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尚書孫鴻光呆滯了眉眼——那宋氏果然是皇帝碰之不能的禁臠!


    可事實已然清楚明了,朝中百官盡知……


    那宋卿月確已為崔康時之妻,且二人已有子嗣,偏皇帝死死把著不放手。


    早前,皇帝搶婚鬧得滿城風雨,現那宋卿月與崔康時重修好……莫不,皇帝又要搶一迴他人之妻?


    縱皇帝威名赫赫,卻於情事之上糊塗。傳揚出去,恐惹民間百姓恥笑。


    待帳中千牛衛上來拉扯觸怒天顏的李光明,孫鴻光才迴過神,慌忙拱手:“陛下息怒!懇請聽老臣一言。”


    說完,他虛手一按,衝千牛衛們示意。


    千牛衛朝榻上氣極敗壞的皇帝望去,皇帝死盯著血流滿麵的李光明,卻也未再出聲,遂於李光明身側肅立,靜待皇命。


    孫鴻光看了眼雙手撐地的李光明,暗自歎氣。


    他年過五旬方做了這戶部尚書,甚為珍惜這來之不易施展才能的機會。


    是以,一路上,他極力攛掇李光明冒先出頭,勸誡皇帝選妃立後。


    李光明年輕氣盛,又仗著曾為皇帝之幕僚,方才言行衝動,確有僭越。


    但此行若不勸服皇帝,往後皇帝安危再出差子,隻怕他這戶部尚書也坐不安穩。


    是於乎,孫鴻光抖了抖花白的眉,斟酌著緩聲:“李尚書雖語言有所冒犯,卻是忠君之言。陛下,國不可一日無君,更不能帝位無繼,若陛下再出險情,恐怕……”


    即墨江年眸中血絲未淨,猩紅著眼眸一凜他,幽聲打斷:“勸朕選妃之事,孫愛卿最好莫開尊口。”


    孫鴻光抻了抻脖子,將浮到喉頭的話咽下,緩言軟語改口:“那……迴京養傷總是要的。臣等此來,正是接陛下迴宮。”


    又扭頭指向身後跪了一地的武將,“這些都是能征善戰之將,個個對陛下赤膽忠心,望陛下給諸君一個建功立勳的機會,而非……”


    抬頭上覷皇帝神色,小心翼翼再道:“而非由陛下包攬所有軍功,令武將們沒了出頭之日。”


    即墨江年闔著眸子,淡聲:“想要建功立業……容易!你將他們指派去沙州。那裏有南闐數十萬大軍,正是建功立勳之地。”


    諸武將麵麵相覷……


    一身材雄壯之將拱手,聲音洪響:“沙州有郭老都護坐鎮。郭都護未向朝中請求支援,我等前去豈不是無用武之地?”


    一粗眉猙目之將亦拱手,聲音嘶啞:“懇請陛下放權!那沈明勳帶兵三十軍悄然南下,末將心手俱癢,求請陛下準許末將與之一戰。”


    餘將皆和:“懇請陛下放權,我等皆願與沈明勳一戰!”


    即墨江年眉頭緩緩蹙起,幽聲道:“你們一個二個,口口聲聲為朕死後作打算……朕是命不長?還是馬上就要死了?”


    軍醫大駭,急赤白臉道:“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年,且,臣等不敢說華佗再世,但區區箭傷何懼?”


    即墨江年目望帳頂,淡漠寒聲:“你們可都聽見了?朕春秋鼎盛,沒那麽容易死!都迴去吧!”


    李光明緩過昏厥的勁頭,抬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撐直腰身,悍不畏死再道:“若陛下不隨臣迴京,臣不欲再看陛下以身涉險……”


    伏首於地,李光明高聲:“便請陛下把臣殺,臣也能落個眼耳清靜!”


    即墨江年闔目,默然無聲,帳中一片沉默。


    諸將目光交流須臾,附和李光明:“若陛下不迴京,臣等這顆頭顱便也不要了。”


    孫鴻光於心中掂了掂量,輕咳一聲附和:“臣年愈五旬,也算活得差不多了,便也陪李尚書一程。”


    其餘諸臣哄然應聲:“懇請陛下還京,若陛下堅持迎戰沈明勳,臣等願陪孫尚書一道死。”


    來時,兩位尚書與文官武將們將話說到一處,若口頭上勸不動皇帝,大家夥兒便以死相逼。


    總不能……皇帝將他們一片好心當成驢肝肺,果真舍得把他們都殺了吧?


    即墨江年無聲沉默依舊……他想起了先帝。


    往昔,先帝也曾被群臣逼宮,逼先帝娶沈明仕之女為妃。


    原來被群臣逼迫,竟是這等情形與心境。


    可他畢竟不是大局為重的先帝,他所思所行由來隨心,容不得他人左右。


    輕輕一歎,他手腕一招:“趙正奇?”


    趙正奇應聲過來,他睜開眼,衝趙正奇勾了勾手指,趙正奇會意,俯耳過來。


    於帳中文武的高聲求死聲中,他向趙正奇耳語:“聽衛將軍說,你於京中時,時時去衛府求見吳幼娘?”


    趙正奇怔了一怔,隨之漲紅了臉,無措望著皇帝,陷於失語。


    即墨江年近近看著他,幽聲輕輕:“你將這裏人綁了,安全押送迴京,朕大局定後,朕就將吳幼娘指婚給你!”


    趙正奇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雖他喜歡吳幼娘,但帳中文武所言無錯,他何忍?


    “你老大不小了,該當娶妻生子。若你不聽朕的話,”即墨江年打斷他的考量,又眸露戾氣,“朕就把吳幼娘指婚給旁人!”


    趙正奇心尖子一顫,定定看著皇帝寒凝生威的臉。


    他做皇帝近衛已有三個年頭,皇帝性子,他最清楚不過,由來皇帝認定的事從來無人可阻。


    皇帝有多愛重宋氏,他也最清楚不過。


    宋氏被擄後,他隨皇帝直追安王,皇帝於半道累得口吐白沫也不罷休;於天水渭江之畔,宋氏船隻遠去,他更見皇帝氣急攻心,嘔血暈倒於江岸。


    後更數次出逃,想去關隴救人……


    所以,縱他不應皇帝,皇帝也決不會從了這批文武心願,乖乖迴上京養傷,進而選妃立後。


    腦中閃過吳幼娘嬌俏的臉,他順水推舟,悄然應道:“臣遵從陛下吩咐!”


    即墨江年無聲衝他輕一揮手。


    於是,於滿帳文武震天的求死聲中,趙正奇悄然退出軍帳。


    未幾,趙正奇調來千牛衛幾十人如狼似虎衝入軍帳,將這批忠臣良將不由分說,五花大綁……


    人去帳空後,親衛給即墨江年梳頭。


    他啞聲:“取銅鏡來!”


    親衛拿來銅鏡,他伸手接過,揚銅鏡以照後背,未見後背傷痕,卻見自己兩鬢添霜。


    顫巍巍手指撫上銅鏡,歎朱顏辭鏡,時不予人,眼神一晃,鏡中竟浮出宋卿月含羞帶笑的臉。


    那日也是春時,他與她初嚐雲雨。


    她羞難自禁,他激動沉緬……


    一夜歡娛後,她坐在銅鏡前梳妝,他親手為她簪上一支金釵。


    望向鏡中人,他言之灼灼:“宋卿月,花釵你隻能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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