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城破那一夜,饒陽崔家祖宅的大門,也被追來的羽林衛撞破。


    廿安宮大火燒起之時,崔家祖宅也已燃起了熊熊大火。


    ……


    衝入崔府的羽林軍翻箱倒櫃,撞牆砸壁,未見崔家一個人影。


    明明眼見那幾人跳下馬車,被崔家人拉入了府中,可撞開崔府,尋遍府邸,竟然不見一絲人影。


    所有人若憑空消失了一般……


    徹查完崔府,已是夜半之後。


    羽林衛將首咬牙怒目:“給我放火燒。將這邪門的老宅燒了,我就不信他們能抗得住火。”


    臨行前,晏冼馬隻要他們殺人,不留活口。


    箭射、刀劈也好,火燒也罷,隻要能將崔康時還有那個宋卿月燒死,他便能帶著羽林衛們返程複命。


    大雪紛飛中,一把火燒了半夜,將崔家數百年老宅焚盡。


    於星星點點的餘燼裏,上千羽林衛刀挑、腳踢,再次尋遍化作焦炭的崔府,未見一具屍骸。


    這場大火引得饒陽百姓徹夜聚看,指指點點,罵罵咧咧,也引來了饒陽太守帶兵前來。


    崔家於饒陽廣行善事,崔家少主崔康壽與饒陽官員交好,饒陽太守安能容忍這夥羽林衛在此放肆?


    隻是,待羽林衛將首將崔康時罪行通告後,饒陽太守震驚了肝膽。


    焚火燒宮,刺殺永安皇帝的寵臣,更劫走朝廷要犯,道道都是誅滅九族的大罪,饒陽太守自然再無二話。


    可毫無人跡的崔宅,顯然不合常理。


    為免受到牽連,饒陽太守帶兵夥同羽林衛,將這崔宅掘地三尺,終於發現了端倪。


    崔府後院化作灰燼的主臥內,一張未被大火熔化的銅鑄床榻,及一麵屹立不倒的銅牆引起了眾人注意。


    立身於被煙火燎得烏黑的主臥內,走過被大火半熔的銅鑄床榻,立身於銅牆處,羽林衛將首伸手抹了一把銅牆上熏染的煙灰,壁上千裏江川圖的浮雕露出一抹真跡。


    撚著指尖煙灰,將首嘴角挑起一抹笑意:“還道他們化成了煙,飛升了九天,原是這祖宅置有暗室,就在這銅壁之後,地麵之下。”


    饒陽太守縮著脖子,攏著雙手,閃爍著眸子道:“可真是機巧了。隻是我等沒有鑰匙,不知如何開啟?”


    羽林衛將首霍地轉身走到門口,暴喝:“來人,找擂木扛來,將這銅牆給我撞開。”


    饒陽太守望著眼前這道足有一米厚的銅牆,伸手推了一推,除卻沾了滿手黑煙,紋絲不動。


    搖了搖頭,太守走出主臥,負手揮指帶來的兵:“來啊,助將軍們一臂之力。”


    ……


    金庫森寒,雖不見天日,可遍掌火燭,照滿室如晝——卻照不亮宋卿月的心。


    於一間存儲金磚的銅室內,她跪於室內新置的床榻前,雙手握緊崔康時冰冷的手。


    崔康時上身衣袍被剪碎,露出後背,十多支箭矢根根深紮,流出的血,浸透了新置的棉衾和床單。


    從逃入府中,打開金庫遁入,崔康時一直未嚐醒來。


    老仆們雙手染血,一遍又一遍為主君拭抹著身上溢出的血,卻不敢拔箭。


    老管家顫抖的手,撫摸著崔康時冰冷的臉,噙著淚,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責。


    “老奴該死,隻顧著屯糧屯肉,屯水屯藥,卻沒能往庫裏屯一個救死扶傷的朗中……”


    宋卿月驀地迴頭,厲聲:“拔箭!”


    這箭紮在崔康時身上,令她覺得分外礙眼,更是礙手。


    崔康時的手很涼,他的身子一定很冷。


    她想抱著崔康時給他取暖,一如彼時在餘杭的水榭裏,他抱著她那般。


    老仆們驚恐退縮,趕車那位樞密使深一歎氣,一挽衣袖上前,手擒箭矢,闔目一拔。


    於宋卿月注視下,箭尖倒勾的箭頭,勾出一道血柱,濺了她一臉。


    她未及擦抹,當即將一團煮過的白布,按到那駭的血洞上。


    血是暖的,帶著崔康時身體的溫度,令她欣喜。


    十多支箭矢被一根根拔出後,她被崔康時後背濺出的血,濺成了血人。


    縱然這般,她卻未能聽到,崔康時一聲痛哼。


    老仆們七手八腳,慌亂地將金瘡藥粉,灑於崔康時血洞遍布的背上。


    宋卿月嫌他們小氣,搶過琉璃藥瓶,將一瓶瓶藥粉盡數傾空,卻又被汩汩冒出的血衝散。


    她雙手慌亂地捂著滲血不斷的後背血洞,卻顧此失彼,紅眸厲聲:“繃帶,繃帶……”


    雪白的繃帶,一層又一層,纏上崔康時的身子,將那些刺眼的血洞掩盡,又緊緊係好。


    她爬上榻,終得以將崔康時的身子摟入懷中。


    她用染血的手,輕輕撫著他蒼白的臉。


    垂睫看著他緊閉的眼眸,柔聲:“不怕了,平安,不怕了!”


    崔康時掛在心上的家財,入了即墨江年的國庫,以本生利,盈餘無數,足以養活戰亂後的崔家人許多年……不怕了。


    崔家無一人喪命,盡數安全撒離……不怕了。


    身後再也沒了追兵……不怕了。


    衡兒安全了,他與她也安全了,隻待即墨江年大軍兵臨……不怕了。


    她將臉貼上他冰冷的臉,呢呢喃喃:“我知道你一定累了,睡吧!但別睡太久,我心裏還有許多話想同你說。”


    與他兩分,置身廿安宮那幾個日夜,她分外想他。


    她想念他溫潤的笑臉,柔和的話語,還有這雙閉著的、圓如滿月的眸子。


    湯藥煎好,老仆們送來。


    她從老管家顫抖的手中接過藥碗,一勺一勺喂他,黃褐色的藥汁,卻從他緊閉的嘴唇裏溢出。


    見此情形,宋卿月便笑了——他在耍賴。


    往昔在餘杭,她不吃不喝,崔康時是以嘴渡藥給她……定是他也想這般。


    她便將他的身子放平,飲了一口藥,俯唇下去,渡藥給他。


    崔康時的唇,涼而柔軟,她的唇和心卻是滾燙的;藥汁苦澀,可她的心卻是甜的。


    轟轟烈烈夫妻一場,她心上顧及著另一個人,未曾主動吻過他一迴。


    今日借這渡藥之機,她想好好吻他一迴。


    她要將他吻醒,睜開眼,再看這塵世一迴,再看她一眼。


    屋內老仆們見狀,紛紛退出,惆然流淚,無措地侍立於外。


    江秋靈懷抱玉衡,立在門口,無聲靜望榻上兩人。


    被抱於懷中的玉衡一臉乖巧,大大的眼眸,安靜地看著娘親給爹爹喂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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