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周富貴砍掉最後一個敵人的腦袋,迴頭看時,身邊隻剩下苟老六一個人,帶來的十八個親兵,已成了亡魂。


    苟老六狀態也不好,一個刀口從他鎖骨劃到肚臍,好在功夫深並且肉厚,沒出太多血。


    一身肥肉,不是白養的。


    周富貴把親兵們的屍體從敵人的屍體堆裏扒出來,一個個放好,摘下他們的兵牌,兵牌上刻著他們的名字,籍貫。


    當哨衛時,他們沒有名字,隻有代號。


    當了周富貴的親兵,周富貴說:“老子的兵,必須知道自己是誰,為誰打仗!都給我想個名字,刻兵牌上。”


    要不是他們拚命,身上又帶著諸多毒藥,布置陷阱,周富貴覺得自己此時也是一縷亡魂。


    縱使是八階高手,在人山人海的五千精銳兵馬麵前,也就是個屁。


    明明一個個都是擅長隱匿的刺客,又是在黑夜中,明明能活的,卻違抗軍令,選擇成為正麵肉搏的戰士。


    燃起十八座火堆,周富貴說:“我隻給你們一個名字,你們卻給了我一條命。”


    十八座火堆熄滅後,地上多了十八包骨灰。


    有敵人的偵察兵遠遠的在山頭上看著,他們人數不少,起碼也要過百,卻沒一人敢過來。


    周富貴就在這些偵察兵的眼皮子底下,給自己的兄弟們收殮好骨灰,隨後一屁股靠著一匹戰馬的屍體坐到地上。


    苟老六就在旁邊,也靠著一匹戰馬屍體,給自己的傷口包紮的整整齊齊。


    自己包傷口,對於他這種百戰老兵,早就習慣了。


    “怎麽樣?”周富貴從馬屍上摘下來個酒囊,胡亂在酒囊口上擦了一把,抹掉已經凝結的血痂,拔掉塞子,喝了一口,隨後滿臉嫌棄,問苟老六:“爺的酒呢?可別說沒了。”


    苟老六白了周富貴一眼,側身從他手裏把酒囊搶過去,一抬頭全灌進肚子。


    他跟周富貴雖是名義上的主仆,卻是從周家莊一起長大的兄弟。周富貴跟著劉治去造反後,梁朝貪官又在周家莊刮了幾次地皮,苟老六看著一粒糧都沒了的糧缸,索性投奔周富貴一起造反。


    以苟老六的武力和戰功,原也能當個將軍,隻是他被周富貴救了兩次命後,決定把自己這輩子交給周富貴了。


    聽著像不像男女間海誓山盟?


    這幫子不認識幾個字的草莽漢子,經常一句話,就是一輩子,一條命。


    周富貴哎哎兩聲:“你給我留點啊你倒是!”眼看著苟老六抖著酒囊把最後幾滴滴進嘴,他開始抱怨:“哎你說你,你抖什麽呀?打一輩子仗了你還抖。你要怕,下次爺出征你就別跟著了。”


    苟老六根本不理周富貴,確定酒囊裏一滴都沒了,才愜意的打了個酒嗝:“我怕你娘個腿,哥們又不是你個變態,使不完的勁。你說你不怕,你有本事別淌汗啊,你瞅瞅,能洗臉了都。”


    周富貴揉了把臉,一看手上,全是汗。把頭盔摘掉,往下倒了倒,稀溜溜的一溜水珠子滾到地上。


    他哈哈一陣笑,拍拍苟老六肩膀:“得了,咱哥倆又賺了一條命,真他娘的刺激。”


    笑聲過後,兩個漢子靠在馬屍上,在敵人的眼皮子下,就這麽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周富貴怕死麽?怕的,不然他也出不了這麽多汗,不怕死,他早活不到現在。


    打仗麽,總是要死人的,不是敵人死,就是敵人死。


    可是不打仗行麽?周富貴和苟老六聊過,最後的結論是,不行。


    要不是他們堅定堅決的打仗,早就被敵人踩成泥吃了,早就被拉了,而且死的不隻是他們,還有炎國的無數百姓。


    按劉治劉老大的話說,敵人就在那,你不殺他,他就來殺你,殺你的爹娘老子,殺你的老婆孩子,殺你的親戚鄰居。我當皇帝,起碼能保證你們的榮華富貴,保護你們的爹娘老子老婆孩子,能保證不欺負你們的窮親戚,不壓榨天下的百姓,不讓百姓死的不明不白,死的冤枉。


    周富貴剛認識周卓他娘的時候,那個花一樣的小姑娘問過他:“這世界破破爛爛的,你們這幫人拚命縫縫補補,不累麽?”


    周富貴當時說:“你是不是傻?天天提著腦袋過日子能不累麽?可那咋整?啥都不幹,等著被梁國的官弄死?還是等著大月人騎馬過來踩死?我們就啥也不幹,等著和老百姓同歸於盡唄?小姑娘長得白白淨淨的,怎麽腦子不好使呢就。”


    當年,周卓他娘活了十六歲,還是頭一次被人當麵說她傻,並且一連說了兩次。小姑娘當時就不幹了,拔劍就往周富貴身上招唿。


    她劍法靈動,隻一身蠻力的周富貴根本應付不過來,最後被小姑娘五花大綁拖迴他的軍營,褲子都磨破了,丟了好大的人。


    後來,炎軍劉治旗下,多了個出身神秘,算無遺策的女軍師,周富貴一有空就找女軍師比武,從一開始有輸沒贏,到後來贏多輸少。


    再後來,女軍師發誓要徹底打敗周大傻,成了周富貴的專屬軍師,就為了方便跟他比武,結果再沒贏過,天天聽周大傻得意傻笑。


    兩人從十六七歲打到二十出頭,從造反的逆賊打成天下聞名的雌雄雙煞。


    到炎朝立國前一年,倆人還是天天打,不過這兩年周富貴就沒贏過,總莫名其妙就輸了,輸完還不惱,還是咧著大牙花子傻笑,笑得周卓他娘也莫名其妙的就跟著笑了。


    笑著笑著,兩人就從校場打到了洞房,炎朝立國那年,還生了個周卓出來。


    周富貴靠在馬屍上,又夢見了那個花一樣的小姑娘。


    他夢著夢著就笑了,笑著笑著就哭了,哭著哭著就醒了。


    醒來擦把臉,幹在手上的血跡被淚水打散,糊了他一臉,看著跟個惡鬼一樣。


    鬼一樣的周富貴站起來,對著探子方向伸了個懶腰,喊苟老六:“醒醒,別睡了。”


    苟老六睜開眼,沒好氣的說:“早醒了,看你哭的太醜,不願意睜眼。”


    周富貴沒接話茬,對苟老六挑了下眉毛:“爺帶你去幹票大的,敢不敢?”


    苟老六沒話說,隻緊了緊身上的繃帶表明態度。


    朝陽下,兩個雄壯的漢子互相擠眉弄眼一陣,看著跟兩個剛學會說話的頑童一樣。


    等朝陽跳出山尖了,兩人帶上十八個兄弟的骨灰,拎著他們殘破的兵器,用四條腿追上監視他們一整夜的敵人,跟他們講了一番道理,用道理換了二十匹馬。


    這二十匹馬,兩匹馱著人,十八匹馱著骨灰包裹,背負朝陽,一路向西,準備跨過荒漠,直奔圖錄城。


    圖錄城,是哈密國的都城。


    周富貴要幹一票大的,他要帶著兄弟們,以二十人撼一國。


    盡管活人隻有兩個,但隻要是周富貴的兄弟,該有的榮耀,他一個也不會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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