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月濕漉漉、軟乎乎的唇貼於即墨江年唇上,令他口不能言。


    他睜著眼睛,靜靜地看著她,不舍合上。


    微漾的湖光漣漣,映於宋卿月滿帶水露的臉上,折射出旖旎的光芒。


    一如五年前,他冒失於湖中親她時,杏雨梨雲般動人。


    一霎恍神,五年前至今,若彈指須臾……


    一樣的湖,一樣的人,五年後宋卿月於湖中主動吻他,卻令他有著不一樣的心境。


    往昔,他與宋卿月之間,隻隔著他的血海深仇,未雪的冤情。


    現在,他與宋卿月之間,隔著一位他與她共同的恩人。


    依她執拗的性子,他不敢明著問她的打算……


    她是打算依舊迴饒陽為崔康時守靈?還是肯收迴心,甘甘願願地嫁他?


    他隻能旁敲側擊地問,並拿話嚇唬她。


    他倒也沒撒謊……


    二十多年來,他打打殺殺,往身上添了傷痕無數。


    全憑自己身子健碩,精力異於常人,勉力強撐。


    但他並非金剛不壞之軀……每逢陰雨寒天,身上舊傷新傷總隱隱作痛。


    往昔先帝征戰河西,落下了積年的肺癆,餘生綿延於沉屙,活得並不利索。


    所以,時下大局已定,亂相已平,娶宋卿月在望——他便分外怕死,想要長命百歲。


    見他久久沒有迴應,宋卿月移開唇,脈脈看他,目光裏滿盈心疼。


    看著即墨江年粗糲的肌膚,渾身的傷痕,還疲憊而深情的目光……


    她覺得自己也同他一樣老了,身未老,心卻先老。


    短短五年驚心動魄、生生死死的經曆,她不複當初東陽出逃的宋卿月,不再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狠勁。


    唯有的,是與即墨江年朝朝暮暮,生兒育女的心願。


    她身無長物,能為即墨江年做的做了,不能為他做的,她也勉力做了。


    她確實將外人看來沉穩威嚴,於她麵前卻魯莽有如赤子的糙漢,愛到了骨子和靈魂裏。


    平安一走兩年,走得幹淨利落,一夢未托。


    想必,平安在那邊與他的亡妻李慕兒舊人重逢,癡纏難舍……將她忘了。


    平安一去如煙,即墨江年卻於她眼前鮮活著,她不能再顧此失彼,失去即墨江年。


    ……


    手再次撫上他心口處的那道傷疤,她澀然啞聲:“江年,娶我吧!再不嫁你,我也老了。”


    聽到最想聽的話,即墨江年先是愣住,繼而眼中湧出驚喜。


    他一手托穩她的頭,氣息紊亂地吻了上來,一顆心在胸膛裏狂喜跳動。


    官道上,看好戲的將士們,見帝後旁若無人地親嘴,兩人交頸擁吻的身子,將湖水蕩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旖旎水光,煞是忘情。


    他們愣住,須臾,他們吹響震天的口哨,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唿聲。


    皇帝賴在酈陽城不走,拉著全軍演戲,對皇後的小心思不遮不掩,軍中無人不曉。


    眼下,皇帝終於同皇後和好,他們自然也替皇帝高興。


    即墨皇室一脈皆是情種……


    先帝癡愛那蓮青奴一生,到頭來,卻殞命於那蓮青奴。


    而他們的皇帝……


    莫看殺神皇帝殺人如麻,於皇後麵前,卻又乖又順,若稚子般純淨。


    這些日子,他們親見皇帝為皇後端湯奉藥,鞍前馬後討好。


    那諂媚的模樣,看得他們牙磣、冒汗,一個個糙漢愣是替皇帝生出了羞恥心。


    這一幕,給皇帝出餿主意的崔家三公子崔康年,卻未能有幸一觀。


    皇後一醒,崔康年便腳下抹油開溜,提前往上京跑,根本不敢與皇後打照麵。


    為將士們的歡唿聲所驚,宋卿月慌亂地將即墨江年推開。


    她的手推於他濕淋淋的胸膛,氣息輕促地道:“這下好了,被將士們笑話了。”


    即墨江年耳根與臉頰紅若染血,伸手捏起她的下頷,灼灼目光望入她眼底。


    他喘著粗氣,鄭重啞聲:“宋卿月,話既一出,不可反悔。”


    她將臉埋到他肩頭,澀然道:“我若反悔,我就是狗。”


    得了她的承諾,即墨江年抱著她,蹈水上岸。


    她將臉埋於他懷裏,羞澀提醒:“我身子濕了。”


    即墨江年眸色一沉,啞聲問:“身子哪裏濕了?”


    她仰眸嗔怪:“沒看我衣裙全濕,連頭發都濕了?還問?”


    見她認真迴答,即墨江年胸腹輕顫地笑出了聲,看她的目光分外狹促。


    她迴過味來,臉頰再次紅透,揚手就捶了他一拳:“下流!”


    即墨江年“哎喲”一聲止笑,揚頭衝官道上大吼:“你們都給朕背過身去,若敢迴頭偷看,眼珠子別要了。”


    ……


    半月後,帝輦及大軍抵達上京城。


    百官迎於明德門前,擺香案,設香燭,迎接大勝歸來的乾月皇帝。


    聲勢浩大的軍隊入城,城中百姓夾道相迎,揚花漫天,共慶天下自此太平。


    即墨江年身為一朝帝君,萬事待理,宋卿月便被宮侍送入了往昔的靖西王府暫住。


    落腳未歇,她叫來府中親衛,讓他們去接一個人,順便將父親的遺骨迎迴。


    她想待與即墨江年大婚完畢,帶父親骸骨迴東陽,與母親葬於一處,二人於黃泉地府也好有個伴兒。


    狐死首丘,代馬依風,落葉該當歸根。


    父親與母親一輩子感情深篤,生而同室,死當同穴。


    江秋靈自去了饒陽,一直悶悶不樂,與她鮮有話說——她理解江秋靈的心情。


    江秋靈親人俱無,還手刃了愛了一輩子的人,孤身伶仃,不知身安何處。


    崔康月接走玉衡和珍娘後,因她是去給即墨江年陪葬,便囑江秋靈留在饒陽,著崔家個忙奴照看。


    現她歸來,大婚在即,不當忘卻這位——她母子二人的救命恩人。


    玉衡被崔康月帶迴上京後,聽說一直養在崔康月身邊。她兩月未見兒子,頗為想他。


    她懷上玉衡便顛沛流離。玉衡出生後,小小的奶團子跟著她又經曆了生死劫難,還親見爹爹崔康時亡喪眼前,令她很是心疼。


    崔康月的馬車於靖王府前停下,她率領靖王府宮侍、府衛,站在石階之下迎接。


    簾子一掀,身著青翠圓領袍、戴軟腳襆頭的崔康月先下了車,一身陰戾之氣不複,看著很是溫潤,頗有兩分平安的影子。


    崔康月將望了她一眼,臉上一紅,遙遙衝她拱手。隨之一掀簾子,分別抱下兩子。


    玉衡和珍娘探眼一見她在,若兩隻小兔子般朝她竄來,爭先恐後撲入她懷裏。


    “娘親!”


    “娘親!”


    她蹲下身子,擁兩子入懷,激動地吻了女兒,又吻兒子。


    望向珍娘,她笑問:“珍娘帶弟弟受累了,弟弟可有聽話?”


    珍娘閃著大圓眸子,攏手於唇告狀:“弟弟不好好吃飯,不好好睡覺,我打過他的屁股。”


    玉衡急赤白臉長伸小胖手,跳腳去捂姐姐的嘴,口中急切:“不要,不要,姐姐不要……”


    “咳!”一聲輕咳於宋卿月頭頂響起,崔康月抵足她身前。


    她鬆開二子站起身,板著臉看著崔康月,正色道:“還道二公子是一板一眼的人,沒想成騙起人也毫不含糊。”


    崔康月麵色一艱,拱手:“皇命難為……微臣願受皇後責罰。”


    她歎了一口氣:“還是叫我嫂嫂吧,聽著親切。”


    崔康月腦中閃過即墨江年的臉。


    這殺神皇帝沒少打他,打得他見了皇帝就膽寒心驚,愣是將他打服。


    出征後,他跟在皇帝身後,親見皇帝手起刀落間人頭紛墜,勇猛兇悍的模樣令他震驚。


    而皇帝排兵布陣與調兵遣將之妙,有勇有謀之智,更令他由不忿皆化為景仰和崇敬。


    所以,宋卿月讓他叫‘嫂嫂’,縱他心中惦記大哥,卻也不敢。


    再高一拱手,他道:“微臣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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