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南飛之時,草木蕭瑟,簌簌秋雨不停。


    毗臨通州的寧州城外,乾月大軍兵臨城下,連營於蒙蒙秋雨中排開,蜿若水霧中躍躍欲飛的潛龍。


    紛揚的秋雨落於即墨江年營帳帳頂,匯集成線,沿帳篷皮緣,瀝瀝而下。


    雖是白日,陰雨天光線昏暗,帳中掌燈燭數盞,照滿室光明。


    即墨江年於排案上將輿圖展開,與嚴參、章丘澤等大將圍聚一處,詳擬攻城計劃。


    他兵臨寧州城下之前,提前得了消息的寧州守將早早閉了城門,於城頭堆石積木,做了城防準備。


    本道早早攻城,偏偏下起連綿陰雨,致攻城不便,不得不靜待雨歇。


    從拿下通州領兵出發至寧州城,已過去半月之久,他每等一日,心情便沉重一日。


    今日雨勢小了一些,他便安排軍中將領,待夜暮一至,立時攻城。


    攻城計劃與配合安排一妥,雨霧裏,連營內炊煙嫋嫋升起。


    軍中夥夫煮炊燉肉,三十萬大軍飽餐一頓後,天色已然入暮。


    蒙蒙細雨中,天不見星,定州城下火把猶如火海。


    數輛戰車載金鼓前出隊列,一支令箭騰空,金鼓“隆隆”擂響,震破靜?的細雨秋夜。


    比細雨更密的箭矢,鋪天蓋地射向牆頭,壓製城頭守軍,令其冒頭不能,為衝城的將士做掩護。


    滔天的衝鋒聲響起,無邊無際的乾月將士,肩扛長長的雲梯,衝入城頭箭矢射程,奔於城牆腳下,開始衝鋒攀牆。


    即墨江年立於戰車之上,看著火光衝天的寧州城樓,眼神恍惚……


    這樣攻城的情形,他經曆無數,心境卻是一樣的心境。


    每下一座城池,他便近宋卿月和兒子近一尺,卻也將宋卿月和兒子推進懸崖一寸。


    昨日,於城下,將士們罵城之際,城樓射下一箭,箭上有信。


    信為即墨雲台所書,內容自不消說……


    即墨雲台要他帶兵退出永安境內,否則,要他親眼見宋卿月與兒子慘死。


    雖他與宋卿月提前通過氣,雖崔康時向他保證,護她母子二人周全。


    可那封信一遞到他手上,他依舊緊張得心肝俱顫,魂不守舍。


    縱然膽怯如此,他沒有退路,唯有盡快推進,將即墨雲台斬於刀下。


    他於戰車上焦急觀戰,強抑著躁性等候時機。


    兩個時辰後,寧州城樓防守漸漸不支,乾月朝將兵紛紛欺上城樓……


    即墨江年一身甲胄被秋雨淋透,遍體生寒,眼下勝勢在望,心底燃起熊熊之火。


    城頭放箭勢頭已減,城下射程之內危險已弱,傾巢登牆的時機已到。


    他拔腰間橫刀出鞘,欲領大軍逼近城牆,大舉登城。


    忽地,寧州城頭響起驚天動地的歡唿聲,催心催肝的激烈戰鼓聲。


    即墨江年霍地抬眸上望……


    城頭之上,潮水般湧出無數永安兵身影,朝已登城樓的乾月將士衝殺過來。


    血肉橫飛中,他見他的兵將們,身子紛墜城樓……


    永安士兵將他的兵將斬殺一盡,險險守住他一迴衝鋒,歡唿雀躍……


    城頭無數旌旗於火光中現出,沿城樓一字排開。金邊玄底的數麵大旗上,明晃晃繡著“永安”二字。


    一名甲胄泛著銀光、身形頎秀之人,露麵於城樓。


    即墨江年蹙緊了眉頭——即墨雲台趕來了。


    ……


    即墨雲台負手立於城樓。


    他哈氣如煙,仰頭上望,靜看被火光照得猶如灰線的秋雨。


    天不絕他!


    他感激這場連綿數日的秋雨,破了即墨江年攻城時機,使得他於寧州城破前趕到。


    他落下目光……


    城牆腳下,亂紛紛朝牆頭攀爬的乾月兵,有若攀枝向陽的螞蟻。


    城牆箭矢射程之外,密密麻麻的乾月營帳,有若雨後冒出的成片蘑菇。


    整軍肅待的隊伍中,戰車之上,一甲胄明黃之人手握橫刀,正朝他望來——即墨江年。


    即墨雲台一凜寒森的細眸迴望。


    他率領大軍支援已到,即墨江年卻不鳴鑼收兵,吃定了寧州城?


    他閃了一閃細眸,將目光從即墨江年身上移走,一招手:“帶那二人上來。”


    身後的羽林衛應聲,立時將懷抱玉衡的崔康時,還有宋卿月押了上來。


    悠然轉身,他望著被秋雨淋得瑟瑟發抖的二人,嘴角一挑。


    他可是迫不急待想要看一場好戲,一場生離死別的好戲。


    崔康時解開了外袍,將玉衡的小身子裹在懷裏。


    玉衡一直很乖,於他懷中不哭不鬧,被他捂得小臉紅撲撲的。黑溜溜的眼珠子,安靜地望著周身的一切。


    秋雨如劍,西風似刀,寒冽了崔康時的眉眼,便連聲音也寒沏。


    “我說過,宋卿月早已與他恩斷情絕,兒子是我的親生骨肉,陛下卻非要一試。若試不出個所以然,望陛下謹守承諾,放宋卿月和我兒子迴定州。”


    即墨雲台溫軟一笑:“好說,好說!”


    宋卿月目光眺出城牆,落於城外肅穆的大軍,又落於軍中那輛顯眼的戰車上。


    夜裏光線不明,雖她看不清車上人麵容,卻能認出那樣的身形。


    即墨江年若一根擎天之柱,於招展的旌旗之下,身形紋絲不動。


    輕輕一歎後,她向即墨雲台道:“陛下,他若見我,隻怕恨不能手刃我母子。”


    即墨雲台走到她麵前,拔腰劍出鞘,於崔康時驚唿聲裏,用寒利的劍尖挑起她的下頷。


    笑道:“耳聽為虛,見眼為實,他救與不救你,同不同意朕的條件,朕將你亮出便知。”


    她擠出一臉瑟縮笑意,討好道:“陛下想要什麽樣的結果,不妨同我說說,我幫著陛下哄騙他。”


    即墨雲台眼眸閃了一閃,鼻中輕笑,俯唇過來。


    “朕要他讓出通州,退出永安境內。”


    她啞聲:“陛下,我試試!”


    “朕還要他……將上唐江山拱手相送!”


    她失笑:“陛下……未免太看得起我!”


    即墨雲台似笑非笑一招手。


    “來人,將她綁了,將這個幼子一並綁了吊下去,給乾月朝的皇帝和將士們開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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