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仕從未覺得做決擇,如此艱難。


    國中僅餘十萬兵力,若全付與即墨雲台,他便會被架空。


    如若不救,三十萬大軍折戟子夏山,國中那十萬兵力,也保不了永安朝平安。


    “臣有愚見!”沈東懷持笏出列,“隴右節度使那十萬兵力不過佯攻肅州,何不幹脆放棄與南闐合作,調往隰州支援?”


    為了避嫌,沈明仕將兒子沈明懷,依舊安置於司農寺做少卿。


    沈東懷心中萬分清楚,即墨雲台與他父子二人早已離心。父親一直杜絕即墨雲台染指兵權,怕的就是再也駕馭不了已坐上帝位的侄子。


    崔康時當即失笑:“肅州距離隰州隔著十萬八千裏,待那十萬大軍趕到隰州,依即墨江年之兇悍,隻怕沈太保那三十萬大軍已折損殆盡。”


    即墨雲台細眸裏笑意隱隱,闔目斂去後,頗為體貼道:“要不,由沈少卿帶兵前往支援?”


    說完,他定定看著這個表麵謙遜,實則野心勃勃,對皇位垂涎三尺的舅舅。


    沈東懷計謀頻出,思慮縝密,偏是個文人。


    外公沈明仕視這個兒子為榮耀沈氏門楣的希望,打小對沈東懷嗬護備至,哪舍沈東懷勞筋累骨習武練術、研習兵法?


    做武夫衝鋒陷陣,自有沈明勳擔當。


    拿捏文武政局,自有沈明仕運籌帷幄。


    沈東懷隻需調布大局,做好萬全準備,以便將來做沈氏的第一任皇帝。


    這些,即墨雲台都清楚。


    所以,他唯有斷臂求生,忍疼將沈明勳和三十萬大軍賣了。


    “沈太傅,我等以為,救人如救水火。朝廷剛立,正是聚斂民心之時。既然陛下有壯誌,自當一展抱負。”


    “陛下於朝野聲望溫良有餘,威懾不足。若由陛下禦駕親征,待得勝歸來,足令三地百姓傾心。”


    “臣附議!”


    “臣附議!”


    於百官連聲附和中,沈明仕闔目一歎,沈東懷目光上覷皇帝,眸中精光熠熠。


    即墨雲台目光一接上沈東懷,便謙和輕一頷首。


    “但聽太傅決擇!若得出征,朕定不負眾望。”


    ……


    散朝後,廿安宮。


    於百花吐蕊的花園裏,晏元良青絲如瀑,偎於即墨雲台肩頭。


    他鳳眸彌散,訴聲呢喃:“自從與陛下相逢,元良未嚐離開陛下半步……萬望保重!”


    即墨雲台握了他的手輕撫,目光溫柔下落,落於晏元良白裏透紅的臉上。


    輕輕一歎,“你我二人相扶走到今日,可謂九死一生。朕雖為皇帝卻不過傀儡。待朕歸來,這江山便真入朕轂中一半。”


    目光上揚,落於雲間,他微眯了眼:“朕是要與你白首偕老的!你在宮中看好兩個皇子,替朕看好後方。”


    晏元良仰眸看他,長睫輕顫如翼:“元良總覺崔康時不安份!元良能一眼看出宋卿月之子非他所有,他安能不知?”


    即墨雲台冷笑:“商人能有多大眼界?不過囿於‘情’字罷了。做人愚蠢至斯,朕也算開了眼。以為寥寥數語就能騙過朕,他小覷了朕。挖空心思隻為保住家財,朕高看了他!”


    晏元良坐直身子,雙手掰過即墨雲台的肩膀:“待到陛下歸來,兵權到手,隻怕國中兵力也耗損大半。招募兵源便要養兵。元良是否要動他?”


    即墨雲台欣慰一笑,替他順了順耳畔如瀑的青絲,“別急!先穩著他,待朕收拾了沈明勳、沈東懷再動他不遲。”


    立國,世家歸心為基,兵權為本,錢財為養國之活水。


    兵權已半入手中。


    待他收拾了有弑父之仇的外公、舅舅,世家已揭竿而起,斷無迴頭的可能,隻能接著擁護他。


    崔康時肥啊!單單博陵崔氏一家之財,便足供養他開疆辟土。


    晏元良乖順點頭:“元良會替陛下守好崔家!”


    即墨雲台將他的手一牽起身。


    “還要看好宋卿月和那個幼子。即墨江年雖兇悍,卻與崔康時一樣,也長得一顆愚癡的腦子。若哪日情況危急,有這兩個把柄在手,足以讓朕緩上好一陣子。”


    “陛下放心!元良與她還有一筆陳年舊賬要算,將她掛在心上呢!”


    “數度讓你隱忍,朕委屈你了!”


    “士為知己者死!更何況,陛下為元良身心俱付之人……”


    兩道頎挑的身影相攜遁入無限春光裏,舍下燕鳴鶯啼滿園,姹紫千紅一片。


    *


    四月末,天氣熱盛。


    即墨雲台十萬大軍抵達隰州境內已十日,卻陳兵於子夏山八百裏外的蒲水河,按兵不動。


    探馬來報……


    子夏山被困的三十萬大軍除了折損,更兼染上暑濕之症,上吐下瀉,正勉力支撐。


    其餘兩路十萬大軍於半月前抵達子夏山,意圖撕破即墨江年的包圍,營救沈太保大軍,偏又中了埋伏,折損無數。


    無奈,兩路領兵將首率領殘餘,遊走於子夏山穀之外,尋找時機頻頻衝穀,偏一次次被即墨江年打迴。


    沈太保性命尚存……


    即墨雲台身著銀甲銀盔,蹲身於蒲水河邊。


    他雙手掬起一捧水澆到臉上,俊柔的臉上立時耀出珠光玉輝。


    沁涼的河水能消體熱,卻消不了他心頭火。


    即墨江年真是沒用,圍了沈明勳足有一月,卻還讓他那個小外公活著。


    伸手接過羽林軍近衛遞來的羅帕,他輕輕一拭臉上水露,站起身衝探馬道:“去,召集被打散的兵將,帶他們來蒲水河畔見駕。”


    這些蠢貨,鉚足了勁,送人頭給即墨江年。


    難道看不出,即墨江年是在圍點打援,意圖消耗永安朝廷兵力嗎?


    救沈明勳,他是萬萬不能,但這三十萬兵力,他能救一個是一個。


    手中就十萬大軍,等他收攏十五萬兵力,他會從蒲水河撤走。


    至於去向何處——自然是圍魏救趙。


    *


    七日後,子夏山頂,烈日如烤。


    半月前的大雨已止,山洪已消,接著就是沒頭沒腦的暴曬。


    即墨江年卸甲褪袍,汗淋淋坐於子夏山尖的密林裏,身上的素白襯衣與襯褲,早已髒汙得辨不出顏色。


    他接過親衛遞來的牛皮水囊,牛飲般灌滿一肚子水。


    穀中,沈明勳拚死掙紮,意圖突圍,卻被他咬得死死,三十萬大軍被他消耗近半。


    穀外,永安朝的支援近日的攻勢漸稀,近三日,幹脆毫無動靜。


    探馬來報,說是那損傷近半的支援軍隊已陸續撤離……


    他喘了一口氣,仰首望天……


    穿枝透葉灑下的熾熱陽光,將他唇尖上一滴水露耀得明亮如珠,亦耀亮了他的腦子。


    沈明勳所帶兵力為永安朝主力,永安朝怎會不救?怎可不救?


    除非,永安朝廷另有圖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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