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宋卿月怔在原地,未作進一步動作,即墨江年這才掙紮著站起身。


    他手忙腳亂地解著腰間的繩子,口中喋喋不休:“沒死沒死,我沒死,你也別死了!想他是吧,那就想好了;愛過他是吧,往後別愛就是了……”


    “不吵了,不吵了,我往後都不找你吵架了,你快將劍放下!”


    宋卿月踉蹌後退兩步,兩眼失神地看著即墨江年。


    她於他靈前說了一日,哭了一日,幾欲痛絕。


    他卻偷聽得歡快,裝神弄鬼得歡快,便連勸她的話,都說得舉重若輕?


    幽幽一歎,望著他急解繩索的手,她疲憊道:“即墨江年,看到你令我心累。不想再同你糾纏,我先走了……”


    她握緊手中劍,剛想用力,即墨江年倏地抬頭,揚手猛地一巴掌拍飛了她的劍。


    “當”地一聲,長劍脫手,又重重墜地。


    為他凜冽的掌風所擾,她驚愕地看著他,臉色煞白。


    即墨江年嚇得氣息大喘,驚魂未定朝她伸出兩手,連聲告饒:“我錯了,我錯了,原諒我!”


    宋卿月身心俱疲,眼前黑暈泛起,哽咽著吐出幾個字,“即墨江年,你個王、八……”


    一句咒罵之言尚未吐出,她身子一傾,失卻了神智。


    即墨江年見了,慌忙上前一步,將她傾倒的身子摟入懷裏。


    見她雙目緊閉,他連迭聲大叫:“軍醫、軍醫,傳軍醫來見。”


    ……


    行轅偏帳內,宋卿月靜臥於榻,煞白的臉上無一絲血色。


    榻前,軍醫為她診脈,麵色很是凝重。


    此隨軍軍醫曾於兩年前,為她診過失魂之症,今見她又陷昏迷,難免憂心忡忡。


    診脈一畢,軍醫起身,朝身後滿臉焦急的皇帝一拱手:


    “陛下,皇後殿下兩年前曾患有失魂症。眼下脈相輕弱,怕的就是失魂症再犯,待……”


    即墨江年鼻中塞著兩團浸血的布團,臉上的白粉被汗水衝刷得斑斑駁駁,更兼一張塗了脂胭的紅唇,看著霎是駭人。


    未待軍醫話畢,他朗目怒睜,霍地轉身暴喝:“崔康年,崔康年,為何還未見他?”


    話落,頭盔歪斜的崔康年,被一眾千衛牛郎將拎小雞般,拎入帳內,又搡倒在他腳下。


    蹲下身子,他伸手捏起崔康年的下頜,手指榻上,咬牙道:


    “你看看,你看看,看你給朕出的餿主意。若皇後有個三長兩短,你就別想要朕還錢。”


    此前,崔康年聞聽將皇後嚇昏過去,早就藏起。


    東躲西藏後,他被皇帝的千牛衛們於軍營中搜出,拎來了過來。


    仰眸看著皇帝白衣蕭殺的身子,和猶如羅刹的臉,他瑟瑟發抖地強笑著建議:


    “陛下,要不,先將衣裳換一換,將臉上的香粉、胭脂洗上一洗?”


    為使皇帝“亡魂”形象逼真,他建議皇帝穿上白袍。


    皇帝敷在臉上的香粉與胭脂,也是他同幾個千牛衛,去街上的香粉鋪子裏買迴來的。


    夜裏,將皇帝從行轅屋頂,用繩子吊下,也是他的主意。


    這一場遣二哥去給皇後報喪,皇帝詐死哄騙皇後真心話的大戲——自然也是出自他手。


    可他也無奈啊,他怕皇帝不還錢啊……


    出征一路,皇帝看他兄弟二人的目光頗為不善,日日在他與二哥麵前念叨,說是大哥偷走了皇後的神魂。


    現今仗打畢了,二哥也立了功,皇帝卻遲遲不提還錢的事。


    班師迴朝,大軍行至酈陽,皇帝死活不走,要諸將想辦法,將皇後的心找迴來。


    他想著他沒能立功,崔家的錢遲遲沒有著落,族中又大把人口要養活,才冒頭出了這場餿主意。


    嫂嫂曾設計捉他,打他屁股,還殺過人……


    他還道嫂嫂兼皇後為女中豪傑,膽子大,誰料皇後會昏死過去啊?


    ……


    即墨江年聞聽站起身,扒扯著身上素白的袍子,衝崔康年恨聲:“崔康年,你還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迴頭找你算賬。”


    崔康年瑟瑟縮縮地站起身,縮著脖子攏著手,怯生生道:“末將學過好些道法,背過好些道經,要不……讓末將為皇後招招魂?”


    即墨江年棄下袍子,精赤著上身抵足他麵前,低眉斂目看他:“有用?”


    崔康年閃爍了幾迴眸光,手背揉了幾揉鼻子:“唯今之計,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不試怎麽知道?”


    “死馬?若皇後不醒,你便是死馬一隻。”


    驀地,他腿上挨了即墨江年一腳,將他踹了一個踉蹌。


    “馬上去準備,若不能將皇後的神魂喚迴,你就陪皇後上路。”


    “好勒,好勒,末將這就去準備。”崔康年穩住身子,慌慌忙忙地跑出了偏帳。


    立身於榻前的軍醫見這一幕,難難地咽了一口唾沫。


    眼下皇帝六神無主,恨不能所有的法子都使到皇後身上,軍醫也不便勸阻。


    不過,依軍醫診斷……


    盛夏炎熱,皇後趕路一月,受了一月顛簸,自是沒能吃好睡好。


    再加悲傷,更兼一入軍營,就跪在皇帝‘靈’前,水食未進一整日……


    依老軍醫判斷,皇後因是過於悲傷疲憊,加之氣血虛弱而暈倒。


    但皇後有失魂症在前,加之皇帝緊張皇後,老軍醫也不敢妄言,隻能等皇後醒來,方才敢做定斷。


    軍醫清了清嗓子,稟道:“陛下,臣先給皇後施針。”


    “動手吧,朕陪著皇後。”


    帳內悶熱,即墨江年幹脆赤著上身於榻邊坐下,靜靜看著軍醫為宋卿月施針。


    每於她身體內紮入一根銀針,便若紮於他心上。


    看著看著,他一雙朗目便泛起了血色,繼而湧滿了淚。


    宋卿月在他‘靈’前,絮絮叨叨說起二人往事時,他混在帳外將士身影之中,也是聽得滿心酸楚。


    聽她從跨入行轅,說到月上中空,卻死活沒聽到,他想聽的話。


    宋卿月字字句句,半分未提崔康時,令他不知,宋卿月眼下究竟情歸何處。


    無奈,夜半,他唯有爬上行轅,由屋頂的將士們於他腰間係上繩子吊下,想向宋卿月詐出,他想聽到的話。


    哪知,卻聽她說,依舊愛崔康時。


    哪知,她竟然還想自絕,橫屍在他眼前……


    他將宋卿月的小手牽過握緊,扯到唇邊一吻,啞聲:“宋卿月,我才是那個討債鬼。很是貪心,也很自私……”


    崔康時確實為宋卿月付出許多,甚至不比他少……


    也因崔康時的錢,令他有財力挽大廈將傾,橫掃南北,剿滅南闐。


    雖他心中不甘,卻也不能強行將崔康時,從宋卿月心底逼走。


    手輕輕撫上她晄白的臉,他澀聲作了妥協:“我愛你便是!你要將他裝在心中,便裝在心中吧。餘生,你陪在我身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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