    【將這場儀式的代價,丟到多年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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