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秦祖廟。


    伊海月望向白天霜的眼神,有些複雜。


    雖然早就知道西秦王如今的模樣。


    但當年分離之時的高嶺之花,卻變成如今古銅色肌膚,煙不離手,喜怒不定,散漫不羈的君王。


    對人不是冷笑,就是嗤笑。


    怎麽說呢?


    就……怪怪的。


    麵對這複雜的目光,白天霜扯出一絲冷笑,語氣卻有種異樣的平靜:“現在的你,還有幾成是自己呢?”


    “全部。”伊海月毫不猶豫,“一百、一千、一萬,都是我自己。”


    白天霜嗤笑了一聲。


    花焰一脈,是靠模仿,從而奪走他人人生的怪物。


    就連洞若觀火,任何一個微小疏忽,都能被他們察覺出不對勁的辰星一脈,都無法發現贗品和本尊的區別。


    正因為如此,負責通緝曆代花焰主的,才會是巫陽。


    行為可以模仿,痕跡可以一樣。


    但不同的人,終究有不同的痛苦,不同的欲望。


    巫陽能夠奪走花焰主的血肉,並從這些血肉之中,讀到不同人的痛苦和欲望。


    再根據這些線索,交給監察司,通過海量的數據分析,扒出這些馬甲都屬於誰。


    奪走的血肉越多,就等於花焰主被揭穿的馬甲越多。


    對其他人,比如歲星來說,反正馬甲都是假的,被搶了就搶了,馬上就能整出幾個新的,繼續玩。


    但對花焰一脈來說,每個馬甲,都是她們的曾經,她們的自我。


    自我的失卻,會令她們元氣大傷。


    正因為如此,白天霜見到伊海月的第一眼,就已經懂了。


    明明他們姐弟弑殺父母之後,就將姓氏拋卻,從那之後十餘年,都是有名無姓之人。


    明明獲得自由後,海月從此再不碰紅色衣服。


    為何最後,麵前的花焰主,是紅衣的伊海月。


    因為她需要維持自我的錨點。


    單一的“海月”,蒼白的人生,無力支撐起這樣的重量。


    伊海月。


    虛假的伊徵。


    真實的海月。


    但這真是她的錨點嗎?


    還是名為“伊海月”這一層身份,所需的偽裝?


    畢竟,曆代花焰主的更迭,屬於絕對的隱秘。


    因為她們不會暴露自己的“真實”。


    所以,哪怕她們被人頂替了。


    隻要頂替者自己不說,外人也無從知曉。


    即便白天霜已經成了西秦王,他能追查到的,也隻有上代花焰主被上代巫陽重傷後,潛入西秦,其中一個身份是大世子的寵妃之一。


    但海月什麽時候與對方相遇,又什麽時候,用什麽身份離開的。


    甚至,離開的究竟是海月,還是上代花焰主。


    統統都是謎題。


    真可悲啊!


    白天霜的神色依舊冷靜,甚至心緒都沒什麽起伏,隻是用一種局外人的視角,冷漠而自嘲地想。


    我們曾經相依為命。


    但現在,就連出現在我麵前的,是不是真實的你,我都無法確定。


    “哎呀,怎麽這麽劍拔弩張。”白迦陵笑吟吟地說,“就不能往好處想想嗎?”


    “比如,屬於‘海月’的心還在跳動,為了徹底根除這一隱患,花焰主才會與我合作,共同對付你?”


    至於這位“花焰主”究竟是誰。


    是上代的妖姬。


    還是本代的伊海月。


    又有什麽關係?


    白天霜嗤笑:“看來,她還得謝謝你?”


    “正是。”白迦陵一點都不羞愧,反而坦然自若地接下了這份嘲諷,甚至還笑盈盈地說,“你也當感謝我。”


    “畢竟,若不是我走到你麵前,給你殺我的機會,你又如何突破薤露境?”


    西秦王白迦陵、白天霜,都是違反了西秦常理的王。


    白迦陵沒被王位束縛,選擇變成男性,聯姻、繁衍以鞏固權勢,而是選擇叛逃。


    白天霜則孤零零坐在王位上,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


    自然有無聊的好事者造謠,說他暗戀姐姐。


    白天霜的迴應是,誰跳得最歡,就去查一下這家的犯罪記錄,若是證據確鑿,就送去喂獅子。


    但要說與海月純然無關,倒也不是。


    白天霜曾經問過靈青虞,在她講述的那個遙遠的,異世界的故事裏,那個國家的第一女性,到底是什麽定位。


    靈青虞告訴白天霜:“那個國家的皇帝,被稱作‘奧古斯都’,寫法是augustus,意為神聖的、高貴的,也是‘第一公民’的意思。”


    “而那個國家的第一女性,則叫做‘奧古斯塔’,寫法是augusta。”


    “之所以隻有結尾兩個字母不一樣,因為奧古斯塔就是奧古斯都的陰性變種,猶如一枚硬幣的兩麵。”


    “陽性的王,和陰性的王。”


    “但由於那個國家的女性,雖然能繼承大量財產,靠著自己的財富和地位,去幹預政治的走向。”


    “卻因為武力受限,無法涉足軍方。”


    “而軍隊,則是決定誰成王的重要力量。”


    “所以,他們的陰陽是失衡的,就如太陽和太陰的光芒一樣。”


    “再璀璨的月華,也不過是日光的投射。”


    靈青虞告訴他這些話的時候,眼神有些悲傷。


    白天霜就明白,早在第一麵,這位年輕的東夏王,就已經猜到海月會做的抉擇。


    靈青虞不說那麽詳細,就是因為她還想做一次努力。


    但沒用的。


    白天霜已經完全明了。


    海月本可以一直等。


    等到他成為王,她就是西秦尊貴的長公主,權勢滔天,無人敢於違逆。


    是普通人也沒關係。


    西秦王族的資源,可以讓她活很久,至少百歲。


    而且壽終正寢的時候,還能青春美貌。


    但正如絕代的妖後,想要成為的,不是空有頭銜的公主、皇後。


    而是“第一女性”這個身份一樣。


    海月已經意識到,就算她將來能成為西秦的“第一女性”,也沒有任何意義。


    若她的所有尊榮,都來自於白天霜。


    那白天霜的一舉一動,都會讓她恐懼、緊張、徹夜難眠。


    尊貴的公主,也需要討好兄弟的妃嬪。


    因為妃嬪的兒子,才會是未來的王。


    歸根到底,“第一女性”,可以是“公主”、可以是“王後”、可以是“太後”。


    也可以是“世子”,是“臣子”,甚至宮廷的宦官、奴隸一樣。


    誰距離王最近,誰就能分享到最多的權力。


    他們汲汲營營一生,爭奪的,也不過是王身邊最近的位置。


    可以被更換。


    可以被舍棄。


    對曆代的西秦王來說,看著他人為了爭奪自己“最看重”的位置,手段盡出,想必是極其有意思的戲劇。


    這提醒著他們,你依舊是至高無上的王。


    白天霜卻覺得惡心。


    若王的身份,需要用這種方式來演繹、提醒,才能滿足虛無可憐的自尊心。


    那便是墮落的第一步。


    所以,白天霜沒有責怪伊海月的選擇。


    這是正確的。


    不光白天霜。


    知道他們姐弟過往的人,無論靈青虞,還是皇帝、巫陽、北燕王,都這麽想。


    若沒有這種將唾手可得的富貴,輕易舍下的膽略和氣量,伊海月也不會成為新的花焰主,而是淪為白天霜的附庸。


    那才是麵目全非,不忍細想。


    但他對白迦陵的恨意,卻如火山之下的熔岩。


    從出生開始,白迦陵就如同一朵烏雲,始終壓在他的頭頂。


    白迦陵說得沒錯。


    若不殺了她,白天霜將永遠無法突破薤露境。


    但如果殺了她……


    白天霜就像張開獠牙的野獸,凜冽而猙獰:“是不是就如了你戕害東夏王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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